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又来到了。每年这时总有几台话剧上演,每台话剧或由一个系全面负责或由几个系合作。今年李三所在的新闻系弄到一个导演名额,于是大家都在讨论这台话剧的详细情况。石斑鱼兴冲冲的跑来跟李三说新闻系将和中文系强强联手,说他得去掺和一下。因为这个话剧最近在搞一个演员选拔,只要是新闻系中文系的人都能报名参选。石斑鱼说这是展现他高妙演技的大好机会,并且有机会抛头露脸。石斑鱼拿桌上一瓶着哩水往头上喷,对着镜子梳了梳,然后问李三说我这像不像白马王子?李三摇摇头。石斑鱼又把头发分了一下,带上一副墨镜,衣服拉链一拉,又问李三说我这有没有《教父》里阿尔·帕西诺的神采?李三说完全没有,说阿尔·帕西诺那黑帮领导气质一流,不是你这副香港三流警匪片里的流氓形相。石斑鱼点点头,说那行,我就凑合演《无间道》里梁朝伟那黑帮卧底。李三心里琢磨说你能演梁朝伟那我就能演马龙白兰度了。
话剧导演由新闻系著名才子庆河担任。据传有志少年庆河,饱读诗书,新诗旧诗皆好,近书老书都读。谈起话来广征博引,上至盘古开天下至台独分裂,国中孔子老子春秋战国,国外苏格拉底罗马希腊;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正楷有当世启功之风范,草书具古时张旭之神采;只是上帝造人颇为公平,才华已然如此出众,长相只得差那么点意思。这也不奇怪,到全国各地名人故居去看看,只要是那才华横溢的,不知怎么的后人给画的肖像都似歪瓜劣枣。大概古人审美观念不同,那么庆河的长相也只算生不逢时。
当然这些才华也只是据传,俗话说美名远扬。一传十十传百,传来传去原有事实就不免被添油加醋,于是庆河就在同学中才华至此,众人皆佩服不已。李三和石斑鱼一直没看出来,因为庆河跟他们一个寝室,他们也就觉得这家伙不就参加了几次学校的活动诸如演讲会辩论赛之类,闲暇之余发表了文章若干挣得稿费不少,周围总有几个女生在转悠,也没见什么别的出奇的地方。不过有一天李三突然小悟,想庆河没有什么出奇的,那自己又算什么呢?自己进大学两年多,除了上课下课吃饭睡觉,一事无成,考试成绩也中等而已,只是不挂红灯而已。这么一比,庆河当然是有为青年了。而且庆河家中困难,在学校勤工俭学,又常拿到稿费,颇可以养活自己。自己到底算什么呢?李三想到这,甚是迷茫,一日下自习,看到满天星星,颇为感伤,不知所以。次日从图书馆借来一本画册,盯着梵高的星空发呆。翻过几页有高更的一幅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在哪我们到哪里去》,李三看着画上迷茫的人们,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颇为怪异。
说庆河自打接下这档子事儿,就开始全面展开工作,招兵买马,甚是热闹。新闻系里领导也甚为重视,因为学校要评奖,校领导要观摩,关系到系里荣誉问题,于是拨下钱款且颇为大方。
李三对这些事情提不起兴趣,只是受了影响,从图书馆借了两本戏剧的书来看。李三虽然人在新闻系,但不爱学新闻,颇崇尚新闻无学的说法,看着新闻理论书籍一本一本的出版,不免心疼那些造纸的树,看得出来,这些书大多漂着一层浮躁的气味,都是抄来抄去,还标价奇高,石斑鱼说这才叫赚黑心钱。
李三对新闻毫无兴趣的原因还源于两次假期新闻实习。一次是在某党报,算是大报。李三在一个版面的主编手下实习,准备的时候,踌躇满志,想自己要跟随编辑于新闻场上初试身手。李三到了报社,恭敬的给主编递了两盒茶叶,主编亦面带笑容,说你坐吧。于是李三就坐在沙发上,空调送风徐徐,室内茶香阵阵,几个打字员于远处吃水果聊天,偶有人送稿至,一打字员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于键盘上飞快敲击输入,两分钟之后输入完毕,拿起桌上毛衣,悠闲地织起来。李三如此端坐两天,无聊至极。其间主编发了两条新闻,完全不用采访,某领导讲话由主编亲自代笔,文辞华丽。李三在电视上见过那个领导,讲话平淡,不会用形容词。李三吹了几天空调就回家不干了,浪费时间,看不到任何有关新闻的特性,觉得书上很多理论说的都是屁话。
另一次是跟地方都市报的一个底层记者实习,给记者作帮手。那记者与李三是校友,亦新闻系出身,口头禅乃一污秽语句,不堪入耳,李三听多了也不在意。在都市报做记者如奔命,天天顶着烈日出门采访,哪儿出个车祸发个火灾,哪儿的下水井盖被盗,哪家猫生了个三爪的怪胎小猫,鸡毛蒜皮,不一而足。某次李三随几个记者采访一问题企业,众领导设宴招待,酒过三巡,记者言语暗示,领导会意,赠以红包并礼品,于是在这几个记者眼里,此企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李三将礼品红包交给记者,记者没要。此后,李三在采访中又收到红包,写起新闻来也颇言不由衷。李三实习了一阵子又不干了,总觉得没劲。更觉得书上学来的新闻理论多是屁话。
