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机会直接进山字营担当斥候,可谓是给了很多人一个天赐良机,尤其是本地的贫家子。
他们进军营,保家卫国,无可厚非,只是若能升官发财,过得更好,又有谁会拒绝呢?
新人中有两人相互看了看,互相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次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又有谁,会愿意放弃呢?
冯三和郑前是祖祖辈辈就扎根在这玄武城中,他们从小读书不成,虽说认不了几个大字,可到底还是有把子气力,冯三的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卖豆腐的小摊贩,每日半夜里就起来开始磨豆腐,辛苦一生,腰弯了,背驼了,钱没攒下多少,可到底还是将冯三拉扯成人了。
冯三他娘走得早,他爹又比较沉默寡言,属于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那种人,出了名的憨厚老实,只是这样也就显得软弱可欺。
冯三的叛逆之心很小就有了,他并非愚笨之人,只是在学堂里老是被人嘲讽。
“冯三,你个没娘的野种……”
“冯三,你以后跟你爹一个怂样,天天磨豆腐去吧……”
…………
少年人,是最口无遮拦的时候,也是最好面子的时候,冯三一开始还会回去跟自己老爹抱怨抱怨,可他爹只是沉默不言,默默地给他收拾脏乱的衣服。
慢慢的,慢慢的,他跟他爹的沟通交流越来越少,他在学堂里也学会了一个道理,我不跟你说,你敢说我,我就揍你。
一开始,势单力孤的他,常常是被揍的那一个,每次回去身上总是伤痕累累,他爹也总是默默叹气,然后用红花油给他儿子涂抹伤口。
父子二人,生疏好似陌生人。
既然窝囊的父亲,不能让自己有面子,那就依靠自己来挣得这份面子吧。
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少,别人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他回到家,看到那个他根本不屑交流的爹,只是自顾自地吃着他爹给他准备好的饭。
他爹看着他,皱了皱眉,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就继续去收拾自己的豆腐了。
他看着他爹的背影,好像更驼了。
在学院里,他越发地无法无天,经常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也有了一些能够帮其摇旗呐喊的狐朋狗友,能够经常出去一起喝酒,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将课堂闹得鸡飞狗跳,而后带着一帮狗肉朋友,扬长而去。
当他醉醺醺地走到自己家门口那条街上时,发现门口聚集了一群人,机警的他没有立刻直接过去,而是在附近的阴影中,慢慢踱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门口,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他们一群同学的家长。
其中一个满脸油光的妇人正在那边叽叽喳喳:“姓冯的,你说你也不过是个卖豆腐的,怎么你儿子就一点不像你啊,天天在学校里惹事生非,上次你跟我们跪下保证,我们才允许他继续留在学堂,可你看,他现在这样,自己不学好就罢了,还影响我们家孩子,这次说什么也要让他走。”
佝偻着身影的冯父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低三下四道:“小三儿他还小,还不懂事,还请您各位多包涵。”
一中年男人接口道:“老兄,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可是有的人,他确实不是学习的料,非要往里学,还浪费你的钱,你说你挣点钱也不容易。”
冯父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您多包涵。”
冯三在阴影中看得血气上涌,恨不得立刻上前好好教训那群人。
“老兄,不若就让他回来跟你一起卖豆腐吧,也算是有个营生,好歹能养活自己,非要去上个什么学呢?”那中年男人趾高气昂。
冯父的腰弯得更低了,嗫嚅道:“他还小,应该好好读书。”
“小什么小,个头都比你高了,你管得了吗?”那妇人扯着嗓子喊道。
“管得了的,管得了的,我自己儿子,总归是管得了的。”冯父赔着笑脸道。
“嘁,你这个“三寸丁”能生出那种儿子?可能不知道是哪个野汉子的。”那妇人吼道。
“你说什么?”那个佝偻的汉子用力直了直腰,声音也变得涩了起来。
“我说那是个野种,怎的,你要打我不成,废物。”那妇人双手叉着腰。
冯父的眼睛瞬间红了,迅疾地冲了过去,那妇人也不含糊,直接也就上手扭打在一起,看到这,冯三再也忍不住了,也是冲了上去,旁边几个人也是跟着拉拉扯扯,拉着偏架。
冯三下脚也是真狠,直接抬脚狠踹,就踹散了那群人,父子两人第一次,站在了一条线上。
最终,凭借着一股悍勇之气,那群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冯父低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是爹没本事。”
冯三一只手不在乎地揉了揉脸上的鲜血,第一次正视着自己这个比较矮小的男人,笑了笑,说了句让他父亲很意外的话,“爹,你刚才真帅!”
