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鱼

年年有鱼

“你说，你大早上沉着脸给谁看呢？你的手表我没给你收拾起来，我也没看到，你就吵！吵！吵！”

“我告诉你，我没沉着脸，我心平气和问你，看到我的表了吗？你就火冒三丈，找茬和我吵架……”乐乐爸爸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据理力争，一点也没有示弱妈妈的意思。

睡梦中的乐乐，又一次被爸妈的吵架声给吵醒。

乐乐连忙爬起来，穿好衣服，竖起耳朵贴在门上听着。

这次吵架的原因又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爸爸找不到手表了，他抱怨着翻腾着四处寻找，可半天找不到，没好气的问妈妈，却又激怒了妈妈。

这样的吵架断断续续持续一年了，九岁的乐乐害怕，惊慌，但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去解决，也拿不出更好的语言去劝说爸妈。

唯一能做的是战战兢兢躲在自己卧室的门后听，要是爸妈吵得厉害，她就跑出来大哭着恳求他们别吵了，这一招刚开始还能阻止他们的吵架，但现在也不大好用了，所以他一直在琢磨不让爸妈吵架的好办法。

乐乐太害怕爸妈吵架了，当然她更害怕爸妈离婚丢下她一个人。

班里好朋友慧颖的爸妈就吵着吵着离婚了，爸妈各自组建了家庭，慧颖跟着奶奶过。

慧颖经常偷偷流泪，心里有好多说不出的寂寞和孤独，甚至生病时盼望爸妈的陪伴，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乐乐看到慧颖的遭遇难过极了，所以这一年来爸妈的争执吵闹一直牵挂着九岁的乐乐。

她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挽回爸妈曾经的快乐幸福生活。

乐乐也知道这一年里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爸妈原在同一个单位上班，由于单位不景气，爸妈一起下岗。

在爸妈到处找工作的时候，妈妈的父亲也就是乐乐的姥爷心脏病突然发作去世了；妈妈沉浸在痛苦悲伤之中，更担心姥姥受不了打击，每天强装欢笑伺候陪伴姥姥身边。紧接着奶奶又因疾病引起偏瘫，更加需要爸妈的伺候和照顾。

爸妈每天各自忙碌着照顾家里的老人，晚上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

刚刚坐下，不一会儿姥姥的电话就来了，哭哭啼啼一阵后，妈妈急急地流着眼泪去姥姥家了。

又不一会爷爷求助的电话也来了，奶奶大便到床上了，让爸爸快点过去帮忙。爸爸衣服也来不及穿，蹬上鞋子就望奶奶家跑。

忙老人，忙工作，忙孩子，爸妈似乎老了很多，妈妈也添了几根白头发，爸爸整天愁容满面，再也听不到家里欢声笑语的声音了。

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爸妈都下岗了，固定有限的下岗工资，渐渐支撑不起越来越多的花费。

懂事的乐乐把自己的压岁钱悄悄放到爸妈的口袋里，繁忙的他们似乎也没觉察到，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忙碌着，忙碌着……

这个年龄该承担的事就这样接踵而来，横闯进爸妈原本平静的生活里。甚至没有给爸妈一点准备的机会，也没留给爸妈一点喘息的机会。

让他们真的有点招架不住这份中年的重担和责任了；唯一的宣泄口就是每天莫名的吵！吵！吵！甚至一句普通的对话也成了一枚定时炸弹。

那段时间天都是灰色的，乌烟瘴气充满家里每一个角落。

懂事的乐乐知道爸妈忙碌，所以自己洗衣做饭，认真完成老师的作业，尽量不给大人添麻烦，他知道爸妈够辛苦了，努力做一个大孩子的样子，不给爸妈增加负担。

乐乐也想逝去的姥爷，做梦还梦见姥爷给他买了好多好多糖葫芦。

还梦见奶奶能自己走路了，牵着乐乐的小手送他去上学……

她多么渴望回到以前幸福的时光啊！

暖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屋里。妈妈穿上新买回来的粉红色的裙子，飘着乌黑秀气的长发来回摆动着；幸福的笑声传遍房间每一个角落。

