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相思

古人吟诗，坦荡天然，从不雕饰，你听，徐再思这样说：“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古典时代，男子宦游在外，女子闺中思念，一种情怀，两处闲愁，闺怨诗大多抒写闺阁女子独守思念的空茫与悲凉。吕本中一阙《采桑子》却独具一格：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这首词的作者吕本中，南宋词人，绍兴六年赐进士出身，后因忤逆秦桧被罢职，晚年深居讲学。《采桑子》借明月倾诉离别之苦，上阕描写别后相思幸有明月相伴，下阕以月亮“暂满还亏”比喻人的暂聚久别，白描顶针，回环跌宕，颇有民歌风味。诗中“恨君”乃“思君”，一说妻子之思，一说丈夫之念。其实，爱很昂贵，需要彼此付出生命中最温润的部分，自古相思皆然，怎会只集于女子一身？多情的男儿相思也刻骨。

且听他说——多年来，漂泊于东西南北，唯有这明月随行相伴，才少了些许暗夜的孤单和凄楚。今夜，泊船水岸，幸有明月相伴。江畔楼阁的倒影酣睡水中，悬挂楼角的那轮月也静静入水相伴。独守这天上水里的月亮，心下难安，恍惚间，泪湿青衫。我不忍心自己幽深的叹息跌落，惊扰江月的酣梦。这水中之月虽然不可近取，尚且能痴贪地看着守着，而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的你，竟是连望也望不得。

我恨啊，恨你不似这江楼明月，东西南北，相随于我，于我相随。我恨啊，恨你竟如这江楼明月，暂满还亏，还亏暂满。我守着月的盈亏，却无法守着你的圆缺，你的盈亏圆缺竟全然由不得我。月圆的时候，你缺；月亏的时候，你也缺。你这空悬的冷月啊，何时能圆？

大概就是因了这人生的种种不如意，我们才得以共享好诗。从古至今，耽于仕途的人，即便拘囿于世俗的围城，也会以文字为触须伸出围城之外，向着阳光的方向。人间正道，最是沧桑，风行水上，逆舟违势，漩涡叠现，文人难当，正直文人难上加难。尴尬之际，进退两难，唯以文字寄心，悬一挂云帆，托于清风明月，临江酾酒，沽取一脉清香，让灵魂得以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