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 | 我哥和我

作者: 强哥哥呵呵 | 来源:发表于2023-02-06 22:11 被阅读0次
    兄弟俩(网图侵删)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小时候,我们一家五口超级平衡。

    我姐大多遗传了我妈的性格与长相,漂亮、勤奋、做事认真严谨又风风火火,我几乎全随了我爸,而我哥,则四不像,但那张脸却帅得个无边无际。

    如此以来,家里分成了三个阵营:我妈和我姐一边,我爸和我一边,太子哥则自立山头。

    别以为我哥就被孤立了,其实不然。

    我哥打小桀骜不驯,却自有一套生存法则。

    2,

    在我们姐弟仨里面,我爸无疑是最宠我的。这宠,作为太子,我哥显然争不过,因为在我爸眼里,我最小,也最聪明乖巧。

    小是客观存在,聪明乖巧却未必。

    记不得几岁了,大约十岁左右吧,见书桌上的台灯按键开关不大听话,我灵机一动,扳直了回形针伸进去拨弹簧,结果直接被电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这事儿于我而言喜忧参半,忧的是原本就不高的智商骤降了一大半,喜的是后来果真长帅了不少。

    就此事可以力证,小时候我并不聪明,甚至很八戒。悲哀的是,经过岁月的洗礼,跨世纪后的现在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此外,我也不乖巧。

    彼时,一放假,我便常去我爸单位玩儿,因为我爸办公室里有一大堆宝贝书籍令愚顽无知的我眼界大开垂涎三尺蠢蠢欲动欲罢不能。

    当时,我爸有几个要好的同事长期无端撩我玩我,每每见到我,总会大呼“哎呀,小陈**(我爸的大名)来了”,然后上前挠我的头。

    我跟我爸长得太像了。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和这帮不懂人情世故的家伙计较而失了礼数,但凡事总有例外。有一天,那个谁嘴里一边嘟囔着“哎呀,小陈**来了”,一边又用手挠我头。我千辛万苦倒饬出来整整齐齐的发型,就这样三挠两挠被他搅得跟狗窝似的,一时不由怒火攻心,立即炸了毛,嘴里忍不住大声叫道:“你才是小陈**,你们全家都是小陈**!”

    我哥就比我聪明得多。

    他是真聪明,有智慧擅谋略的那种。我每每事后才看懂,叹为观止的同时不由咋舌于我哥惊人的才华。

    3,

    前面说了,我哥单兵作战,看似被孤立,但这都是表象。

    他很会借势。

    后来稍大一些,我怀疑我哥有学习《三十六计》,便趁他不在的时候去他房间东翻西找,但一无所获。问我爸,我爸说他从来没买过这本书。

    至今我仍坚定地认为我哥是个天生的谋略家。

    相对而言,我家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民主的所在。说相对,是因为我爸绝对的圣明,而我妈,有时则像是一个暴君。

    当爸妈一旦起了争执又相持不下、天平两端孰重孰轻需要一个中间人出面调停的时候,我哥的地位就凸显出来了。

    我经常和我姐为了收听自己喜欢的广播节目而争抢收音机,有次为此我被我姐急得哇哇大哭,我姐也被我的蛮横无理气得梨花带泪,家里一时鸡飞狗跳喧哗非常宛如乱世。

    我妈一气之下将收音机砸了个稀巴烂,然后言之凿凿说干脆谁也别听了。

    没了收音机,我病恹恹的犹如林黛玉。

    隔了两天,我和我爸要买收音机,但我妈和我姐严正拒绝。

    诉状自然又摆到我哥的案头上。

    次日,我哥便登门拜访,以不由分说的口气威胁我要我以我的名义找老爸要钱。

    收音机这才如愿到手。

    这个回合,我哥最起码使用了三十六计其中三计:“隔岸观火”、“趁火打劫”和“笑里藏刀”。

    4,

    小时候,我哥因为任性逆反,没少挨打。

    和别的家庭不同,在我家,用刑的一般是我妈,公堂上负责审判的也是她。而作为家里真正的权威,通常我爸也有戏份,也打人,但很少。

    那些年,姐弟仨都曾触到过老妈的逆鳞,并在老妈的打狗棒下鬼哭狼嚎直至摇尾乞怜过。我姐因为乖巧,挨打最少。我哥挨过的打呀,那才叫数之无尽,用电脑来计数,电脑都得崩溃死机罢工投降。

