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爹要把惊虹剑交给我的时候,其实我是拒绝的。
江湖传言,风华谷少主年少得意,俊朗非凡,精通三十六道奇门秘术,武林大会上以一敌百,不费吹灰之力。
这些形容词,除了长得帅,没有一样我沾边。
我爹近日看上了小江南的头牌,哭着喊着要带她退隐山林,这风华谷偌大的担子就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会把家败光的。"我面无表情地站在谷口。
我爹将行李扔上马车:"我儿自小爱钱,上茅厕都不多带两张纸,你要找个稍微有信服力的理由。"
"我会找好多小老婆,把风华谷的名气搞臭的。"
我爹拴好了马车的缰绳:"我儿向来不近女色,那么多后妈勾引你都被你一口回绝了,为父走之前还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如今也可以放下心来。"
"我不会武功,你走了......谁来照顾我啊!"
我爹已经驱车离开,风中似乎还传来一声遥远的呼唤,具体没听清,但是他好像提起苏妍来着......
我扑通就跪下了!
"那个女人会把我生吞活剥了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话还没喊完,我虎躯一震,整个人都不好了,又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头顶被一片阴影罩住,我一抬头,眼泪都被吓回去了,"苏......苏师姐。"
苏妍撑着一把遮阳伞,左手持着惊虹剑,不知道已经在我身后站了多久,此刻眯起眼睛凝视我,唇畔发出一个音节:"嗯?"
苏妍是我师姐,风华谷除我爹之外武力最高者,偶尔性冷,偶尔残暴,即便再不喜欢她,与她正对面硬碰硬,我还不想那么早死。
我立即转身抱住她的大腿:"师姐,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她一脚把我踹开。
我认识苏妍十三年,她作为我唯一的师姐,不仅替我考试,帮我打架,就连武林大会上顶着我的名字出了名满江湖那么大的风头,人家认识的也都是她,简单说,苏妍是我的替身。
而我本人,在武林大会当日,不过就是个躲在阁楼上嗑瓜子的闲散人士。
我风凌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江湖二代,仗着家里有钱,爹有势,作威作福许多年,唯独怕两件事,第一件是我爹玩累了不理我,另一件就是在苏妍的压迫下生活。
很好,我睡醒一觉起来,两件事都实现了。
2
"我临危受命,义不容辞,今日的课程还没有练完,老谷主临行前交代的话你都忘了吗?"
苏妍的剑鞘抵着我的脖子,我被她押着扎了两个时辰马步,已经汗流浃背地躺在练武场上,明晃晃的日头晒得我连动根手指都觉得累。
为了表示我对苏妍的尊敬,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她:"我爹走之前,明明是说让我多娶几个小老婆。"
苏妍向来听我爹的话,让她为谷捐躯,她二话不说就能喝下一斤鹤顶红,问题是她现在想当我的人生导师了,以前去学堂给我替考的时候怎么不说呢?我品行都养成,一切都晚了。
我本意是想气气她,没想到苏妍当真了,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开口:"有道理。"而后一把将我扛在肩膀上,"明日广发英雄帖,征集谷主夫人,比武招亲太俗气,文科选拔要是给你招来个病秧子可如何是好?"
这是什么节奏?
苏妍平时看起来正经得像缺根筋,遇到这种事怎么如此积极主动了?这思维太快,我跟不上啊!
当晚我就偷偷收拾包裹,只带了金银细软,趁着夜色打算溜出去,门都没来得及开,窗户就被一把剑鞘给捅破了,那色泽,那力道,那做工......
我眼明手快,立即拍掌称道:"镇谷之剑果然名不虚传,只有苏师姐能将其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苏妍倚在窗户边,头顶被月色打出一圈亮光来,看也不看我:"想去哪儿?"
当然是去没有你的地方!
