文丨旧时韶月 参赛编号:193
我是坏人我叫仓小平,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在人前吃了不少亏,尝尽苦头。所以,当儿子出生那一刻,我就发誓:一定要让孩子做个有文化的人,送他上最好的学校,受最好的教育。家里面并不富裕,勉强撑过了儿子的小学和初中,到了高中,我不得不和他一同离开家,他去学校,我去打工挣钱。
这已经是我出来的第三个年头了。儿子高中的花销高得可怕,我挣的钱还没捂热就得给他打过去,过年我连家都不敢回,害怕一开学儿子的学费就没有着落,他倒也还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见儿子考上大学有望,我心里面高兴的同时也在愁,儿子上大学的钱哪来?
我打工的地方在一个城乡交界处,这里鱼龙混杂,白天倒还太平,一到晚上,各种各样的事都在发生。而我,就是在这天晚上,当上了劫匪。
晚饭过后,我和工友阿三坐着闲聊。说是工友,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上过班了,但是他好像从不缺钱花似的,日子倒一天比一天过得潇洒。
“小平,你已经几年没回家了吧?”阿三问。
“嗯,快三年了,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一天不挣钱就没办法供儿子上学。现在儿子又快要上大学了,我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咯。”我开玩笑道。
阿三见我开起了玩笑,不笑反而一脸严肃,他左右看了看,把椅子往我边上移了一下,凑过来小声说“哥,你想不想发财?”我比他大两岁,他叫我哥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后半句让我楞了好一会儿。
“发财?怎么发?哪有那么容易!要是随口说说就能发财,那全天下人就都是大富翁了。”
“嘘!这是秘密,你就说你想不想发财?”听见发财两个字,我一激动,没控制好音量,声音大了些,阿三连忙做出嘘的手势,责备我。
“想啊!发财谁不想,不过你可别指点我走那些个歪门邪道,我是个正经人。”
“你看我像正经人不?”
“什么像不像,你就是正经人!只不过是好吃懒做了一点。”
“哥,我是个劫匪!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你信不信?”阿三说到这里,语气略显沉重,仿佛是在下一个多么大的决定。
“不信!”嘴上这么说,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怕了,以前和阿三聊天,从没有见他这么认真过。
“你会信的。”他小声嘀咕道,然后我和他就都默不作声了,空气显得沉闷起来。
这时,一辆红色高档小轿车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刮起一道充满了尘土味的风,给我们两人带来瞬间凉爽,缓解了空气中的烦闷,我感觉轻松了不少。我注意到,开车的是一位金发女郎,车在我们不远处停了下来,金发女郎下车后就走进了附近的一栋楼房。在城乡结合部,很少有这种高档的车出行,尤其是在晚上。阿三也在盯着看,不过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记什么。
阿三看了我一眼,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勇哥,你赶紧带人过来,今晚可以干一票。”
挂了电话,阿三吐了口浊气,对我说
“哥,你看到那辆车没?今晚我们要动它。我信得过你,相信你不会报警才给你说的。现在你可以选择回去睡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也可以留下来,我们一起发财。”
之前阿三说他是劫匪,我还有点怀疑,现在我是深信不疑了,一直老实巴交的阿三怎么就会是劫匪了呢?我半天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想了想:我是想发财,但用这种邪门歪道违反法律的手段来发财,以后怎么面对儿子?怎么面对亲人?
“我这次不会报警,你我从此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下次被碰到就不一定了。阿三,听哥一句劝;趁早收手!”说完,恐慌中的我只想趁早离开。
我刚走不远,一阵摩托的轰鸣声让我回过头,一共三辆摩托,五个人,阿三坐在第一辆摩托后座在向我招手,最后摩托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对不起,哥。你走不了了,勇哥不让你走。”阿三没有下车,他坐在后座看起来很愧疚地对我说。
“为什么?我都说了我不会报警,以后碰到你们作案我也不报警,我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瓜葛,行了吧?”