他爹听到后,愣了愣,而后也哈哈大笑。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父亲一瘸一拐地走到屋内,去拿红花油,这次,估计得两人一起擦了。
看着自己父亲蹒跚的背影以及花白的头发,他偷偷揉了揉眼睛。
以前觉得他爹很窝囊,哪怕是爹去学校,都觉得很丢人。
可以后,他不会觉得他爹丢人了,他爹已经将最好的给他了。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跟他爹喝了酒。
那天过后,他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而后一次喝酒,他又遇到了郑前。
郑前跟他不一样,郑前他父亲是个普通士兵,他妈也是个普通妇人。
只是战争,总是那么猝不及防,他父亲,在山字营。
那天,他们又跟往常一样喝酒。
听到那次战争结果后,他拽着冯三去喝酒,一个劲地猛灌自己,只是不停地喝酒。
喝多了,他就自顾自地跟冯三说道。
记得小时候有一年,阿娘让我去买只烧鸡回来给爹爹下酒,说他难得回来一趟,正好在春节前休了一次假,这样可以在过节时赶回去当值。
那天之前,我很长时间没吃鸡腿了,我知道,爹爹很疼我,我想,回去总得有一只鸡腿是我的吧,可是阿娘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是紧着我吃的。
我来到卖烧鸡的老孙头那,挑了半天,挑了一只看起来最肥的烧鸡,黄澄澄的,看上去就有很多油,那鸡爪子仿佛再跟我招手似的,恨不得当场就要咬上一口,我那时年纪小,等着老孙头帮我包好,我赶忙就拎着烧鸡回去,想着自己这下总算可以吃上肉了。
说到这,郑前笑了笑,眉毛也跟着跳了跳,举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便干掉了一杯灼人不已的烈酒,而后继续说到:“可能是那天风比较大,也可能是那天路比较滑,当然我估计是那天我比较着急,临了走到家门口,摔了一跤。你知道吗,就是那种我跑起来,跑得飞快的那种,根本顾不上地上的石子,然后就绊倒了,我记得很疼,可是我顾不上,我看到那只烧鸡在地上躺着的时候,我才是真的心疼。流血我没有哭,可是看到烧鸡掉在地上,我哭了,我哭的稀里哗啦。”
“可能是我哭得太大声了,我阿娘听到了,我以为她会骂我打我,因为之前我把碗打碎了,她都会骂我的,虽然我爹爹身体很强壮,可他对我总是笑嘻嘻的,所以小时候我就不觉得我爹有多厉害,反而是平日里十分温柔的娘亲,发起火来,可是真的很吓人的。”
“就在我以为跟以前一样会挨骂的时候,我娘亲没有去管掉在地上的烧鸡,而是扶起了我,很心疼地对我说:‘身体哪里还疼吗?娘带你去看大夫。’爹爹也很着急,他急忙抱起我,就要带我去看大夫,也不管那只他在信里说了好多次要吃的烧鸡。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我知道自己其实没那么疼了,可我那会就是想哭。”
郑前眼中带上了醉意,继续轻声说道:“后来我阿娘把那只掉在地上有点脏的烧鸡捡起来,用水洗了洗,我发现,那是我这辈子吃得最好的吃的烧鸡。”
转瞬间,他又低下了头,眼眶泛红,声音低沉:“可我却记不得那是哪一年了。”
今夏那场战争前,他爹特地回来看了看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说了好多些话,让他不要惹阿娘生气,说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当时的他,还嘲笑他爹:“爹,你放心,我知道了。”
现在想来,追悔莫及!
有些事,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有些人,总是走得从容不迫。
夜观明月照山河,饮者一醉不愿醒。
喝酒,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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