我信口胡诌:"去赏月。"
"哦。"苏妍拍了拍窗户框,"过来吧,你屋子的风水好,连月亮都比别人那儿看到的月亮大。"
其实苏妍说话总是拐弯儿,她明明就是嫉妒我的屋子方位好,我的出身比她高,她认真学武多年,最后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好名声都落在我头上。
她不服气,我一直都知道。
我趁着她不注意,把包裹踢到角落里,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我可没心情看月亮,我是想看她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毕竟跟如今的苏妍待久了,我怕我心绞痛突发,月光温柔地打在苏妍的脸颊上,她从前并不是这样的。
苏妍初入风华谷那年,才十岁,不知是被我爹从哪里捡回来,脸上脏兮兮的,衣服烂成一条条的,还沾着血迹,可是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乍一看也是温柔的。
当时我正拿着小木剑在后院练功,仰起头来,就看呆了:"我爹真狠,娶那么多媳妇也就算了,这么小的姑娘都不放过......"
苏妍展颜一笑,我爹就凑过来,摸着我的后脑勺说:"叫姐。"
我堂堂风华谷少主,哪里能随随便便就认一个小乞丐做姐,当即梗着脖子说:"不要。"
我爹更开心了:"行,你别吃了,今晚又能省一顿饭。"
"姐姐你好,我叫风凌!"
没错,我就是这么一个能屈能伸的汉子。
苏妍初来乍到,干活勤快,话也少,被我人畜无害的少年样子所蒙骗,我说什么她都信。
我仰着脸说我想放风筝,她白日练武,夜里就点着蜡烛做支架,糊样子,一只风筝做了半个月,拿到我面前时,我早没了兴致,又说我想放河灯,她就回去继续找材料,一晃又是十几天,风华谷里的人都随我爹,做事不大认真,我觉得她很有意思。
事实证明,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那次我大着胆子对苏妍说我想吃夜宵,苏妍跑到后山抓了野鸡,燃起火堆,没想到把树林给点着了。
由于我爹年轻时曾吃夜宵吃到中毒,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风华谷连聚众打麻将都不禁,唯独禁夜宵,一直到我爹把苏妍关到了小黑屋里,她也没把我供出来。
我觉得苏妍实在太有义气,于是在她被放出来的时候,我拿了一笼桂花糕,爬到桌子上晃着两条小短腿等着她。
苏妍回来了。
苏妍不理我。
我七岁这年,坏事干了一箩筐,唯独在对待苏妍这件事上,我良心发现了,跳到她的床上摇她的胳膊:"师姐师姐,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啊!"
听说女人都喜欢买买买,恰好少主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我们真配。
苏妍正襟危坐,低头看着我:"小风凌,我平日对你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
苏妍深吸了一口气:"我想逃出谷去。"
我仿佛天灵盖被一道惊雷劈中,当时就傻了。
苏妍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又想卖萌又不想答应她,憋了半天才开口:"呵呵哒。"
我跑到我爹卧室和他进行了一番促膝长谈。
话题从"苏妍是你从哪儿捡回来的"一直谈到"苏妍走了谁给我做风筝",眼看着情势已经如此险峻,我爹喊了些人,在天光微亮的时候拦住了想要出逃的苏妍。
我仍记得那天的火把照亮了风华谷的后门,苏妍正坐在墙头上,想往下面跳:"你们谁也别拦我,我身负家族大业,必须要回去!"
我爹只说了句:"墙外面有圈捕兽夹,你跳下去就是半身不遂,不哭不哭,师父养你。"
苏妍默默把腿收了回来。
那时候苏妍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单纯得厉害,不似我满肚子坏水,于是我就看见她单薄的身子跪在我爹的院子里,自天光微亮跪到暮色西沉,我心疼了。
更晚的时候,我带了两个馒头给苏妍,她抬起头,眼睛里都是血丝,我被吓得后退了一大步,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势摇着手:"不是我告的状!"
苏妍摸摸我的脑袋:"当然。"
我的天哪,连这种话都信!
