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心

陈曦带了个姑娘回来，极漂亮的姑娘。

孙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心善，平日里拜佛烧香，救济百姓，施粥施饭是常事，名下药铺时常义诊……

为人更是不用说，面慈心善，孙府上上下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突然带回一个姑娘，也不是什么大事，从前也捡过猫猫狗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也十分喜庆，府里上上下下都跟着逗弄。

这姑娘据说是来寻亲的，是夫人不知道表了几千里的远房表妹。

孙府老爷孙岩是三年前外放到云县的云县县令，夫人陈曦知书达礼，温婉贤惠，夫妻琴瑟和鸣，无人不赞，若说有遗憾，大概是陈曦至今还未生育。

但，那有什么关系？

没有孩子仍然不离不弃，更显情比金坚。

陈曦出身商贾之家，自小随母亲走南闯北地做生意，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心里有什么小九九，她打眼一瞧，就能猜个七七八八。

年轻貌美的表妹，可是话本里的常客，这时候出现，不免叫人怀疑。

这设定就像是小妖精对上收妖师，尽管法师道行高深，可是小妖精花招多，难免招架不住。

下人们甚至连贴身侍女紫竹也不着痕迹的提醒了她好几次，陈曦都只是笑笑，并不说什么。

陈曦是有自己打算的。

表妹姓林，闺名婉心，人如其名，年轻貌美，我见犹怜。

表妹这层关系有待考证，陈曦能肯定的是，这姑娘绝不是话本里常年扎在西厢里的千金小姐。

更何况，她第一次见她，婉心轻轻松松打跑了十几个拦路打劫的土匪。

是的，这其实是个貌美姑娘，行侠仗义的故事。

当时陈曦正准备去城西寺庙烧香，同行的还有数位与她交好的夫人，时机，情景，合情合理，不像是有意为之。

林婉心温柔和善，说话讨喜，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见多识广，有江湖侠气，亦才貌双全，就是那种画本子里的江湖女侠，却也有闺阁小姐的娴静雅致。

陈员外的夫人年长些，甚至提出想收她做义女，林婉心话说得漂亮，拒绝的话也挑不出半点错。

还是闲谈时才知道林婉心的身世，顺着线索，才发觉林婉心和陈曦之间细微的亲戚关系，陈曦顺理成章的提出，不妨在府上暂住。

说是暂住，陈曦财大气粗，府上多养她一个也不成问题。

一切都合情合理，顺理成章，有时候越是毫无破绽，越是可疑，陈曦自小随母亲打理家中产业，总会保有一丝怀疑之心。

但，林婉心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女孩。

也许因为过人的容貌，令身边侍从忧心，陈曦却不这么觉得，美貌是天生的，也是一种天赋，但却是种令旁人感到愉悦的天赋。

林婉心若真有所有，在她力所能及之处，她愿意帮一帮，若无所求，陈曦也愿意多个妹妹，送她出嫁。

一晃几个月，腊月里大雪纷飞。

林婉心平静得不同寻常，每日练武、做做绣活，兴致起了还会做点小点心，孙府上下都对这位林姑娘十分满意。

紫竹却说，“这几月，老爷大都不在府里。”

彼时陈曦正核对账目，想也不想地说，“绝对不可能。”

紫竹好奇，为什么？

陈曦手指顿了顿，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算算日子，他也该回来了。

初一那日，孙岩难得在家，陈曦捡着账本上的事说了几句，府上也没什么新鲜事，除了多了个林婉心。

林婉心终于正式地见过了孙府的主人。

孙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表妹安心住下就是，你表姐必然会好好照顾你。”接着便说起过年的事宜，其实也没说什么，总结下来就是，依着往年的惯例就好。

夫妻俩的聊天乏味得像流水账，也有些没话找话说的感觉。

陈曦突然看了他一眼，孙岩如今已是而立之年，成熟稳重，仪表堂堂，身为一方父母官，颇得百姓爱戴，这样的人会是良配吗？林婉心会心动吗？

接下来的几天，孙岩在家的时间长了起来。

毕竟，临近年关，大家都忙着回家过年，县衙也没多少事。

林婉心突然送了她一盒香粉，据说是芍药花研磨制成的，想着她喜欢，便送来给她。

陈曦从来不用香，但还是收下了，笑吟吟地问她，“你怎知我喜欢？”

林婉心神秘地说，“姐夫告诉我的。”

