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书馆借了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阅览。开篇讲的是青精饭，曰久服延年益寿。后页又有“青精饭食，白霞丹景”，“黄公献紫芝，赤松馈青精”之语，和道家修仙颇有关联。好奇之下，搜索了下什么是青精，却原来是熟知的乌饭叶。青精饭即是杭州这边立夏时节家家户户吃的乌米饭。嗐，顿时觉得乌米饭高贵了许多，恨不得时常食用。就像多年前偶然知悉路边的野草，学名叫做飞蓬，从此便要高看一眼。它再也不是普通的野草，而是唐诗里的“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里的孤蓬。
这样的心境前不久还遭遇了一次，并且还更热烈一些。我和家姐一起回老家探望年迈的父母。家姐提出带父母去本市的望仙谷景区游玩。母亲因晕车不肯去，我驱车载着父亲和家姐前往。望仙谷在上饶灵山脚下，离我家不近，有七十多公里的路程。省道转国道，国道又转省道，车子要开一个半小时。父亲在后座絮絮叨叨地说一些有的没的，从家长里短说到风俗人情，从生离死别说到陈年旧事，说了一路。我和父亲向来不亲近，听他讲这些个没太多逻辑的事便很少接话，只有家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
有一段他们从望仙谷聊到葛仙村，又从葛仙村聊到葛仙山，聊到了往年正月去葛仙山拜佛一事。葛仙山上想来供的是葛仙，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拜神，可是我乡一向佛道不分，求神拜佛统统称为拜佛。寺庙里的佛像神仙混在一起，老百姓也没个计较。每年正月里邻近几个村子的老人会包辆面包车去葛仙山。通常是半夜十二点出发，两点多车子到山脚，然后一帮老人打着手电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抵达寺庙。老人们乐此不疲，大概是用一种身体上的自虐彰显他们对神明的虔诚。
抵达景区前，车子路过广信区石人乡。父亲看到路牌后说，石人乡有个庙很灵的，叫石人殿。我听说过石人殿，是因为之前我做过功课，知道灵山有个南峰塘的观景点。有网友说，开车去南峰塘可以导航到石人殿再爬山上去。我心里有些纳罕父亲为什么会知道去家百里之外的这个小庙，忍不住问他怎么知道石人殿的。父亲说，你大姑每年都来石人殿拜佛的，这里每年会办庙会，我听说过，还没来过。
噢，原来如此。
父亲很高兴我开口接话，便来了精神讲起关于石人殿的种种见闻，彷佛是他亲见。父亲幼时虽然没怎么受过教育，却一直喜欢看书，记性极好。以前乡邻常戏称他为“百晓”，半是戏谑半是赞扬。父亲说，石人殿离咱们家不算远，知道很正常，站在咱家门口，可是能望得见灵山石柜呢。
什么灵山石柜？
天气好的时候是能望见灵山石柜的。以前都说，如果望见灵山石柜那之后就必是晴天。
能望到一百多里外的山？灵山毕竟不是西岭雪山，也不是博格达峰呀。怕不是胡诌吧？父亲说，祖祖辈辈都是这么传说下来的，怎么会是胡诌！父亲又说起灵山石柜的一个传说，张天师的先人曾葬在灵山石柜下面。父亲解释了一番，之所以叫石柜是因为望过来能看到灵山的峰顶，形状像是以前农村装谷子的方柜。
我心里跳了一下，我小时候在家门口是看见过那个方柜的，不止一次。它矗立在远山极远处，是道淡淡的青灰色的山影，方正的像个谷仓。可能是在十岁左右的一个下午，那时我还和同村的玩伴打赌能否在天黑之前爬上那座山。敢情那就是灵山石柜吗？如果是这样，那灵山就再也不是个飘渺的景区名字，不单单是道教的所谓洞天福地，而是和我有关联的一座山了。
望仙谷的景色比我料想的要好上许多。景区里不单单只有网络上经常出现的悬空客栈，还有好几条飞瀑，有一个颇具规模的古村。村子临溪而建，能看出是在原有村子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几条街道的商业业态比较丰富，和婺源篁岭可以一比。我原以为望仙谷这个名字是景区开发商杜撰而来，去之后才知道谷是望仙谷，村是望仙村，乡是望仙乡。望仙乡和望仙村是一直都在的行政单位。我们去的那天恰逢下雨，山谷云雾缭绕，流水淙淙，溪流之上点缀着数座拱桥，加之半空中凌云飞出的斗拱檐角，却有仙境之美。身处仙境，我一直惦记着灵山石柜。
归家途中，我们稍微绕了一段路去了父亲心心念念的石人殿。父亲买了香纸进去礼拜，家姐留在庙前卖香火的小店里躲雨。庙不大，只有两个殿，主要供奉的是李真君。庙里的塑像脸部看着有些狰狞，我匆匆逛了一圈便也回到小店。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婶娘，操持着一口当地方言，向我们解说本地庙会的盛况。父亲烧完香纸出来，一脸心满意足。
回家后我在网上搜索灵山石柜，然而几乎搜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搜索张天师和灵山，也没有搜查出有关信息。母亲一旁听我们说起，便说怎么会没有灵山石柜呢，老一辈都是这么说的。继而搜索各处远眺灵山的图片，有那么几张是和印象里的石柜有些相像的，但又不是很确切的像。之后待在老家的那几天，我便殷切盼望可以出现一日十分清朗的天气，这样可以比对印证灵山石柜的传说。然而直至我离开也没遇着那样的好天气。回杭州后我又查灵山各主峰的材料，翻到了宋代韩元吉的《望灵山》一诗，咏的便是上饶灵山，其中有句“石柜一何高，梯天此为墀”。而这大概就是我能查到的可以佐证父亲不是胡诌的唯一证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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