    我妈总认为“黄荆棍儿下出好人”放之四海而皆准,便将之奉为圭臬,经常诫告我们不要以身试法,而我们往往皮痒难耐,执迷不悟地屡屡引颈受戮强烈申请体验一二。

    记忆中,我妈下手颇重,感觉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惩戒过程。

    直到初为人父后我才知道,没有任何父母愿意体罚自己的子女。我妈打我们时,心里其实都特不忍,但我们仨有时确实该打,特别是我哥。

    我哥经常收拾我,我因此对他恨意滔天恶心至极,一见他挨打,我便大呼”欧也”表示极其喜闻乐见,甚至搬个小板凳笑脸盈盈地一旁托腮而坐,完全幸灾乐祸。

    经常,还未等到我哥皮开肉绽,老妈手里的荆条就或断或破或废了。大约咬牙切齿也需要挟雷霆之势一鼓作气,等到老妈四下寻找重新挑到趁手的兵刃后,我哥已经一溜烟儿跑了。当然,更多时候,是老妈失了锐气,懒得继续下手了。

    5,

    在旷日持久的敌我斗争中,我妈朝思夕计不断查漏补缺。为了不致弹尽粮绝重蹈覆辙,她在家里各顺手处都放上了趁手的藤条树枝等刑具。那些藤条和树枝就像一个个荷枪实弹又肃然而立的人民警察,成功地对我们形成了持续的威胁与震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哥在老妈白色恐怖的高压统治下不屈不挠,迅速茁壮,斗智斗勇,百炼成钢。

    就在老妈将籐条树枝放好不久,我哥便悄然在上面纷纷做了手脚。他将藤条轻轻折一两下但不完全折断,再恢复原状,或用小刀将树枝的关节处剔掉一部分树肉,再糊上泥土涂抹几下做旧。

    这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但以我近乎八戒一样的认知,并不知道他所为者何?

    我见我哥一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小偷花式,猜他干的也不是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便倏然从暗地里钻出来问他在做啥。

    我哥本以为家里没人,被我忽然神兵天降一般的出现吓了个半死,镇定片刻,便举着拳头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丢了一句“关你p事”,不再理会我。

    如果此刻我得胜班师,或安营扎寨伺机而动,最起码可以保持我的既有人设不崩不摧,我仍然是那个难得的有智慧的神童。但接下来,小屁孩草率了。

    我见我哥态度很不友善,真是不识抬举,于是神气十足地说要告诉老妈,说罢面有得色。我自以为得计,能从此压他一头。

    俗语云,识时务者,俊杰也。回想起来我绝非俊杰,至少此刻不是。如果说人的智力满分为100,我自度此刻绝对零蛋。小时候常有人夸我聪明,窃以为,那是他们没见过我八戒附体的时候,比如此刻。

    很显然,我又被我哥收拾了,恰似秋风扫落叶。事后因为担心他变本加厉,我也没敢向老妈告状。

    我什么便宜也没捞到,反而坐实了小人的身份,进一步加剧了我哥对我的鄙视。

    时至今日,我仍直来直去不懂隐忍,不识迂回,不会循序渐进,不擅诱敌深入。

    大约,天生其人,即固其性耶?活该挨揍!

    6,

    我哥的谋略很快收到奇效。

    老妈用来揍我们的藤条树枝等,落在我们身上不几下便非破即折,惯常的惨烈场面火爆不再,暴力曲线直线下降。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一开始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对,因为我哥的演技堪称殿堂级,明明杀伤力不强——当然我们全都蒙在鼓里,唯有他心如明镜——但仍不断呼天抢地装出一幅肝肠寸裂痛不欲生再不停手便将魂归黄泉的凄苦模样,直到我也因为累恶当诛被推上刑场。

    但我不明究里,看老妈例行的严刑拷打变成了高举轻放,还以为她老人家多云转晴、暗怀菩萨心肠巧施雷霆手段对我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便面色不改欣然领受了。

