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声跟胡亥说:“我和你师父有事商量,你先回去。”
他有些不满地撅起嘴。
我咬耳朵道:“我今晚留在宫里陪你总行了吧?”
他点头如捣蒜。
我挥手道:“去吧去吧。”
赵高不无羡艳:“我陪了陛下十年,还是不及郡主与陛下亲厚啊。”
我看季丘仍然疑惑,才想起我还戴着面纱。我把面纱取下来:“季丘,是我。”
她睁大了眼睛:“姐姐!”
我看一眼赵高,赵高示意侍女放手。季丘扑到我怀里。
我也没时间跟她磨磨唧唧,直接拿着婚书问道:“你写的?”
“是。”
“胡闹,你胡闹也就算了,蒙毅怎么也跟着你胡闹。”我压下气来问她,“你为什么要写这个?”我小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帮你们了?”
她震惊而迷茫地回头,看向其中一个婢女。我也看过去,那个婢女看见我的目光垂下头去。我隐约记得那个婢女曾经和季丘交好。
这是被人坑了啊。
她惶急道:“我,我以为成了婚他就没办法再逼我了。”
“你现在不是让他没办法,是让我没办法。我答应了赵高,蒙家的所有人我都管不了。”
我叹气道:“你先回去吧。”
她不动,几个婢女上前把她带下去了。
我向赵高道:“赵大人,我们讲讲条件吧。”
“郡主既然知道我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觉得我会轻易放手呢?”
“你派人给我送请帖,不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来吗?现在我已经到了,就表明她还是有一定的分量。与其拿来出气,不如换点有价值的东西。”
“郡主要是这么说,赵高也不客气。一命换一命,我要二公子的命。”
我立刻道:“不可能。”
“郡主您明明知道,虽然楚系势力现在元气大伤,可只要二公子还活着,他们就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就永远是陛下的威胁。”
“你说得都对,杀他其实很容易,可是你也没杀、我也没杀,其中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二公子活着,楚系势力是投鼠忌器,可他要是死了,就是狗急跳墙。想杀他,就得对楚系势力斩草除根。这可不止是一条命啊。”
“可是您已经为了更亲近的十八世子,放弃过他一次了;现如今季丘是您更亲近的人,您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她,再舍弃二公子一次呢?”
“这不是道义问题,而是利益问题,风家要因此冒更大的风险,担更多的骂名。”
“简单地说,就是十八世子对您有用,而季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承认他说的话不无道理。但也不止如此,就算不论堂姐弟的身份,胡亥跟我的关系也更亲近;我从一开始就答应过阿姻,把胡亥当成自己的弟弟,可季丘只是被我利用的人里幸存的一个。
甚至在利用价值上,她也完全不能与胡亥相比,她的所有作用都是误打误撞:不小心喝了被下毒的姜汤,意外卷入了赵家父女的纷争,唯独没有完成我预想的联姻。
而胡亥不满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我缜密计划中重要和承上启下的一环,还是我最初维系赵高的线。
更何况所有和他有联系的人几乎全部死于我手,我可能亏欠很多人,但是活着的人里,我最需要补偿的就是胡亥。
情义、道义、利益,胡亥都胜过季丘太多。
“你不是想做丞相吗?我可以现在就杀了李斯和冯去疾,换你做丞相。”
他笑了:“郡主,这两件事都在我们的三条协定里,您如果遵守承诺,那丞相之位是迟早的;可您现在都不遵守承诺,我又如何能确保您将来不会反悔?”
我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赵高,我承认,她对我不够重要,可她对你也不重要啊。你已经把蒙氏一族击垮了,何必非要拉上季丘呢?你越拉着她,越是沉在过去的泥潭里;你放过她,也就放过了自己。你明明可以立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舍得放开她,又何尝不是在感情用事呢?”
他也心平气和道:“郡主,您说的都对,可您忘了一件事,我和您不一样,我和李斯也不一样。
您是天之骄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对您来说,权力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工具,目的达成了,可能就只有护身一个作用了;对李斯来说,他的抱负和他的权力是分不开的。他有手段,也贪权,可是他懂怎么治国;可我呢?我什么都不是。”
“我杀将闾,你放季丘,楚系势力要是找上来,我一个人扛。”
“郡主,您先听我把后面的话讲完,再决定要不要管这件事。我生于隐宫,父亲一直虐待我娘和我们兄弟,有一天,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就拿起一块石头,朝他砸了过去。他死了,是我娘替我顶了罪。我亲眼看着她被押上刑场。她让我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带着弟弟,走出那座隐宫。”
“我想考上史学童进宫做事。白天做苦工,夜里偷书看。被发现了就是一阵毒打。我比任何人都努力,而且过目不忘。”他苦笑道:“可我甚至进不了史学童的考场,因为我只是一个贱民。”
“后来我就去参军打仗,想要凭着军功挣得爵位,可是我没权没势,军功被人冒领,我去申诉,却被打了出来。”
“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隐宫。反正注定就是这么一个贱民的身份,那我也不白费力气了。我又继续偷盗,把偷来的东西悄悄变卖了,攒了一点钱,想着有一天,可以和弟弟从隐宫逃出来生活。
认识先君的时候,他本来是想让我去做杀手的。但是我说,如果肯帮我入宫,风家一定能得到更多。
从此之后,我有了爵位,考了学,后来又升为令史。陛下喜欢书法,我就拼命地练字,练到整只手都变形了,终于成为了尚书卒史。
我娶了一个贤惠的妻子,虽然她没给我生下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但我也从不曾再娶。我想做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直到我有一天,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再三逼问,才知道连我们的女儿都不是我亲生的。
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这一生,追求过的一切,全都破碎了,我现在甚至连个男人都不是。而这一切,是那个女人造成的,是赵星造成的,是蒙毅造成的。
除了权力,我不知道还能追求什么。除了报复,我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强烈的情感。
少主,我遵守了对您、对风家的所有承诺,您能不能原谅我就这一次的感情用事?”
我沉默了:“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您的性子很像当年的先君,我不想看您选择季丘。如果您真的杀了将闾,我也会放人,但我希望您拒绝。”
“你可真是矛盾。”
“我知道。”
“我回去考虑考虑。”
“少主请。”
他送我到门口。我走出二十多步又转身,他还在那里。
“婚礼我会按时参加的。”我说完,转身离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