“你就是仓小平?你好,我是勇哥。”载着阿三的人从摩托车上下来,用右手握住我的手似笑非笑地说,与此同时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袋,里面东西叠得整整齐齐像个砖块,应该是钱。
“这么跟你说吧,现在你是知道我们底细的人,我不可能放你走。这是五万块钱,跟着我们干一票,你不用动手,你就帮我们放个哨,也就十几分钟的事儿。干完这一票我们就离开这里了,要去要留到时候你自己决定,我们决不干预。你好好想一想,想想挣钱的不容易,想想你儿子还等着钱上大学。”他说完就将纸袋硬塞给我,看来这贼船我是不上也得上了。
我上了最后面那辆摩托车,由这个叫勇哥的人带着我们进了一趟城。他们说是去拿家伙,无非是些手套、头套、迷药、胶带一类的东西,我没作过案,不知道他们用这些东西干嘛,不就只是偷个车吗?
快到半夜的时候我们回来了,那辆红色的高档轿车还停在那里,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十分耀眼。
“阿三,车开来的时候,里面有几个人?”
“这,这个我没注意看,当时只顾着通知你了。”
“你是猪脑子?不知道几个人我们劫什么?这大半夜的白忙活了!”这个叫勇哥的人,眼看着就要对阿三发怒。
“应该是一个人,女的。她一个人下的车,下车之后就把车锁了,所以车里面应该没有别人,就她一个。”我不紧不慢地说。
听我说完,勇哥转头看了我一眼,兴奋道:“你不来干我们这行,真是浪费了块好料!”
我讪讪一笑,心里却在大骂“要不是你被逼迫,谁愿意干这种事!”
“勇哥,她出来了。”
“你在这儿看着,如果看见警察就唱歌,两只老虎,会唱吗?”我点点头。勇哥急促吩咐完我,就朝红色轿车旁的灌木丛里面跑去。
“哥。你一定要帮我们,就这一次!”阿三说完也跟了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小心观察着周围,心里面是忐忑害怕的,害怕警察出现,把我一起也抓了。深更半夜,什么人也没有,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吓得我差点把那首“两只老虎”给唱出来了。
我离得不是很远,可是天很黑,只能看到红色轿车旁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也就过了十几分钟的功夫,红色轿车的车灯亮了,然后掉头朝着我奔来,我知道,他们成功了。
车在我面前停下,勇哥从驾驶室探出脑袋焦急说“赶紧上车!”
我“哦”了一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回头看去,后面坐着神色慌张的阿三。再看勇哥,他额头冒着细密的汗,手忙脚乱地发动轿车,飙了出去,在轿车后面,其他三个人骑着摩托紧跟着。
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一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轿车如同红色的鬼魅一样穿梭在黑夜里,窗外的房屋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空旷,我知道我们已经远离城镇了。
天快亮的时候,路变得颠簸起来,像是山路。阿三已经在后座睡着了,勇哥很镇定地开着车,一点都看不出一宿未睡的样子,我是在强撑着,不敢去睡,我要记住我们往哪个方向走的,以防他们把我丢下,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样的路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车终于是停了下来,勇哥转身拍醒阿三。
“醒醒!看看她怎么样了?”
阿三揉揉惺忪的睡眼,侧身把座椅上的东西——一个大黑袋子扶了起来,拉开袋子拉链。我刚好转了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女人的脸!她,她不就是之前那个金发女郎吗?
我张大着嘴,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这一刻我才知道,他们不是偷车,是绑人!
阿三把手放到女郎鼻子前,探了下鼻息说:
“还活着,没死!药下重了,一时半会儿应该是醒不过来。”
“都下车,这里离城里上百公里,应该没事了。我先休息休息,折腾一宿,累死老子了。”说完勇哥把座椅放下,睡了。
我坐在副驾驶思绪混乱,我不知道我都干了什么?可以说什么都干了,也可以说什么都没干……实在太困了,不知不觉我也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醒过来的时候,我还在红色轿车里面。往后座看去,空无一人,看到座位上有三个面包,我才感觉到饿,吃了两个。
开了车门下车,勇哥和阿三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在商量着什么。我走过去,他们便停住了交谈。
“醒啦!面包吃了吗?先将就着,晚点再请你吃个大餐,就当感谢你帮了我们。”勇哥面带微笑道。
“勇哥,真的就这样了?请他吃了饭就行了?这一票是他和我们一起干的。”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一百万可不可以分十万给他?我知道他的情况,他不容易。”
“他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之前不是已经给过他五万了吗?再给十万,这一百万就算是平分了也就每人十几万,他一个放哨的凭什么要拿一份,其他兄弟怎么说?”