    可能是藤条树枝们不堪大用频频下岗,寻找代替品的时间成本又太高,抑或是我的反应过于悠然自得被老妈明察秋毫找到了蛛丝马迹,总之,藤条树枝从此退出了我家的历史舞台。

    家里一时间竟安静得令人颇不适应,以我粗枝大叶的迟钝神经,都仿佛嗅到了一丝丝儿异味。

    果然,老妈委托爷爷研发出来一个新款揍人神器。

    这一回合,我哥用的是三十六计之“偷梁换柱”。

    7,

    有人说知识是力量,是枪是剑是矛,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知识是盾。因为我从小到大学到的文化知识,全用来防御我妈和我哥了。

    小时候我们姐弟仨的成绩很好,展而言之,就是那种小地方或一定区域内的学霸,每遇考试,回回夺魁,次次折桂。

    听起来挺唬人,但究其详,当时不过就语文数学两门学科、一学期也就一次半期考试和一次期末考试而已。

    在老妈的持续高压下,我们发愤图强朝斯夕斯,勇争第一。我们只争且必争第一,否则就意味着任务失败,意味着束手待毙,从而面临家法中的鞭笞或杖责。

    好在,那时候的考试极其简单,我们挑灯夜读有备无患,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每每俯仰即成。苍天保佑,我们姐弟仨就这样,在老妈集中营似的严格监管中战战兢兢地苟延残喘。

    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一旦沦落凡间,免不了犯错。

    记忆中有过一次姐弟三人共同受罚的经历。

    三人同时面壁,老妈挽起袖子开始热身,嘴里念念有词,将手中的枝条舞得“嚯嚯”直响。我们闻之不由心胆俱裂,都不知道老妈会先打谁,那种紧张压抑令人几欲窒息。

    在无边的恐惧中,但听一声脆响——不知道到底抽谁身上了,三人顿觉背后一凉,浑身上下一阵剧烈抽搐,竟不约而同地放声哀嚎起来,场面蔚为壮观。

    8,

    我年龄小四五岁,试题难度自然不可与我哥我姐相提并论,通常情况下,我考第一最容易,因而在这项挨打最少。

    我自然免不了又一番得瑟,轻狂起来的样子连我自己都心生厌弃。同样免不了又讨来我哥一顿胖揍,甚至连我姐都对我颇有微词。

    我哥打我,我就恨他,我一恨他,就想下次再考个第一,让他继续挨老妈的打,如是恶性循环。

    直到升入初中,班里来了一只超级神兽——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霸,我才绝望地意识到,山不转水转,水不转风水转。

    厄运从此和我形影相吊难舍难分。

    那家伙仿佛天生神力,读书上课跟我一样吊儿郎当不务正业,考起试来却又毫不费劲,好似砍瓜切菜犹如闲庭信步。但他无论如何折腾,成绩总是贼好,甚至因为家里出事一个月不来上课,考试下来同样甩我二万五千里。

    我再也拿不了之前稳操胜券的第一名了,从此挨打名单上,卷卷有我名。

    考不到第一,挨我妈打,考到第一,换我哥接力。小屁孩茫然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那一阵子,我觉得是我人生的第一个至暗时刻,前路沟壑纵横荆棘丛生,我因此一度忧心如焚几乎生无可恋。

    我爸常说,知识就是希望,知识就是力量,但我当时只感觉到绝望,和四肢乏力。

    谁知我苦?谁知我忧?

    谁解我苦?谁解我忧?

    9,

    最终还是我爸给我指引了方向,准确地说,是我爸带回的一颗糖,让我似王阳明一样顿悟,一样格物。

    那是一颗裹着大红色糖衣的糖果。

    记不得是什么糖果了,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糖果有如此雍容大气的包装,尤其是糖衣表面上那个大大的艺体“囍”字,令我两眼放光激动得顿时如获至宝。

