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25)捡鱼

作者: 王惊蛰 | 来源:发表于2018-07-29 09:50 被阅读24次

    草上飞看都不看,因为胜负已定,毫无悬念;可是我焦愤万分又极力压制,我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谁料上官飞先声夺人:“住手!”

    论胆气我不如上官飞。老三不认识大牙,所以反应没有我们这么强烈,但他同样是愤怒的。周围人像被阿飞扎到、烫到了,急忙退开,空地扩大一圈。

    我们三人有如孤礁露于潮退,但我压住了脚,立在阿飞身旁没有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退,我记得我爹说过,若是被野兽盯上,弃势逃跑反而会激起它捕猎的欲望。

    只见草上飞扭头看来,我又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眸子里本来充满粘滞——那本是郑声卫乐所染成的麻木,但在凶念起于心头之际,竟然杀气夺目而出,双瞳呈沙子一般颜色。

    他已然认出了我们,压低眉角,又舒展开来,旋即歪嘴一笑,似乎一见如故。

    我知道,接下来我们很可能要卷入大战当中,不过我丝毫没有怪上官飞:说实话,他只是做了我想做但终究做不出来的事;我不知道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故人,这样冒险是否值得,但是阿飞这一声喊,让我意识到——这才是我们该有的样子;如果忍下来的话,我们铁定没事,但我会很失望,我会觉得,我整天和他俩厮混在一起,变成另一个人,我不想那样。

    好在上官飞还是上官飞,张三仍是张三。就算今天被人打趴下了......我甚至开始幻想,就近处会有哪个姑娘闻讯赶来......比如,战斗过后,云深跑过来,把我从血泊中抱到她怀里,用手帕给我擦血,这是我这样的倒霉鬼该有的命运奖赏,最好笑的是,云深又把老三抱在怀里擦血,而不去管上官飞,这能把他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我都禁不住笑出声来。这时我才从幻想里浮出来,见草上飞那充满杀意的目光直指着我,我立刻笑不出来了。

    草上飞鼻子哼出声来,反手指了一下大牙,那个胖子步履不停,朝大牙一拳打去;草上飞这才慢悠悠的说:“上次,让你们唬住了,我以为你们也……”

    他刚话到一半,突然脸旁冒出只手,这只手像是从他背上长出来似的,一闪而过。草上飞脑袋一偏,辫子一甩,整个肉身竟和另一个身影交缠在一起,嗖的飞出去了,如双箭离弦,又兀自分开——草上飞的手臂都没来得及伸出去保护身体,脸就砸到地上,咚的一声,尘土飞扬,竟飞了有两丈距离;而刚刚和他交缠在一起的身影,则转向掉进了人堆,压倒了众人,吓得那些什么都没看清之人倾倒大片,如野兔蹬鹰一般,四肢乱舞。

    我惊得目瞪口呆,定神一看,掉进人群的竟然是大牙!

    大牙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脸上涂满汗水,在场的人全都蒙了,一齐转头去看草上飞——他还趴在那里没缓过来;而那个去攻击大牙的胖子,则轰隆的一声,一拳把大牙身后的石狮子嘴给捣烂了,甚是骇人!站在最远处的黑面者,也岔腿发楞,左右摇摆——他不知道是先该去看草上飞,还是先去干掉大牙。

    一切都太快了!局势瞬间逆转!比较起来,打烂石狮子反而在整个过程中最后发生。

    大牙刚站稳脚跟,早被赠予一片擂台。青木庄人的慷慨之处,就是把战斗擂台让给别人;而他们的吝啬之处,便是把前排席位争为己有。

    我明白了,是大牙瞬间从胖子的拳风里消失掉,然后出现在草上飞身后,把草上飞给收拾了!

    瞧——他手上竟然绑着一圈圈的铁链,就这样把自己的拳头给武装起来,成了铁拳!

    厉害!但是我们谁也没叫好,因为接下来战况还不明朗。

    这时,胖子才把手从石狮嘴里拔出。果真如我所料:皮肉无损。

    我开始能理解他们的能力了:这三个人的能力都是来自四肢,那些朱砂刺身大概是能力的表露——草上飞手脚敏捷,快到让人看不见,力量也很足,能压倒上官飞;昨日他带着顾虑问上官飞是否学过什么,应该就是指这种奇术;哼,可惜上官飞用的是天生神力;我也知道为什么要让胖子来了结大牙,因为胖子有无坚不摧的能力!他一拳能把人的肋骨打断那么一百来个根!至于那个黑面的家伙,能力应该相差不多——此刻他终于想通了该干什么,连忙去把草上飞翻过身来。

    看,草上飞脸上不也有血吗,他们终究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有不完美的地方。

    至于大牙,我敢说别人的眼睛未必能捕捉到他出手的瞬间。全场也许只有我明白:

    原来他真的会瞬间移动!