我们风华谷没什么好人,苏妍来之前,我一直以为她是觊觎惊虹剑,可她如今傻成这样,说什么信什么,让我对付起来还真没经验。
我缓缓坐过去,把她的头按到我肩膀上,端正了身子说:"睡吧。"
那一觉她睡得可谓是天昏地暗,我一个公认的多动症小魔王竟然一整晚未曾晃动半分,我爹出门已是晌午,我当着他的面搂紧了熟睡中的苏妍:"爹,她得留下来。"
我爹给苏妍安排了一个新职位--由于我天生废柴,无心向学,苏妍的武艺却日渐精进,我爹恨铁不成钢,又舍不得风华谷的面子,只好让苏妍将头发束起,代替我走到世人面前去。
江湖传言,风华谷少主年少得意,俊朗非凡,精通三十六道奇门秘术,武林大会上以一敌百,不费吹灰之力。
这些词,都是用来形容苏妍的。
可是我总觉得,我千方百计不让苏妍走,除了需要她做我的替身,还有别的原因。
3
我爹说,我们风家人谁都可以娶,唯独不能娶苏妍。
当我问及缘由,他摆出一张严肃脸说:"因为苏妍是个有文艺气质的女子,很明显,你遗传我,是个粗人。"
我想,我最遗传我爹的,是能够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因近两日苏妍为我发了招亲英雄帖,我便抽出空来说她:"师姐,你别只顾着催我成亲,可是你还没嫁出去呢,我若是比你先成家,我会良心不安。"
苏妍手肘一动,剑柄正好戳到我的肚子上,我当即疼得窝在地上打滚,苏妍怕是真的怒了,话喊出来震得我耳朵疼:"还不是因为你!"
我半晌没能理解她话中深意:"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可见我打不过你,你若是对我霸王硬上弓,我也没得反抗,这是乱伦啊师姐,我爹回来不会饶了你的。"
任我这样脑补,苏妍那面瘫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随手捡起块石头,手腕一用力,把我床头的唐三彩古瓷砸成一地碎片。
我自小爱财,苏妍了解我。
我不心疼,我肉疼。
后来当我在某面断墙上发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时才顿悟她那时的反应。
墙上只有六个字--宋寒生,王八蛋。
嗯,信息量好大。
我十三那年,苏妍十六,她出谷历练一年归来,不止给我带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还带回来一个男人。
我站在屏风后面,看见苏妍娇羞地玩着衣角,说她喜欢宋寒生。
宋寒生所属门派青衣门,比我们风华谷不止掉了一个档次,他想做我爹的女婿,也不过是趋炎附势罢了。
最重要的是,苏妍以前只跟我玩的!
还没等我爹一锤定音,我就蹿出来,一把挽上了苏妍的胳膊:"师姐师姐,你陪我玩!"
可怜苏妍那时候还以为我天真无邪,摸着我的头说:"等师姐谈完正事。"
我就不乐意了,指着宋寒生的鼻子:"入青衣门穷三代在江湖上尽人皆知,看你这一身装束全卖了不过二两银子,我师姐自小跟我吃遍山珍海味,口味之挑剔,眼光之高端,你到底拿什么养我师姐!"说完跺着脚看向苏妍,"师姐你瞎了吧!这个人长得好丑都把我吓哭了!"
我爹不打我的主要原因是我演技满分,只要学我死去的娘皱起眉头热泪盈眶却挤出个倔强的笑,他就不忍心下手。
苏妍也是。
我顺势又提了一句:"听说今界武林大会榜首是个少年奇才,手段狠辣,不如这样,你去把他打败了,便够格娶我师姐。"
那是个江湖上头一次出现的狠手,这无异于让宋寒生去送死。
我放出大招,终于成功将宋寒生气得甩袖子走人,从此再也没找过苏妍。
我还记得在那之后,苏妍天天站在谷口,正值秋冬,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有时候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有时候坐在酒肆的台阶上。
我实在狠不下心不管她,拿了一把伞,还没撑开,就被她推倒在水坑里。
我脾气大是出了名的,抬手泼了她一身水:"苏妍你别不识好歹!"
苏妍红了眼眶:"你到底凭什么!就算风华谷没有我,你爹依然可以保护你,还有那么多人肯陪着你,你身份尊贵,锦衣玉食,明明你什么都拥有,究竟为什么不放过我?"