    在此容我打一个岔。受父亲影响,我特别喜欢漂亮好看的书法及广告艺术字样,虽然我写字不咋地,就像我长得也不咋地,但并不妨碍我对色艺俱佳的美女趋之若鹜一样。

    我掀开糖衣的一角,只嗅了一口,瞬间就被一种沁人心脾的香甜拱上了云端,于是猴急地要立即消灭掉这颗糖,再将糖衣珍藏起来。

    BUT,我失算了。

    那颗糖竟然没穿内衣,貌似羞愤交加地将身体和外衣粘得紧紧的,拼命地裹在一起,死活不让我得逞。

    为了满足我的一己兽欲,我本可以发扬我哥对我的风格粗暴地硬来——大凡能用武力解决就绝不废话。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强吃的糖——甜倒也甜,但在并非你情我愿的情况下,糖衣会被撕碎,结果注定不太美丽。

    我决定从长计议。糖,我所欲也,糖衣,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奈之若何?

    以我现在泯然众人的智力,既大快朵颐吃糖又完好无损地除去糖衣,倒不是难事,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被愁得精疲力竭。

    相比吃糖获得短暂的生理快慰,糖衣上的“囍”字,带给我的则是更丰赡更华丽更持久的精神盛宴。

    古语云:两利相权取其重。我艰难地做出了取舍,不吃糖,将糖保存起来。

    如你所见,正是这颗糖让我幡然醒悟,让我的选择综合症不治而愈,我于是不再为考第一或是放弃第一左右为难。

    我妈打我,惩罚恫吓、激励鞭策二合一,旨在促我努力进取搏取功名,而我哥打我,纯属泄愤,二者孰是孰非显而易见。

    而且,相较之下,我哥打我更疼,他惯用的招式就是敲脑袋——江湖人称“爆炒栗子”,当真疼得我满眼繁星泪光璀璨。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于是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为了太子哥开心,我坚决不考第一。

    10,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不考到第一?那是我考不到第一。

    毕竟有那个文曲星君横戈立马坐镇据守,我纵然灵光万里文运焕发也极难反杀之。值得一提的是,他后来被保送进了重庆四大金刚之一的南开中学,也就是重庆三中,一路披荆斩棘攻城拔寨,进阶中国人民大学,最终一朝化龙。

    可我总考不到第一,我妈那一关我很难过。

    我妈更难过。

    我因为经常挨打,致心乱如麻郁郁寡欢,使得我与平日里快乐阳光无忧无虑的美好形象相去甚远,我妈则为我看起来越来越没有王者之相而愁肠百转。

    若不是怕冷嘲热讽硬拳头,我其实挺想问我妈,问她难道就没想过,就算生个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像她这样拳脚伺候棍棒交加的,早晚俯首帖耳奴颜媚骨。还王者之相?亡国之相吧!

    就这样,我一堂堂七尺男儿,硬生生被镇压得毫无血性可言。

    11,

    为让我不至就此沉沦,爸妈决定召开一场家庭内部扩大会议。说是扩大,因为常委就只有我爸和我妈,而我们三姐弟都不在编,可以行使发言权,但没有决定权。

    会议是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开始的,与会者就如何助我重新夺魁深入交换了意见,并最终达成广泛共识。

    但会议一开始,我就陈家祖上从未出过状元一事从遗传学角度对没有金刚钻硬要揽瓷器活的古板提案提出了严重质疑。我的质疑掷地有声,顿时获得了我姐我哥的高度赞同和热烈回应。

    我正自得意,但我妈一句话就把我顶回了白垩纪。

    我妈说就冲我一番无凭无据的胡说八道就证明多读书争第一的决定是无比英明的,她说陈世美是状元,陈霸先还称了帝,这都是咱陈家的祖宗。

    我不记得我哥我姐的反应了,反正当时我一下就被噎得哑口无言。因为凭我掌握的一贫如洗的文化知识以及临机应变能力而言,尚不足以和我妈从容不迫地辨驳和对决。

    再说当时我认为我妈讲的挺在理的,虽然我并没有明白称帝和考状元有什么关系。

    陈霸先是谁我有点模糊,像见过,又像没见过,但陈世美我是知道的,他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成功典型,是上门入赘顺利实现农转非的流量明星,同时又是包黑子铡刀下的状元败类。

    所以我没斗过我妈,只好举起了白旗。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历史上并没有陈世美这个人——我妈骗得我好苦。

