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秧棵地的从心打透
家园之三
王浴海
四
秧棵地,随处可见,哪家都有,极平凡。但是,经过我的心灵溶化的秧棵地,却是地上难找;我张大童真的眼睛,在秧棵地里发现的奇观,却是天上难寻。
那五短身材的锉巴子高粱,摇动着暗透铁红的长条绿叶,高举着火把般开始晒米的红脸穗子,拉起一行行豆角的柔韧秧蔓儿,打卷的细丝儿,黑真真的肥叶,细碎的红花、白花、紫花丶蓝花,奔跑着,迅速站成一排一排,组成威风凛凛的方阵。。
那占据园田半壁江山的马铃薯,是一片不动声色的深绿,呈现一种不亢不卑的深沉。秧矮,干细,叶小,且打着皱,花碎,且一律是单调的白色。整个是秧棵地的“卡西莫多“。但是,这一片“卡西莫多"们,却毫无自卑之色,正悠然自得地运动全身的功力,日夜兼程地孕育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聚集着阳光雨露的能量。待到花落秆枯一地枝杈狼藉之时,“方显出英雄本色"。只消轻轻犁开松软的土层,就能惊讶地看到,遍地滚动着白花花丶胖嘟嘟的大土豆。外观其貌不扬,却有着如此丰富的内涵。地下的长蔓儿,是那样潇洒自如地在土壤中穿行,而且,穿行到哪里,就把肥硕的果实妥善地安置在哪里。最长的蔓儿,竟然有3米多,一条蔓儿最多牵着18个大土豆!
那片苞米,仿佛忽啦啦齐刷刷列队站起来的,一棵棵,腰间斜挎着长长的苞米棒子,头戴高高高的缨簪,伟岸挺拔,八面威风。好象什么人只要当空喊一声“齐步走”,它们就能卡卡卡整体威严地前进。
那小树冠般隆起的柿子秧,伸胳膊撂腿,七叉八叉,你拥我挤,蓬蓬勃勃,一地浓密。一嘟噜一嘟噜大柿子和刚作纽儿的小柿子,时隐时现;一簇一簇细碎的小黄花,依偎在菊花瓣样的叶片底下,笑眯眯地径自开着。常常是,在我们兄弟姐妹的热切关注中,一个柿子拉红线了,立刻成了全家的头号新闻。往往是,头号新闻热还没有冷却,一批柿子就全都拉红线了,还偶尔发现一二个红了半边脸的。等到一批柿子红了半边脸的时候,翻开遮得严严实实的枝枝叶叶,就能惊喜地发现一簇一簇红得透明的柿子。摘一个擦一擦,咬一口,那蕴蓄已久的红色汁水,就噗地高高飞溅,嘣得一鼻子一脸乃至一前襟儿。那特有的酸面、甘冽,直贯头脚,任谁也会因此惊叹造物的神奇。
其实,造物的神奇,远不止于此。黄菇娘,举着层层叠叠细叶的秧儿,能长到齐胸高。果实,如同一个一个造型精巧的小灯笼吊在枝枝桠桠上。挑选湛黄得几近透明的小灯笼摘下来,剝开那薄似宣纸的小灯罩,一粒圆圆的丶透黄见籽的菇娘,便破壳而出。放到嘴里,嚼一嚼,那味道,神笔也难描。甜而不腻,酸而不涩,香而不烈,润而不滑,幽幽的,柔柔的,直抵肝肺。红菇娘,单单细细的枝干间,挑着一个一个比黄菇娘大三四倍的、造型别致的小红灯笼。剝开一个,圆圆的果实,透红透红的,似玉,似宝石,似稍碰就能流蜜流糖,可稍稍一嚼,就能把人酸个跟头苦个倒仰儿,怎生了得!还有那些无人种植偶尔落地生根的、但我们也舍不得拔掉的黑悠悠、黄悠悠,常常长得如同树枝一般茁壮的枝杈,伸出老远。层层油绿的叶片下,是密密麻麻的黑悠悠串丶黄悠悠串。熟透时节,黑悠悠挂一树黑珍珠;黄悠悠垂一树袖珍黄葡萄。黑悠悠可以一把一把往嘴里塞,嘴里嘴外,立刻一片深紫。那锥心锥肺的酸甜,极似葡萄家族中的玫瑰香,但比玟瑰香细嫩丶柔润丶灵透;黃悠悠,可以一粒一粒送到嘴里品咂,那透顶透脚的甘美,近似葡萄谱系中的马奶子,但比马奶子松爽、清香、灵秀。无论是黑悠悠还是黄悠悠,我都顽强地认为,是浆果中的上上品!十分可惜的是,至今没有被摆到水果商店的橱窗里。
这就是我家的秧棵地,给我奇异的感觉,美妙的知觉,超绝的幻觉,出神入化的味觉。是它,使我在殷切的祈盼中关注苞米蹿红缨、柿子拉红线丶菇娘绽叶丶黑悠悠黄悠悠开花;是它,使我在忘了天忘了地忘了自我的欢欣中品咂柿子的甜酸丶黄菇娘的甘美丶红菇娘的苦涩丶黑悠悠的润滑丶黄悠悠的蜜香。今天想来,无论是小园大园,都能使少年的我在关注、品咂丶撞击丶省察、观照丶憧憬、幻化中,获得美的迅速互认丶互融丶互激丶互补丶互联,急遽形成感受美的光区、思想美的聚焦,慢慢地丶悄悄地变成了我内在的活力。作为大自然中人,我,便也荣幸地自成一景了!
就园而言,如果说我家屋后的小园仅为盆景的话,那么,这几亩秧棵地,最多也只能称为花坛。比较起来,美得叫人的五脏六腑顷刻融化的,是家乡的天然公园一一一南大甸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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