    小时候他并没有骗我:从某处突然现身于另一处,速度之快,叹为观止。我激动的要死!好家伙,深藏不露啊!这下我不担心了,我反倒羡慕起他这副身怀绝技、年少成名的样子。

    但胖子并不甘休,他恼羞成怒,像弓弩般蓄起一股牛劲,低头冲向大牙!大牙却有点站立不住似的,只得边退边躲,可能是那个耳光打得他依旧眼冒金星。

    老三用胳膊碰了碰我,我见地上的草上飞竟醒过来了。他一脸谨慎,坐着不动,望着节节倒退的大牙,似乎想从大牙身上看出什么奥秘来。

    难道他还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打中的?

    只见他站起来,一把推开扶他的黑面,俯身低头,辫子顺势垂下,抬头一甩,整条辫子盘上颈去。他瞅准了大牙......

    不好!我想提醒大牙,可是嘴里喊不出东西。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草上飞如箭般射出,直击大牙身后!大牙只顾着躲闪胖人的重拳,心想取巧以铁拳反击,绝没留意到身后;他的腰上被狠狠来了一脚,登时人就折了腰,瘫在地下,满脸痛苦,牙床染成红色,沙哑嘶吼着,作困兽之争。

    彼三人聚齐,手臂都变成完全之深红,疙疙瘩瘩,如同布满血痂!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手臂:三人把拳头像暴雨一样泼洒到大牙身上、脸上......拳击脚踏之声如擂鼓敲绑,围观者尽扭头闭眼,不忍卒看;幼儿望之丢魂,嚎哭不已;老妪抹眼哀道:造孽造孽……

    我整个人都木在原地,不知心何所想,思何所杳;上官飞气喘如牛,龇牙咧嘴,迫不及待便要往进冲。

    可奇怪的是,刚才还与他同心同德的我,却仿佛被警告了一声似的。我只知道我必须阻止他,虽然……但是必须拦住他,进去就是死!送死没有任何意义。

    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他感觉到有人扯他,上官飞回过头来,一看是我,竟万分吃惊,好像他根本想不到我会拦他,此刻我无言以对。他按不住怒火,要挣开的我手前去拼命,老三看着我俩,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该帮我拦住阿飞,还是该带着我一起冲进去。

    我看着老三,忙道:“快拉住他呀,楞什么!”

    老三这才听了我的话,环抱住上官飞,两人力气都大,僵持不下。并非是老三支持我,他是个没主见的人,若是上官飞先对他说:“进去呀,干嘛呢!”他必定会跟着冲进去。在分歧之中,谁先开口,谁就能争取到老三。我从后面勾住上官飞的脖子,和老三全力把他拖到人群外。

    上官飞狠狠的一甩手,冷漠冲我嚷道:“你闹啥呀这是!”

    他这模样让我很难受,但是我知道,我们谁也救不了大牙。

    做自己?意气风发?我当然想啦,谁不想呢!世界上每个人都想做自己,虽然有的人根本不认识自己......可有时候并非那么容易!这就是我和上官飞的区别:我早就说过,他脑子里只有一支箭;可我不同!我他妈的脑子里的有好多声音在吵呢,嗡嗡嗡,嗖嗖嗖的,都要把我吵疯啦!我听不清哪个声音强哪个声音弱,我真希望我自己没脑子!要么和他一样,只会猛冲,要么和别人一样,一味漠视!不管是哪样,好的坏的,对的错的,做起来都很容易——始终都是在做自己,但是那样太容易了——如果太容易做自己,那就不能算是做自己......

    我难受极了,我恨极我自己,但是恨极了我也要把他拉回来!为什么,因为人不能一直做自己啊......没有人永永远远,时时刻刻都是自己,要是那样,他反而会忘记自己,就好像每顿吃肉的人就会不知道肉的滋味:只有经历了“非我”,才能真正渴望去经验“我”......我扯了这么些废话,只是想说:留得青山在,不怕他妈的没柴烧!

    “你干什么?还有你!是不是!”上官飞也怒视老三。人群在瞅我们,但又回过头去看里面的惨烈场景。

    “你俩……”老三正想解释什么。

    “行啦!”我也生气了,我本来就在生气,我的气没处撒!“你以为你能救的了他?你以为我不想救?”

    “是不是!你就知道动嘴!你就会整天扯淡,啥也干不了!”

    我不说话了。

    老三也沉默不说话,一脸沮丧的看着脚下。此刻我看见人群顶上冒出半只石狮子,我心里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举起了石狮子,要砸死大牙.,但是我没有说出来.....上官飞一拳头砸到地上,脆弱的手搓破了皮,血又流了出来,他鼻子翕动,紧闭双眼。

    我们这是怎么了......

    “哎呀天爷呀!”一个大妈哽咽着捂脸往外走,没走两步跌坐到那里了。

    我挤进人堆一看,只见地上有一只半碎的石狮子;草上飞,黑脸,胖子,带着沾满血的拳头站在一旁,可是地上没有了大牙的影子!

    石头没有砸到他,这个家伙……我眼里不知怎么的噙满了泪,这个怪胎!他利用瞬移逃掉了!我心里顿时亮堂了,跑出去对他俩激动的说:“他逃了!他没死!”