    路线方针定下来之后,便讨论执行政策和计划。

    爸妈商量后,我妈下懿旨让我哥领衔监督并辅导我,着力打造一个稳如泰山无可撼动的第一名,誓与学霸一决雌雄。

    我哥一听就不乐意了,蹦了约有三尺高。

    原因有三:第一,他上面还有姐,姐成绩更稳定学习更仔细,为什么不让姐来辅导?第二,如果辅导得好考了第一,我耀武扬威起来那个得瑟劲儿,他最看不惯,这纯属为自己添堵。第三,如果考不到第一,责任又会记他头上。

    总之我哥觉得两头不讨好,于是百般推托。

    我妈太了解我哥的尿性了,只一句话,又将我哥拿捏得死死的。

    我妈说要么做家务要么辅导弟弟,自己选!辅导好了,少挨打。

    显然我哥没得选,因为少挨打已经是无上的恩赐了,而且我姐做家务真是辛苦,兄弟俩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又懒在骨子里。

    懒,是我哥和我最最共鸣之处。兄弟俩由此惺惺相惜,前赴后继。当然,这是闲话。

    会议圆满落幕。

    我以为我哥从此会认真辅导我,哪知我又失算了。

    我哥接下来又使了一记三十六计里的“远交近攻”。

    12,

    事实证明,我们都没有逃脱主观上“自以为是”的原始窠臼。

    我妈在会议中果断制定并立即布置下来的战略战术在会后迅速推进,但所有人显然都忽略了我哥和我的执行能力这个巨大的变量。

    按说我的接受能力也就是我的智力也在需要担忧之列,因为就算我哥对我倾囊相授输出满腹锦绣,也得要我能心领神会举一反三活学活用才行。虽然老师讲的我都颔首表示全懂,但为什么考起试来总比学霸棋差一着呢?很明显我天资不足,或者任督二脉淤堵阻滞,需要仔细调理。

    但我当时奉旨讨逆,师出有名又求胜心切,加之长期被学霸虐得体无完肤,急需一场漂亮的翻身大捷来提振信心、重塑形象,我由是展现出来的磅礴战意和昂扬斗志让一家上下对我的智力毫不怀疑且信心十足。

    至于执行能力,坦白说,小时候我还是非常听话的,当然这是相较于我哥而言,而且,前提是在我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因此,这回和学霸血拼,只要我哥不阳奉阴违,果真安安静静地来辅导我,不踢天弄井搞什么幺蛾子出来,我断然会萧规曹随,一心一意严格照章执行。因为,我还是挺希罕那个第一名的,毕竟,倘若真能将平日里只可仰望的学霸拉下马来,也算是为劳苦大众打了个好样。

    我都已经做好悬梁刺股的准备,随时整装待发浴血奋战了,却见我哥若无其事地坐在我书桌旁,捧着一本梁羽生的武侠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再定睛一看,小说外蒙皮的封面上赫然写着“语文”两个大字。

    我自然没胆向爸妈检举揭发,一时愁得声泪俱下。

    我哥的一声喝斥迅速抚慰了我驿动的心。

    他说别急,有哥在呢,保你考第一!

    我哥的话,我信。

    两兄弟的关系,杠杠的,还能说什么呢?

    我哥从来不骗我,从来不在我面前掩饰什么,因为他从来不担心我对他有任何不满,即便有不满,当场就用拳头化解了。

    我哥就这么坦荡。

    13,

    我知道在这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情况下如果再拿不了第一,不得民心不说,恐会在我爸那儿失宠,于是先不管我哥,自己且发愤攻书,旦夕如斯。

    见我哥总是按兵不动,我几次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他只回说山人自有妙计,便不再理我。我再问,他就用一个凶悍的瞪眼粗暴地结束掉访谈。

    临近考试,我哥才开始调兵遣将。

    他让我在学校广撒英雄帖,以他的名义组织一场小规模的篮球友谊赛,声势弄得越是浩大越是人尽皆知越好,他自己则带一支五人小队昂然赴会。

    他特别叮嘱我要让初三年级某班全体上下都知道此事。

    我并不傻,我说初中和高中没得比,何况我们之中好多都不会打球,只知道往网里扔。我哥说你傻呀,不会打就混搭呀,来的通通有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输赢并不重要。

    我又问重赏啥。

    我哥说,港星贴画,赵雅芝、翁美玲、郑裕玲、曾华倩、周润发、黄日华、苗侨伟,任选。

    我说哇!

