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
一
每次傅天波回故乡,我的微信上都会“哐当”一声,他的头像呈红色提示,三张我家门口的图片,充满仪式感地传递给我,存在我手机里。天波的家和我家不住在同一个地方,但他每次总会在我家门口停留,用手机的照相功能定格每一次的心意。
只有伴随一起成长的同学(幼儿园、小学、中学)才会有如此举动,只有对故乡那片土地如此热爱才会以这种方式继续爱着故乡的风物。
于我,天波比我更细腻,情感更丰富。我每次回故乡只选择在舅舅家驻足,很少去触及曾经在政府大院生活过八年的家。现在已不能叫家了,只是空荡荡的房子。爸爸调到城里,在城里买房后,四层楼的家属区楼房现已是村委会的办公地点。左边办公,右边住家,楼上楼下,欢声笑语,饭菜飘香的日子只在回忆中找寻。
今年五月,我走进了和舅舅家只有一条公路之隔的“家”,我曾在一篇随笔中提到老房子的温度,就是那里。当时大门关闭,屋前的香樟树撑着绿色的伞,在风中摇曳。大院内的其他楼房人迹稀少,外墙上星星点点的斑痕搓揉着时光,阳台上一把老藤椅依稀可循曾经的日子如糯米一样松软。公共厕所区域已是杂草丛生,苍蝇横行,污迹斑斑,凌乱不堪的垃圾散落其间,废墟的形成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光阴像水一样流逝和一户户人家的搬走足以把曾经热闹的庭院投入一个巨大的心灵废墟中。
今年国庆,我和家烙上街买了乒乓球拍,想到院子里的乒乓球台打一回球。走进大门,我惊喜地发现以前法庭的审判厅开着门,我走了进去,里面有个工作人员站了起来,冲着我笑。
“我能到里面去看看吗”我试探着说。
“你看起来好面熟,进来吧。”工作人员热情地为我打开了门。
我像寻宝一样,冲了进去。这是一个不足10平米的花园。黄桷兰向四面扩展,蹿得很高,像个家长保护着它身边的孩子,墨绿的叶片中吐出嫩叶,把根牢牢扎向深棕色的大地。红花檵木一簇紧靠一簇,叶子像珍珠一样串在梗上,深绿的一片藏不住暗红色的底子。花园的左侧,有一个水池,这是个公共水池,我们一家人的洗衣、洗头、淘菜在这里完成。来法庭办事的人或工作人员,小小的水池是洗掉他们身上尘埃的场所。水池被镶嵌在白色的瓷砖里,池内用暗黄色的瓷砖筑成。白色瓷砖有一块已脱落了,两棵扇叶铁线蕨竟然从瓷砖脱离水池的边缘伸出了脑袋,我不知道这是何时长的,它们是怎样在硬性的环境中冒出如此软性的植物,植物和大自然的关系在任何地方都能释放生命的信号。叶铁线蕨还不止一颗,只是平面脱掉瓷砖的地方长得更加茂密一些,其余两处的生长条件恶劣,它们直接从两块坚硬的瓷砖缝隙打了一条生命通道,毫无遮拦地立了起来。水池里,放了一根托帕,上面长满青苔,还有一条蓝色的毛巾蜷缩在那里。水池的旁边,是一条长长的过道,我很想走过去,通过玻璃窗看看奶奶曾经居住的房间。不料烂木块、玻璃、塑料瓶、石块横七竖八地堆着,俨然成一个垃圾场了。妈妈种的葡萄树还在,只是没有修枝、施肥、驱虫,叶片干瘪瘪的,像枯藤一样。不过植物的生命力很强,越是无人看管,它越是在天地中努力寻找生存的暗号,和其他植物取暖也好,独自傲然也好。我看到葡萄树和桂花交织,缠绕,遇到斜风细雨抑或酷暑严寒,植物们把掌心的温度搓暖,相依相靠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我从花园走向室内,随手拉了一下门,很想走进房间寻找曾经的气息,不料房门紧锁。我的目光停留在黄色的栏杆和楼梯上,这是通向邻里四家人生活的阶梯,它们像我奶奶、爸爸妈妈的肩膀,托着我越走越远,走向无尽的苍穹,走向幸福的生活。
二
从邻封渡口上岸,我和家烙没有重返老街,而是凭着感觉走了另一条上山的路。面前虽然是一片繁茂的沙田柚和庄稼,路掩映在丛林中,我相信自己不会迷路。这是伴随我成长的龙溪河,也是伴随我童年生活的小路。那年,我和村里的孩子易莉、胡红,迷上了收集糖纸。小小的糖纸有我们的欢喜,那些花花绿绿的纸上,红的、绿的、黄的、紫的,五彩缤纷,上面绘着米老鼠、大白兔、玫瑰糖的图案。小时候只有过年才有糖吃,平时很难有糖纸收集,我们选择春节那段时间去龙溪河挨着道班的一段路上捡糖纸。地上的糖纸被捏成一团,我们迫不及待地捡起来揣进兜里,捡得差不多了就回家用水一洗,洗掉上面蘸的余糖,洗掉糖纸上的灰尘,然后把糖纸铺开,在阳光下晾干后,一张一张夹进书里,书香和糖果的余香混在一起,香得散也散不开。
从龙溪河上岸后,我朝道班的方向爬山,仿佛花花绿绿的糖纸为我铺开一条回家的路。我看到大大小小的糖纸长着翅膀,点缀在翠绿的柚林间,微风轻颤,糖纸像晚霞中的蜻蜓,一副养眼的风景在眼前荡漾。
十多分钟后,我们穿出丛林,走上了公路。这是一条每晚和奶奶牵手散步的路,也是一条从现实通往梦想的路,我们从这条路出发去了远方,从远方归来通过这条路回到故乡,这是我们的生命脐带,是我们和故乡建立情感的路。
我朝舅舅家的方向走去,不远处,妈妈笑盈盈地站在路边等我,和我记忆中亲人站在路边,眼巴巴地望着一辆又一辆公交车疾驰路过,多么希望有一辆车为他们停下的场景重叠在一起,这是大自然赋予我最温情、最柔婉的画面,在我的生命中抹也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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