温柔惯了的她突然反唇相讥,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苏妍就变成了这样,沉默寡言,逻辑怪异,并且对我冷言相向,活像个女魔头,直接使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是不才在下我。
直到今天,我仍不觉得我有错。
即便我总是躲着她,怕着她,说她恶毒又残暴,还产生过离家出走的念头,可是我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苏妍不在我身边,我要怎样继续生活。
4
苏妍办事雷厉风行,说招亲就招亲,不出三日,风华谷中就聚集了环肥燕瘦的姑娘们,搞得我好像人口贩子。
我稍加打扮,都不敢轻易照镜子,唯恐被自己帅到,有失体面,那就不好了。
苏妍冷着一张脸,怀里抱着惊虹剑。
惊虹剑本是风华谷传家宝物,只是我为了留住我爹,死活不肯收,就落到了苏妍手中代为保管,她今日一身男装出现,姑娘们围着她团团转。
我扬开一面玉扇,咳嗽了两声清嗓子,才看见苏妍装模作样地朝我拱手:"少主。"
接下来的场面有些混乱。
"说好的少主风凌帅得一脸血呢,这个人是不是冒充的?"
"惊虹剑才是少主身份的象征,这人拿个扇子是做什么?"
"我去过武林大会,少主根本不是这个人!他是假的!"
姑娘们八卦一起,纷纷附和,最后要不是苏妍及时拦住我的腰把我救到后山去,我恐怕就要命丧自己家门口。
我坐在竹林里,拿过苏妍的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直直盯着她不讲话。
我的意思是——这就是你找来温柔贤德蕙质兰心的姑娘?
苏妍斜着眼睛瞥我:"这些姑娘已是上好。"
"我看她们没你好。"我眼睛一转,看向苏妍,"你看你嫁不出去,我也娶不到满意的,咱们俩凑一对儿得了。"
苏妍一把推开我:"你我同门师姐弟,师父远行未足一月,你莫要开我玩笑。"
苏妍向来是个死脑筋,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而恰恰是这一点,我不是没有利用过。
我过十七岁生辰时要她陪我出谷走一趟,因为介怀我搅了她的婚事,苏妍怎样也不答允,我模仿我爹笔迹写了一封传令,她就妥协了。
那日天气甚好,晴空万里,我数着云往前走,根本不看脚下的路无意间触动了机关,数道削尖的竹箭袭来,我来不及闪避,那一刹那,我分明在苏妍眼中看到了犹豫。
那是我头一次顿悟--如果我死了,苏妍会很开心,她会嫁给心上人,也可以继承惊虹剑,更能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
苏妍还是救下了我,原因无他,我倒下的那个瞬间,腰间的风华佩闪到了她的眼睛,我才知道,她救下的不是我风凌,而是风华谷的少主。
可是今天,我还真希望她能不这么执着,起码别是在这种事情上。
还没来得及继续跟苏妍斗嘴,一支飞镖破空而来,苏妍没来得及拔剑,我被划伤了手臂,黑色的血顺着我的胳膊流下来。
来人是个姑娘,方才就站在前排,从前厅追来,能追得上苏妍的脚程,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躲在树后,本是凌厉发招,此刻却娇羞地揉着衣角:"奴家已仰慕公子许久,今日能得见公子,已是心满意足,奴家又不吃了你,你跑什么呢?"
我捂着胳膊瞥了她一眼:"我只知道姑娘求爱有的送情书,有的送纸鸢,你可好,居然送飞镖?"
"闭嘴,你这个断袖!"她伸手又发出一支飞镖,这次被我堪堪躲过,她却看向苏妍,"我说的,明明是人家风凌公子。"
我是招谁惹谁了?
苏妍也愣在原地,我抓过苏妍的胳膊,质问那姑娘:"你喜欢她?"
姑娘点头。
好,你等着!
我往后退了两步,搬开一块大石头,露出一截麻绳,伸手一扯,然后拉住苏妍就跑。
正是当年我中的机关,无数竹箭袭去,改良后堪称天罗地网,够困她一阵子了,在我家还想抢我的人,一个宋寒生不够,现在连姑娘们我也得防着!