    我的一个带着惊叹号的“哇”字,准确而直观地道出了那些年举国上下所有小毛孩的心声。由此可知,当时,我们的快乐,何其简单贫瘠。

    我不知道我哥为什么要我以他的名义来宣传这事儿,就像他已经名扬四海家喻户晓似的。

    诚然,我哥挺帅,特别是经由我的嘴喧染勾勒过后,在听闻过他的奇闻轶事的人脑海里,他帅得更立体了。但他的帅好像和我的考试没什么关系,当下也没有多问。

    我于是欣然领命。

    在此补充说明一下,我进入初中以后,在没有通过任何民主投票、自我推荐或人事任免流程的情况下,班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就委任我作了班长——后来才知道可能是基于我爸职务的原因。向来都受人欺负的我,突然之间就平步登天位极人臣,对这个角色还颇有点不适应。慢慢地,我发现了权势滔天的妙处,就开始享受和沉迷起来。

    我也开始发号施令,左右纷纷依计行事。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像雪花一样在校园里纷纷扬扬。

    我哥说得没错,好多好多勇夫踊跃着前来报名。

    14,

    在我哥的授意下,我从三年级某班前来报名的人里面挑选出据说最会打球的五个,组成了一支整编队伍。然后将其他的人,全给遣返回家。

    我的这一波骚操作,惊得旁人瞠目结舌。

    这些全是我哥的个人策划,我对他的用意全然不知,头皮都挠破了,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作为一个职业的提线木偶,我没资格提出任何异议,只能木木樗樗地在他的手势下手舞足蹈。

    万事俱备。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风清气爽。

    我找人用棍子和废旧木板做了一个类似运动会入场式的引导牌,上书“三年级某班”字样,将其插到靠近球场的最佳位置。

    然后,我哥和他的队友们便踩着整齐的步伐,趾高气扬地莅临了我们的校园。每个人的眼里都明显张扬着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就跟刚拿了世界冠军似的。

    而我方,三年级某班已经列开阵势横戈以待,准备收割胜利将翁美龄、米雪等尽数收归囊中。

    果然,我的广告成效卓著。比赛还没开场,便有很多好事者三三两两地飞奔而来,很快将球场围得水泄不通,三年级某班的男男女女更是不自觉地往引导牌那里聚集。

    我注意到,他们班上的那个被号称“校花”的学姐也赫然在列。

    我记得那天我哥穿得特别精神,但相较于衣着,他刻意扮酷的球技那才叫一个万众瞩目。

    比赛几乎成了我哥的专场表演秀。他的队友们全场一心一意给他喂球,所有人都积极穿插相互掩护跑动策应,而他则专职小前锋,只管上篮。

    三年级某班原本整体实力不俗,但在已经高一的我哥他们面前,很快落了下风,再加上我哥有备而来,半场过后,三年级某班便一败涂地,直至丢盔弃甲彻底失去斗志。

    我哥闪耀全场,犹似众星拱月。

    15,

    那后来,我哥仍然没有辅导过我哪怕一次,他照例捧着伪装成课本的小说坐在我旁边,但却不再专心看书,而是总望着书页失神。

    几天后的期考,我果然拿了第一,而那个总是辗压我的学霸则门门低我三两分不等。

    天上掉落馅饼,并没有让我感到太多兴奋,因为,馅饼的味道我不大喜欢。

    突如其来的第一名让我难以置信,但又揣不透究竟是何因由。我脑里的谜团越滚越大,感觉再不揭谜就会炸开瓢了,只好斗胆问我哥。

    如我所料,我哥毫不迟疑地拒绝了我。

    我觉得学霸那儿必然有我想要的答案,便径直找他求证。学霸一开始矢口否认,一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坚定神色,但我刚从包里摸出米雪和翁美玲的贴画,这家伙便毅然弃暗投明,将他和我哥的那些勾当悉数招供。