陈曦故作嗔怪，“他告诉你这个做什么？你在府上安心住着就是，他告诉你这些，不是叫你平白费心准备。”

林婉心笑了笑，“其实也不算是姐夫说的，是我鼻子灵，闻到姐夫身上有股子芍药香味，是女人用的，姐夫平日的常服也多以芍药暗纹为主，想来定是姐姐喜欢，我猜的对不对？”

陈曦心情复杂地看了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几日后，林婉心偷偷地告诉她，她瞧见孙岩为她选了只玉镯和一只红宝石发钗。

有几日，林婉心说瞧见孙岩去药铺抓了副治疗心疾的药，可是姐姐患有心疾？

……

陈曦回回都说，你姐夫惯来如此，不必理会。

直到有一日，林婉心带着陈曦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处宅院，远远地瞧见两个人影。

林婉心显得十分惊喜，“那不是姐夫吗，他身边那个是……”

陈曦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他表妹。”

“……是吗？”

陈曦觉得，有些事还是说开比较好，但前提是坦诚。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想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林婉说，“我只是不想看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林婉心曾经也像陈曦一样幸福，丈夫寒窗苦读，她相夫教子。也曾是人人羡慕的一对，然而，她却死于枕边人的背叛。

林婉心付出了一切，却还是随时被抛弃，被背叛，儿女惨死，新欢入室，取而代之。

原因嘛，不外乎权势，为了爬得更高，为了利益，牺牲所有可以牺牲的东西，也包括她。

而她的付出，她的牺牲，换不来丈夫的一分怜悯。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许是怨气太深，或有未竟之愿，死而不灭化为魅。经年修炼，竟与常人无异。

偶然的时机，她认识了一位年轻夫人，并意外发现夫人的丈夫偷养外室，便委婉地告诉了她，夫人大怒，不久，夫人和离归家，几年后再嫁，如今才算得上是幸福美满。

于是，这变成了她的“任务”。

因为吃过苦，便不忍心其他女子受一样的苦。

和离不是所有结局，也有其他解决方法，有大吵大闹，也有平淡收场，亦有自欺欺人，不肯相信，大骂她挑拨离间。

世间众生，各有姿态。

陈曦沉默了许久，指着天上的太阳，“太阳生来就会发光，月光暗淡，星光细微，连萤火虫都能发光，可我只是一颗沙粒，我只能依靠别人。我，你，我们都是这样。”

陈曦喜欢冒险，但也知道自己必须安稳地生活，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能做的太有限。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陈曦看着天上的太阳，“这是我选择的路。”

陈曦出身商贾之家，母亲亦是，父亲和哥哥却是不折不扣的米虫，自小锦衣玉食，十足的纨绔子弟，打定了主意，靠着母亲好吃懒做，为了供养这父子俩，母亲日夜操劳，终于在她及笄之后离世了，彼时，陈曦羽翼已丰。

母亲去世，供养父子俩的任务就落到了她身上。

然而，人总是贪心不足，这山望着那山高。

陈曦必须做点什么，她不想就这样活着。

好在，上天垂怜，她遇见了孙岩。

彼时，她已博德孙老夫人的喜欢，大有要把她去进门的意思，而孙岩也有自己非娶不可的人。

孙岩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两情相悦，怎奈表妹经家人安排，早早嫁了人早早守了寡。夫家嫌她晦气，把她赶回娘家，孙岩有心娶她，孙老夫人不许，陈曦可以帮他。

她的条件是，和她成亲。

孙岩申请外放，便可远离孙老夫人的管制，她凭借财力可在县中办置多处宅院，到时候他和表妹随意选一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这边只占个名分，若有儿女便入孙家族谱，逢年过节的礼数也都定不会出错。

她和孙岩商讨好所有细节，事态也如她所料，顺利进行。

这一过便是三年。

眼睛是会骗人的，云县人人都说陈曦和孙岩伉俪情深，幸福美满，陈曦的确过得很舒心，却不是因为孙岩。

她像自由的鸟儿，在广阔的天地自在飞翔，嫁了人，也有美满的家庭，孙岩和表妹感激她的成全，都待她如家人一般，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他不爱你。”

陈曦并不在意，“我不需要他爱我。我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婉心，你希望我做什么呢？和离再嫁？这世道，女人活着哪有那么容易，如果可以，我希望把生活当做可以交换的筹码，换取我想得到的一切。”

人活着都得为了自己。

但是，婉心，我依然觉得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原来，我从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