好容易跑到山头上,苏妍气急败坏甩开我的手,指着那山上仍未停歇的阵法:"那可是个弱质女子。"
我低头看了看还在血流不止的左臂,她算弱,那我是什么,残废吗?
苏妍的长发被山头的风吹得扬了起来,她撕开我的袖子,俯下身子,用力将我伤口中的毒血吸出,又吐在地上。我低头定定地看着苏妍,她的脸颊越来越红,我知道那是因闭气所致,趁着她呼吸的间隙,我低头,咬上了她的唇。
我尚年幼时,苏妍常陪着我睡,我要喝水,我说梦话,我踢被子,她就温柔地在我耳边唱歌,我偶尔亲她一下,她就笑开了。哪像如今这样,我想要她好好对我说句话,都成了奢望。
苏妍用力挣开我,一巴掌举到头顶,看到我受伤的手臂,又停下来。
她强压着怒气:"先为你疗伤。"
"别过来。"我退了几步,撕下一片衣角,用牙齿咬着给手臂包扎,"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因为我风凌,我爹对你有养育之恩,因而你不能放弃我。可是苏妍,我对你的情意......你就一点也不懂吗?"
苏妍被我吓到了,一松手,惊虹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5
表白失败后,我忧心忡忡地回到房里,只能通过照镜子来抚慰内心的伤痛。
连侍女阿碧打扫完院子都来劝我:"公子,你是要成为大侠的人!"
我摔过去一个枕头:"不想当大侠。"
"不当,不当。"阿碧安慰我,"你永远是小公主。"
正是心烦的时候,我不禁要问阿碧:"若是你需得在我和宋寒生之间选择一位,你会选谁?"
"自然是公子。"阿碧不假思索,还没等我扬扬得意,她立刻补充,"毕竟我是个单纯的姑娘,不要求那么多,有钱就行了。"我竟无言以对,于是更加难过地敲着桌子:"那苏妍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阿碧早就备好一本书,此刻施施然甩到我的面前--《大侠养成手册》。
从我记事起,我爹就给我讲解当大侠的好处,行走江湖打砸抢烧不在话下,美女少年投怀送抱也可不提,最大的好处,就是叫着好听......可见我爹是个多么爱慕虚荣的人。
但是今天阿碧给我普及了当大侠的新功能--"公子你要脸有脸,要钱有钱,比那宋寒生差在哪里?要说你年纪小吧,可是你萌啊,所以我姑且认为,你是败在了不是大侠上。"
竟然是这样吗?
那如果我变成大侠,再找宋寒生下个英雄帖,是不是苏妍就会对我刮目相看了?
想到此处,我拿起秘籍打算出门练,方一开门,苏妍正站在外面,抬手作势要敲我的门。
我慌了,回头瞥了眼阿碧,她的眼神告诉我:公子,要矜持!我压抑住内心的狂喜,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你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吗,还来我这里做什么,你走。"
哼,够矜持了吧。
没想到苏妍惊喜地看着我:"我还没出口......你就同意了?"
这是何意?
苏妍又道:"你不是同我说过,我较你年长些,若是我先你一步出嫁,你会良心不安,于是我再三思索,打算下山找个良人。"
苏妍说得一本正经,仿佛我昨天根本没和她告白似的。
找个良人?合着就我是坏蛋。
我回过头掐着腰:"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苏妍将惊虹剑呈上:"我要出谷。"
......
当我再一次站在风华谷口时,苏妍已经收拾好包袱备了马。
天色微微发亮,我在谷口守了一夜,才等到苏妍出来,她也似乎早就料到,不然我靠在墙根都睡着了,她怎么还会拍醒我呢?
我一睁开眼,立即说出那句准备好的台词:"你果然要不辞而别。"
苏妍把头发绕成一个女子的髻,挨着我坐了下来:"我初入谷时,没想过要留这么久,我以为,两年,三年,就可以出去完成我的大事,天不遂人愿,我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这个"走不了"是说她的人,还是她的心?我不知道。
我习以为常地挽住她的手臂:"若是你将事情都做完了,还会回来找我吗?"