“勇哥,你一向是不分薄厚的,兄弟们都看中你这一点。小平也参与进来了,就该给他分,再说如果他不说车里面只有一个人,这一票我们能干成吗?”
勇哥看了看阿三,笑骂道:“兔崽子,长胆了啊!我给。”
“这是十万,你拿着。之前我说过,干完这一票,我们就会离开这里,去留你自己决定。如果跟着我,我保证把你们当兄弟,发财大家分,如果执意回去,我们会把你送到附近公路,你自己找车回去。”
“你们把她怎么了?”看着手里面实沉的十万块,我心里面一下子不知道做何决定了,我确实需要钱,想要发财,但我不想谋财害命,干伤天害理的事。
“当然是放了,毫发无损地放了,钱拿到手人就放了。像他们这种人,钱有的是,而我们也只谋财不害命。”
“好!带上我,我跟你们走。”
来到新的城市,我们改了名换了姓,干了两票,我还是放哨,分到的钱也跟他们一样多。刚开始我还有点担惊受怕,后来胆子大了起来,不再放哨,也参与到绑人的环节中来。
因为我观察能力比较强,遇事也冷静,渐渐成了这个小团伙的军师,大受勇哥器重,每次行动都经过我精心策划,我们干得也越来越顺手。而我,也越来越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尤其是拿到一踏踏厚实的人民币的时候。
拿到钱后,我第一时间就是悉数给儿子打过去。出来三年了,之前我很少和家里面联系,是因为没钱!怕儿子要钱。现在干上了这个居无定所,行踪诡秘的行当,更不敢轻易联系,害怕暴露行踪。
第一次给家里面打去十万,儿子他娘慌了,千叮万嘱不要去干不正当的事。我嘴上应和着说:我仓小平,不是那种人!我的钱都是干净的,我和工友合伙开公司赚了钱,以后还会给家里打更多的钱,你们母子俩就放心地花。
心里却在痛骂自己,我已经干上了!
第二次给家里打电话,儿子刚好周末放假回家。我让他买了手机,要一个好的,我们不差钱!然后让他给了我电话号码。
临挂电话,我还不忘顺口教育了他一下:“咱家有钱了,你更要好好学习,你不是一直想考回大吗?那个有钱人才能进的大学,现在你就放心地考,一定要考上!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短短两个月,我们换了四五个城市,干了七八票,每个人分到的钱差不多也快上百万了,这些钱我都打给家里面了,吃喝都是跟阿三他们在一起,基本上不需要自己带钱。
最近又干了一票,可是出了些问题,阿三被抓进去了,判无期。这次的目标是个女的,颇有姿色,在看管的时候阿三没忍住动了人家,留下了证据。阿三进去后我们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害怕他把我们供出来,大家都准备散伙,各奔东西了。勇哥不甘心,他说:
“阿三进去了,是他自找的,我们都说谋财不害人!他真的是精虫上脑。”
“勇哥,要把阿三弄出来吗?”
“怎么弄?证据确凿,别再把我们自个儿给搭进去了。我知道阿三脾性,他不会把我们供出来,最近我们也不要作案了,都出去躲躲,等风头过了再说。”
于是大家就都潜伏起来了,也不敢再往外联系,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也被抓了起来。
这一躲就是两个月,虽说有钱了,整天吃喝不愁,可我还是一直在担心,总觉得心里面东西在堵着。对了!已经到六月了,再有几天就是高考的日子,我答应儿子的,等他高考完就回去陪他,原来是这么个事在堵着我。
高考前一天,本想打个电话给儿子,鼓励鼓励他。谁知道刚翻出号码,警察就来搜查,我忙着跑路,就把这事给忘了。那段时间,一直在忙于和警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儿子高考的事也被抛之脑后了。
又过了两个月,九月,风波终于平息。
“勇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吧?大家都还好吧?”再次和小团伙成员见面,是在回市某个地下赌场,也是我这段时间藏身的地方。再次见面大家都比较激动,不忘嘘寒问暖。
“别说了,一直在忙着和这些条子周旋,家都没来得及回一趟。”其中一个人抱怨道。
“怎么啦?想媳妇啦!哈哈……”大家取笑他道,空气里充满愉快的气氛。
笑完,勇哥发话了:“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再干一票!干完这票就都回家同老婆孩子团聚吧。”
“勇哥,勇哥……”大家哽咽着,我也充满疑问,为什么不干了?难道是因为阿三进去了?