爸爸看到妈妈俏皮的样子，总要即兴高歌赞美一曲“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家……”

他那粗犷奔放的“男高音”，常常把娘俩逗得前俯后仰。

妈妈忙完家务，静静地捧一本书陪伴乐乐做作业，爸爸走过来微笑地看着，忽然发现妈妈头上的一根白发，轻轻给妈妈拔下，爱惜地放在手心里，温柔暖暖地说“这个家让你受累了……”

爸爸上班穿上皮鞋的那一刻，妈妈拿着布子快步走到爸爸面前，蹲下，轻轻擦去爸爸皮鞋上只有妈妈才能看到的灰尘，温柔依恋地说:“路上慢点，早点回来。”

爸爸喜欢养鱼，每次下班回来总是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喂鱼，妈妈看着爸爸快乐地样子，心情更加高兴，变着法子，给爷俩做饭。

不一会家里香气浓郁，一顿丰盛的餐宴就上桌了，有鸡汤豆腐，红烧鲤鱼，凉拌黄瓜……还有妈妈亲手做的葱香油饼，乐乐想着想着咽下了馋馋的口水。

现在鱼缸里的鱼，由于爸爸没时间打理，也都一条条死去了，就连鱼缸也被妈妈打扫到阳台的角落里。

家里也好长时间闻不到烟火味了，只有爸妈吵架的火药味。

“不就是一块破手表吗，鬼知道你放到哪里了？你在家闹腾个啥？过就过 不过就……”

唇枪舌剑地继续争吵把乐乐从幸福的回忆中拽回来，还没等妈妈吐出那两个字，乐乐哭着冲出卧室努力翘起脚尖两只手快速捂住妈妈的嘴：“妈……妈…妈…求你了别……别说出那两个字，我害怕……”

看到女儿哭得稀里哗啦跑出来，妈妈闭住了半张开的嘴，把话咽回去，低下头，眼含着泪打量着自己忽视了一年的乖女儿，都快赶上妈妈高了，小手也长大了些，都能把妈妈的愤怒紧紧地捂住，还有女儿这个年龄不该说出的那些话。

爸爸也愣在那里。

女儿的话深深地震撼着爸爸和妈妈，可爱的女儿是在怎样的恐惧下，才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停止了吵架。

乐乐看到爸妈停止了争吵，欣喜地抹了一把眼泪，露出孩子该有笑容。

她推着爸妈坐到沙发上。然后跑到自己的房间，小心搬出一个漂亮的小鱼缸，里面有四条小鱼在快乐地游来游去。

乐乐慢慢走到爸爸面前说:“爸爸，我知道你最喜欢养鱼，今天乐乐送给你四条小金鱼，我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分别叫安静！和谐！力量！幸福！”

乐乐指着四条小金鱼，仔细地告诉爸爸，脸上依然有泪痕划过。

“爸爸，我想让咱们家里充满欢乐，年年有鱼。”

说完，乐乐再次跑回卧室，端拿着一本书递给妈妈：“妈妈，乐乐最喜欢你看书的样子了！乐乐知道妈妈辛苦劳累又烦躁，也知道你想姥爷了！可是你不高兴的时候可以看一会书啊！书店老板说这是咱们县里作家刚写的新书，昨天那个作家还到我们学校上课来了，喏，这是他给爱写作文的我的亲笔签名本！可好看了，他能让你忘掉世上所有烦恼！”

乐乐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再次控制不住地抽泣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爸爸眼含着泪端详着小鱼缸里的四条小金鱼，似乎在思索着乐乐给它们起得寓意深刻的名字，妈妈握着那本书的泪水刷地流了出来！

两个人禁不住同时走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女儿。房子里一片安静……

不一会儿，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爸爸从沙发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手表，羞愧地什么话也没说，放下小鱼缸，一只手抱住乐乐，另一只手把妈妈紧紧地拦在怀里……

横亘在爸妈之间的沟壑终于在乐乐的努力下，被理解，信任，温情，关爱和幸福一点点重新填满。

焦躁消失了，整间屋子里静静的，他们听到的只有内心“砰砰”的声音。

那是平静、疼惜、爱怜、和睦、羞赧的内心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