    人们一阵叽叽喳喳,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四处细找,想弄明白大牙是如何消失,藏身何处。

    上官飞听了,喉咙里咽了口唾沫,低下头,有气无力说声:“是不是......”不悲不喜的发起了呆;老三则重重的抿着嘴唇,眉头拧到了一起,但也不再那么心焦。

    毕竟我们没有帮助大牙分毫,所以都很惭愧。

    这时人群又决堤了,开了一个口子,那三盗贼啥也没说,心事重重的甩着手走掉了。对我们理都不理,似乎忘记了我们三人。因为弱者是不配被记起的。

    老三看着那三人的背影,问道:“大牙,是怎么跑掉的?

    我不想做太多解释,说道:“翻墙。”

    张三依旧看着那三个远去的背影,说:“我们......怎么就能变得......也那么厉害。”

    “老三!”我看着张三,很严肃的对他说,“我很肯定,他们绝对没有经历什么勤学苦练,那个胖子,会的也绝不是硬气功!他们,”我又望着他们,道,“他们肯定用了邪门歪道......所以才成了神人!”

    上官飞看着自己的手臂,冷冷的说:“是不是?我不要做什么神人...... 但是咱们也要拥有神的力量!”

    既然三个恶人已经离去,大牙也没了踪影,人群就开始散开,一地狼藉。

    你看那些人,刚开始挤得像一把要合起来的伞;这会儿,又像那落到伞上的雨珠,伞一转动,水珠都毫无眷恋的飞洒出去。

    地上还留了两摊血,一处是草上飞的,一处是大牙的,斑驳不堪。

    突然,丁零当啷,一阵锣鼓声响,戏台上开幕了。世事如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上官飞抹抹眼角,眼圈红了,他边走边说:“唉,哥们想起来一件事......小时候,有一回我在路上碰见他……”

    “谁?”

    “大牙。我碰见他,他在墙头蹲着,咳,他老在一个地方蹲着,是不是?”他稍微笑了笑,继续说,“他问我,干吗去?我那会不大想和他说话,可是我真没啥干的,我就说,我哪也不去,他就笑了,那牙真大……然后他说,让我跟他去河里。我说,是不是,河里都干了!朝廷把水弄走了,连田都浇不上……他说,他知道有那么一处,还有一片水,哥们当时不知道为啥,反正也不讨厌他,就答应跟他一起去,去找水。”

    “他知道的真多。”我不禁感慨,“总有这种人......他能知道好多你不知道的事,就好像他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种人知道哪个角落里有那么一棵桃树苗,他们知道哪个无人踏足之地有一摊水,他们知道哪片瓦下有马蜂窝,他们知道哪垛墙住有老鼠,他们知道哪棵树上有猫头鹰——这只猫头鹰抓住树枝,在夜晚栖息时死去;他们能说出你没阅读过的故事,讲出你没留意过的历史,道出你没思考过的真相;他们不像我在学堂里认识的那些人:那些人每天好像忙的要死,可是归根到底,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也一无所知,这些人从没体会过真正的痛苦,也没享受过真正的快乐;而那些被忽视的地方,总会有新事物产生,新的事物构成新的世界,新的世界里不会有这些人的一笔一墨,一分一毫。

    上官飞接着说道:“他领着哥们走了好远,好远......路上渴了,我俩就踹几根玉米杆嚼,他知道哪些甜哪些不甜,是不是,哥们这辈子,后来哇,再也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了......穿过田野,就像做梦一样……唉,”他抠抠鼻子,继续说,“人这一辈子,最远的路不是长大了以后才走的,是不是,是小时候走过的……我们走了估计有上百里了,哥们真的不知道多远......最后他说到了!我一看:是不是!哪里有什么水!哎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他去找水啊?我又不想玩水,我都不知道为啥,就跟他去了!”

    “怎么会没水?”老三问道。

    “水干了么,他说,是几天前见到水的,那几天太阳大!早给他晒干了是不是,晒的就......跟他留下......这摊血一样......这帮畜生……”上官飞哽咽的说着,掉下泪珠来。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又开始后悔,刚才真该和他一起冲进去!唉——可是我还是会拉住他的。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上官飞哭的这样伤心——以前因为云深他都没掉过泪。他很少流泪,但只要流泪,我就想跟着哭。

    “我们回去的时候,“上官飞整顿了哭腔,努力说清楚话,但鼻子里满是鼻涕,“回去的时候没走田野,就在干枯的河里走......土里...... 全是裂缝!走几步就能捡到一条……晒干的鱼,鱼干,大牙他就弯腰捡鱼干,一条一条的捡,哥们就说:是不是啊,捡它有什么用,都臭了,扔给狗都不吃。大牙不听,一个劲的捡......一条也不漏。后来,怀里满了,捡一条掉两条的,大牙就哭了,哭一路。你们说,这样的人,一个捡鱼都能捡哭的人......为啥要被人打个半死!”说到这里,他简直要喷出怒火了,我看到他的头发竟然全都竖起来,袖子里像进了风似的鼓动。

    老三也说道:“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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