“大家听我说,干这个见不得光的行当,迟早都得收手。大家也都很久没有同亲人团聚过了,我也是。我出来已经十年了,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可现在……
不说了,大家再齐心协力干这最后一票吧,干完就解散!”勇哥几乎是哭着说出“干完就解散”这几个字的。
我们没有说话,都在想着亲人,在想以何种姿态去见多年未见的亲人。他们,还认识现在自己吗?我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大家经过这么多次的成功绑票,大都已是轻车熟路,有的甚至可以单独完成,都不用团伙作案了。我也从以前只是一个放哨的门外汉,经过实战阶段——参与绑票,成功升级成了理论家——别人负责把人绑来,我负责谈判,当然是尽可能地把赎金提高。
这是最后一次谈判了,我一定要完成得漂亮些!
当我见到目标的时候,他被五花大绑着,头上还戴着黑罩,这是必要的,千万不能给目标看到我们的样子,连声音也不行,谈判的时候我们用的都是假声。他的嘴被胶带给封住了,脖子憋得通红,看样子是在发怒,身上还有不少伤痕,看来绑他的时候没少费功夫,是个倔小子。
“勇哥,就是他!这家伙太浑,把我们一个兄弟的手都给折断了。要不是三更半夜,我们人多,还真差点让他给跑了。”一个参与绑架的兄弟抱怨道,说完他像邀功请赏似的看勇哥怎么为折断手的兄弟报仇。
“几个人都制服不了,我倒要看看这票子有何能耐!敢伤我兄弟?”勇哥抄起桌上的铁棍恶狠狠地说。从来没有见过勇哥的眼神如此犀利,仿佛毒蛇一样,他手里的铁棍就是毒舌。
票子嘴里一直“呜呜……”不停,身体剧烈摇晃试图挣开被反绑住的双手,只是徒劳而已。勇哥将铁棍挥了下去。
啊!的一声惨叫,票子晕过去了。勇哥还在继续打着,却听不到票子的任何回应。我有点看不下去了,怜悯之心爆发,走过去拉住勇哥。
“勇哥,先问兄弟们,把情况搞清楚,看他身价多少再做决定吧。你这样伤了他,票子不完整我们也不好谈判啊。”
勇哥点了点头,泄愤完毕,收回铁棍。
我转身问绑他来的兄弟“具体什么情况?说一说。”
这时,被打断手的兄弟双手打着石膏回来了,他恶狠狠地踹了票子一脚,然后走过来对我说:
“是附近回大的学生,出手阔绰,看样子是个富二代,家里面应该有不少钱。最后一票,得狠宰!”
“你怎么知道?”我问。
被打断手的兄弟见我不相信,不高兴了,气冲冲走到票子面前,用脚踢了踢票子裤兜说“把里面东西拿出来,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走过去,摸出了票子裤兜里的东西;一个手机,一个钱包和一块手表。手机高端货,手表也挺值钱,钱包里面有不少银行卡,什么行的我没细看,看样子是个富家子弟没错。
“勇哥,把他放了吧,我们不绑学生。”我想到了自己也还是学生的儿子,他也是学生,我无法想象他遭受如此待遇,我会疯成什么样。
“不能放!好不容易才绑来的,放了我这双手怎么算?再说,他家这么有钱,就这么放了甘心吗?”被打断手的兄弟不依不饶。
“你们两个吵什么?这次,听小平的,放了!”勇哥犹豫了一下,扔掉手里还剩半截的烟说。
“凭什么?人是我付出断手的代价绑来的,就这么放了?”
“你,去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拿过来。你,去把他双手也给断了,就当是给兄弟报了仇,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了他。”勇哥对其他两个兄弟吩咐道。
“小平,我们绑匪也是有原则的,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这最后一票,我们绝不对学生动手,只是他断了兄弟的手,也得给兄弟一个交代不是?你要不忍心看着,就先到外面候着吧,完事我叫你。
这手机挺高档的,归你了!”勇哥见我情绪不对,走过来关心道。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情绪不对,木楞地走出了关押票子的屋子。身后传来的一声彻骨的惨叫,我不由得打了个机灵,总觉得该做点什么。
手里拿着勇哥刚刚“赏赐”给我的手机,我拨通了儿子的电话,他的号码我已经记在了心里。
良久。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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