    原来,那天篮球比赛一完,我哥便趁势召见了学霸。

    学霸见到我哥,未审其意如何,心里惶惑,顿觉手足无措。

    我哥慨然一笑,当即拍拍学霸肩膀,说明来意,言语间尽显礼贤下士爱才如渴的王者之风。学霸附耳过来,我哥当即面授机宜,要他在这次考试中假意松懈一回,按九十五六分的标准随便考,务必让我拿一次第一。

    学霸被我哥球场上舍我其谁的霸气和当时开门见山的直爽给折服了,加之少考几分也没什么损失,便一口答应愿望配合表演,极力成全我哥和我。

    最终的结果极其美丽。

    成绩呈到我妈那里,我妈大喜,遂设宴劳军,授我哥忠勇衔,赏煮熟的双黄蛋一枚,还开金口承诺将来不再随意用武动粗。

    到我这里,我妈豪情万丈地说留待下次再考第一,一并重赏。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重赏,直到现在,我都没等来。

    自那以后,向来洒脱无羁的我哥开始多愁善感起来,经常守着窗儿独自发呆。我甚是不解,便暗暗看手调查。

    天不负我,终于被我寻得蛛丝马迹,然后顺藤摸瓜,将他暗地里的那些破事儿弄了个水落石出。

    我哥恋爱了。

    16,

    说是恋爱恐怕不太准确,因为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我哥充其量是暗恋,毕竟只有他一个人在添柴上火。

    对方是我们学校的,就是篮球比赛那天曾前来观战的初三某班那个号称“校花”的某某。

    为了彻查此事,我厮混在三年级某班那帮热衷八卦的长舌男女周围,一番明察暗访,多方打点,几乎花光了我存钱罐里的所有硬币——那可是我多年来熬肠刮肚省吃俭用才累成的积蓄。直到终于弄清楚了我哥自以为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的旖旎情事,我不禁成就满满大感得意。

    情况大约是这样的——

    我哥某日偶遇某某,完全没料到穷乡僻壤之地居然能孕育出如此超然世外的颜色来,惊得我哥呼吸为之一滞、瞳孔为之一缩,惶惶然手足无措、茫茫然无限失落。

    乍然间,我哥还不明白他已经被摄了魂魄。在经过几个辗转反侧的不寐之夜后,我哥方幡然醒悟,他思春了。

    打探到某某的详细情况之后,我哥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的中心大意略为:我被你电了,至今心率失衡,四肢酸软。本着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原则,你应该用你的一生对我的一身负责才是!此外,带电出门,法理不容,善意提醒,万望珍重!盼复,切切!

    我哥亲自将那封信交到某某手上。

    那时候有邮递员,我猜我哥并非舍不得一张邮票,他一定是觉得没必要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将信交给对方,不仅节约了邮票的钱,还省去了信件的投、取、递等令人心急火燎的中转时间——信越早抵达某某手里甚至心坎里越好。最重要的是,如果前戏铺垫得当,还能和某某深情对望一瞬——那一瞬,可能红尘滚滚,可能天雷勾地火。

    这可是绝佳的面试机会。所以,我哥决定就这样单刀赴会。

    但是,面试官说,岗位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面试失败,我哥急得差点晕厥过去。

    等回过神来,我哥私底下向对手下了战书,准备通过一次篮球比赛来分个高下决出胜负。对手也是个热血男儿,被我哥一激,立即应承下来。

    这事儿某某并不知情。

    为了不至引来过多关注,我哥指使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将一场看似友好的友谊赛生生导演成两个竞聘者的生死对决。我哥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成功赢得了比赛,对手则灰溜溜地黯然退场。

    但是,在某某得知实情过后,却死活不肯进行人事更迭。

    可惜了一棵好白菜,我哥终究没有拱成。

    17,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我哥并没有忘记要助我考第一名的事儿,比赛一完,便到我班教室找到学霸沟通考试事宜。

    我哥的到来,引来众人的强势围观,在场男女同学无不侧目。

    正是我哥的这一次偶然光临,引发了班上某个女同学的密切关注。

    多年以后,我的这个女同学,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嫂子。

    然后,我们仨,形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恐惧链——我怕我哥,我哥怕我嫂子,我嫂子怕我。

    据说,她从小怕领导,因为,我是她多年的老班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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