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和地理的角度来讲,人类是很难找到自己的归处的。所谓家乡,不过是人类祖先在迁徙途中的某个时期留下的聚居地,他们来了,有的人留下了,有的人走了。留下的人,在这片土地上耕种劳作,繁衍生息,创造了属于他们和这片土地的共同记忆,水乳交融,生生不息。于是,他们的后代,把这个生育他们的地方称作故乡。“吾心安处,便是吾乡。”人类大概也是寂寞的吧,有了故乡,便有了归属,有了心安,有了在这尘世中孤独前行的力量。
然而,“故乡”却也是个可怕的词。可怕到从未离开时,无论多大的事,它在你心里激不起一丝涟漪,但当你有一天突然离开与自己骨血交融的故乡,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它便在你的心里肆意地悄然生长,以至于当你看到任何一丁点与故乡有关东西,潜藏已久的思念就会像洪水决堤,使你坐立难安,饱受折磨,这却是思乡的、幸福的、旖旎的折磨。
正如在南京大学的语文课上突然听到了《昆明的雨》——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听到“昆明”二字,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般,体育课带来的疲惫瞬间不见了踪影。来不及听老师讲,思绪却早已跨越了万水千山,飞跃了千年万年。
不敢说我对昆明的印象有多深刻有多完整,因为我只在昆明念了三年的高中。早年汪曾祺先生念书的西南联大,现已改名叫云南师范大学,而我念书的高中,正是云南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虽然好像根本没什么联系,但心里还是有一种莫名的自豪感,还有一种,浓烈的,思乡情。“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汪曾祺先生的这几句话形容昆明春天和夏天的雨再合适不过,然而秋季和冬季的雨却是完全不同的。纵然昆明有“四季如春”的说法,雨却是各有特色的。在我的记忆中,春天的雨,除了明亮和丰满,还有温柔。雨不大,却也不是毛毛细雨,雨滴直直地从天上落下来,不缓不急。没有风,却随处可以闻到泥土和落花的香味,那是属于春天的特殊的香味,没有一颗宁静的心,是闻不到的。最喜欢撑着伞走在这样的雨里,从学校回家的路不远,一边是没有人管理的公园,胡乱地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另一边是车很少的马路,头顶是二环。每到下雨,走这段路就成了我最惬意的独处时光。夏天的雨,是狂傲的,却不粗暴,一点都不像南京的雨。印象中,有时候南京的雨,真的很粗暴,用“倾盆”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而且,大雨总伴随着撕裂天际的闪电和能把人吹走的狂风,无论打着多大的伞都于事无补,风没有把伞吹断已是幸运,更别指望不被淋湿了。一道闪电过后,女生宿舍必然集体发出尖叫,让人很是无语。相比之下,昆明夏天的雨虽然狂傲,却是守规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却不会有让女生心惊胆战的闪电和能够吹折雨伞的狂风。哗啦啦的一阵大雨,冲走了树叶上的尘埃,洗净了心中的压力和烦恼。然后,乌云消散,太阳就出来了。阳光照在被冲洗过的树叶上,那是一种闪烁的、过饱和的浓绿。秋天的雨,缠绵不断却寒气逼人,下起雨来比冬天还冷,我向来都不喜欢。至于冬天,昆明不怎么下雪,雨也很少,通常是静悄悄地来,像个顽皮的孩子,什么时候玩够了,自己又静悄悄地走了。
不仅是雨,还有小吃,还有街道,还有一起奋斗过的岁月。汪先生说自己“不是怀人,不是思乡”。终于明白不是本地人的我为何会对昆明如此情有独钟,原来昆明早已和自己的青春分不开了。与其说怀念昆明,倒不如说怀念那一段熟悉的渐渐远去的岁月,怀念那段岁月里熟悉的人和事,怀念那段岁月里独属于青春的标志。正如昆明的雨,每一场雨里都有一个人,都有一个故事。
和青春一样,渐渐远去的还有儿时的故乡。自初中离开了小村到县城上学,从那一年起,就再也没有爬到树上摘樱桃吃,再也没有吃到奶奶亲手做的麦芽糖,算起来,已经六年了呢。高中时,在昆明吃洋芋都很嫌弃它做得没有县城的好吃,上了大学以后,别说洋芋,想吃一口云南菜都变成奢求了。
然而,时光并不会因此停留,日子依旧继续,故乡,只能成为记忆了呢,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吃遍天下菜,还是家乡菜最合口。
故乡,竟然只能成为记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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