苏妍侧目看向我,摇了摇头:"这谁知道呢。"
那就是不会了。
"你临走前,我有件礼物要送你。"我抬起头,趁她疑惑间,一记手刀劈向苏妍。
阿碧自我身后走出,把马牵到我的面前,皱着眉头看着我:"公子一定要去?"
我站起身来,将苏妍交给阿碧,拍了拍肩上莫须有的灰尘,负手而立:"事已至此,逃不掉的。"
阿碧还是想劝我:"要不然公子娶我吧,我不像苏姑娘这么挑的,有钱就行了。"
6
苏妍是个好姑娘。
不是因为她在我爹走后仍未弃我而去,也不是因为她自小对我百般照顾,而是说她背负了那样大的血海深仇,却依然坚忍到了今天。
苏妍从来到风华谷那日,我就知道她是谁。
大周国郡王府的小郡主,在整个大陆也是极其荣耀的府邸。
十三年前郡王府与暗杀组织破晓的决战,打了个两败俱伤,破晓在此之前向风华谷购买了一批兵器,我爹去讨要尾款时,顺便救下了苏妍。
郡王府一夜之间成了一座废墟。
奇怪的是,这样满身是血的苏妍,第一次见到我,仍然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她不是不痛的吧,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痛的吧。
苏妍害怕风华谷也将她抛弃,于是她答应我一切无理的要求,后来苏妍又放不下仇恨,想要单枪匹马出谷时,又让我告了一个黑状搅了她的计划。
我爹同她说:"若你不能真正强大起来,若你不能以一己之力立足江湖,你不过是砧板上的肉,同你那不识时务不肯同破晓联手造反的父亲一样,任人宰割。"
她那时还懂得反驳:"原来恪守忠义和不识时务竟然是一回事吗?"
可是我爹一句话就打破她多年树立起的三观--只有强大的人,才有资格评判对错。
今日,苏妍已然强大,而让她只身犯险,我舍不得。
宋寒生等候我多时。
站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他正是破晓的暗杀部副堂主,也是埋伏在青衣门多年的卧底,上个月青衣门被灭,恐怕是他的手笔。我施施然翻身下马,摇开扇子挡住毒辣的阳光:"宋大侠好有雅兴。"
他不屑地瞥我一眼:"我约的是苏妍。"
果然,苏妍来找我告别,根本不是要寻什么良人,是为了下山报仇。
我慢慢地踱着步子,计算着和他的距离:"你又是派小江南的头牌勾引我爹,又是派人伪装成前来招亲的姑娘刺杀我,千方百计引苏妍出谷,除了利用女人,宋寒生,你还会点什么?"
"没错,郡王府灭门案出自我手,今日约她前来也是为了斩草除根。"宋寒生坦然承认,皱着的眉头倏地舒展开来,"可是,就凭你,还想为谁打抱不平?"
宋寒生自身后抽出一把软剑,趁我不备向我袭来,我算准了步子,偏了偏肩头,堪堪躲过一击。
他大概以为是我走运,可是下一招袭来时,我的白玉扇子立即化出十八节寒冰扇骨,劲风一扫,宋寒生的剑断为废铁。
宋寒生当时就蒙了,狠命地摇着头:"你......你明明是个废人......"
宋寒生一边向后爬,我挥着扇子冷笑着逼近他:"不如今日,让我这个废人把你也给废了?"
宋寒生为人向来阴毒,怎会这样就认输,此刻往后爬去,到了墙根,立即摔碎了随身玉佩,数十道黑影自院中飞出。
"你不想活也就罢了,还拉这么多垫背的。"我飞身向后退去,稳稳停在屋顶上,扇风一扫,一排死士轰然倒地,待第二波前来的时候,宋寒生已乱了方寸。
他不可置信地指着我:"你不是风凌,他连扎马步都费力,你到底是谁?"
我当然是风凌,那躲在阁楼上不问世事的风华谷少主是我,八年前武林大会上出手狠辣的少年榜首也是我,这些年我若不是自封穴道,自毁名声,又如何能留下苏妍呢?
我因扛不动一袋米而累倒在地上时,我从堂屋跑到后院小竹林便大汗淋漓时,阿碧总说,我这一生,就烂在了苏妍手里。
可那又怎么样呢,偏偏我愿意。
我再挥手时,扇骨已到了宋寒生眼前,他望着我身后喊了声:"苏妍!"
我不禁冷笑:"死到临头,还玩这种把戏?"
宋寒生抹了一把汗:"我有病吗骗你这个,真的是苏妍!"
不......不是吧!
我下意识转过头,瞥见那抹徐徐靠近的红色身影时,立刻扇骨一收,抓住宋寒生的胳膊威胁他:"划我一刀。"
宋寒生愣住了。
"划我一刀!你赶快的啊!"
宋寒生都要哭了:"这辈子没听人提过这种要求......"
一边抱怨,他一边眼明手快地在我胸前下了一刀子,我双腿一软,恰好倒在了苏妍怀里。
温香软玉,正是我多年来翘首期盼的怀抱,我不禁舒服地蹭了蹭。
"你为什么......要替我赴约?"
阿碧那个口风不严的丫头,一定什么都跟苏妍讲了。
我顺势对上她的眼睛,四目相对,我榨干了浑身演技,虚弱开口:"因为我知道......你留在风华谷,根本不是为了照顾我,是为了趁我不备取惊虹剑。"
苏妍眼中氤氲着雾气。
"我还知,你取惊虹剑,并非贪心,而是要找破晓报仇。"
苏妍的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掉下来。
我更加上气不接下气:"当年......你要嫁给宋寒生,也......也不是真的爱他,而是要借他之手灭掉破晓,你告诉我......对不对?"
我似乎很执着于这个答案,苏妍抱住我的手臂狠狠收紧,附在我的耳边:"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我有意窃取惊虹剑,我不爱宋寒生,我对不起你!风凌,风凌你不要睡啊!"
我掩住胸口,又吐出一口血来,双眼无神地看着头顶苍穹。
"这些年来,我已将当年参与郡王府事件的人清理了七七八八,唯剩下宋寒生一脉,你的大仇,我替你报了,想来你不爱我,我去了也不必太伤心,答应我,从今以后,一个人好好生活......"
闭上眼睛之前,回荡在我耳边的,只有苏妍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公子!"
7
对付女人,一定要趁其不备,戳其软肋,用阿碧的话说,除了她这样单纯爱钱的姑娘,最好使的莫过于苦肉计。
尤其是苏妍这样的。
我装上了瘾,一晕就是半个月,我暗地里对着大夫们挤眉弄眼,不愧是侍奉过我爹的老油条,当下便统一口径对苏妍说:"公子外伤已无大碍,只是心中有结,是否能醒来仍不可妄下定论。"于是,苏妍竟然就一刻也没离开过我。
"宋寒生一脉已被我根除,我从前想,我恐怕要为报仇这件事忙碌一生,可是如今大仇得报,我却不知天下哪里还有我容身之处。
"风凌,我从前不敢面对你,我怕若是你牵绊住我,可怎么是好?拿到惊虹剑时,我本想就此离开,可是我舍不得,我怕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武功又不好,怎么能让别的门派欺负了呢。
"师父说,风华谷不能与朝廷扯上关系,我郡王府世代忠义,我是要回去承袭爵位的,你定然不能娶我,但是风凌,你醒来啊,你醒来,我便不回去了,我就陪着......"
"这可是你说的!"我猛地睁开眼睛,将苏妍一把抱进了怀里。
要不是因为怕她回去承爵,何必一拖再拖,且不说我早早就能灭了宋寒生,谁愿意躺尸半个月?
苏妍愣了一刹,我的肩头顷刻间被她的泪水浸湿,她尚未哭好,一拳向我腰间打来:"风凌,你浑蛋!"
我的眉梢眼角都弯了起来,将她落下的眼泪都咽进肚子里去,心里眼里却满溢着幸福。
"我是浑蛋,我只做你一人的浑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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