从此李三上课再不听老师讲课也不带课本,专坐后排座位,独自看书。这天正上课,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的讲着一些令人昏昏欲睡的内容,颇自我陶醉。台下在悄然传阅艺术节话剧的剧本。李三正在看梅特林克的一出童话剧《青鸟》,颇为沉浸,突然庆河推他一下,把话剧剧本递给他,叫他提点意见。李三接过来看,标题叫《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李三对庆河说这标题的话好像在哪听过,庆河说是《娃哈哈》。李三疑惑道,AD钙奶?后来反应过来是小时候唱的歌,歌词为“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李三说我没觉得哪儿像花园,充其量是一木材厂。
李三看剧本,发现是一幕校园青春剧。看来看去觉得这剧本写得不够档次,结构混乱,人物不分主次。李三看完,不发一言,还给庆河。庆河说给点意见吧,李三问是谁写的。庆河说是中文系一自命清高的小子,据说是看过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李三说那这小子八成是看的名著缩写本简写本精要本之类的垃圾读物,他这剧本要是让亚里士多德过目,我估计老亚宁可去写《屎学》。
庆河说我看这本子也差点意思,只可惜中文系一帮人力捧,非说这小子是才子,我们系的人给这名声吓着了,也没人说不好,这年头没人愿意得罪人,找他们要意见都说还好啊不错呢还行吧。庆河拍拍李三的肩说还是你一针见血,这本子就不用了。可是上哪儿找本子呢。李三说你自己写一个不就得了,《花园的花朵真鲜艳》这名字不错,你可以给排成一先锋话剧,一上来可以让一群人一起高唱《娃哈哈》。
最终,庆河说服李三来担当此次话剧剧本写作的重任。李三屡次推辞,庆河只是不答应,庆河说他一进学校就发现李三颇爱读书,戏剧亦不少看,照猫画虎也总能写出点什么。
李三始终面露难色,只说我试试。想了一天,没想出个主意。庆河指指李三的嘴,说你不是没味觉么,这可以当一戏剧元素吧?李三开窍,说这主意不错,于是抛开别事,一心写作。三日未过,初稿便成,大意说学校里有这么一个颇不得志的无名小卒,嘴里没有味觉,整日生活亦平淡无奇,但却看得多部饮食著作,对饮食文化颇有心得,每至饭馆,虽嘴中无味,却对每道菜评论不休,落得个美食家的称号。此人和一校花级美女偶然结识,此女色盲,但却对衣服颜色搭配颇有研究,常在小姿刊物上发表此类文章,女生穿衣皆以得其指点为幸。此二人在结识中不断深入对方心灵,一度发现对方的缺陷,认为对方和自己都很虚伪,但后又有所醒悟。
庆河看过,点头说不错,经过几度商量修改,开始排演,并决定将名字改为《花园的花朵不鲜艳》。庆河请李三到食堂小餐厅吃饭,要了啤酒,几杯酒下肚,庆河说李三你干脆好人做到底,这主人公你就演了吧,你最知道这没味觉的人什么感觉。李三没言语,找服务员要了一小碗,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庆河问是什么,李三说是醋,然后从小瓶里倒了点到碗里,夹了一筷子肉沫茄子往醋里蘸。李三对庆河说,我这阵子刚能尝到点味道,正享受呢,你千万别找我演这个角色,免得演着演着这点儿醋味又没了。
庆河说你可别后悔,这戏女主人公已经邀请到中文系绝世美女花间月,你演男主角,则可乘机亲密接近。李三盯住庆河,眼放电光,但忽又黯淡,摇头说不行,自己勉强写个剧本已经觉得很费力了,演戏这种事情要面对太多的人,以前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来不了。庆河再三劝之,甚至许以在剧中多加男女主人公的亲密戏,李三仍然坚持不答应,说自己在人群中隐蔽惯了,这种台面上的事自己害怕。庆河只得作罢,说那你来给我做个副导演吧,剧本是你写的,有你指点会更有把握。
石斑鱼果然有演戏天赋,在演员选拔中大放异彩,顶着一脸青春痘就做了男主角。选拔时一帮院系级的文艺干部煞有介事于台下桌前端坐,让参选演员站立于讲台上展示自己。轮到石斑鱼上台,底下干部们颇不在意,大有以貌取人的架势。一女生干部问了几个问题,石斑鱼回答,然后另一男生说请你表演一下一个精神病人的状态。石斑鱼只等他话音一落,立即傻笑数声,忽又嘴中含糊不知所云,随后表情严肃,绕场而走,走至讲台上,拍案而慷慨陈词,复又傻笑。有一人路过教室门口,听见有异样之声,侧目望之,见石斑鱼表演,与旁人言:这是哪儿来的神经病啊?
那帮文艺干部在石斑鱼演完之后都刮目相看,庆河也拍拍石斑鱼肩膀说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石斑鱼一瞪眼,嚷道谁他妈出的馊主意要我演神经病的?我前面那女的你们怎么不让演神经病。庆河说这叫充分挖掘你的潜质。
在面试完所有演员之后,庆河决定就让石斑鱼做了主角。
石斑鱼拿到剧本,整日研究。他找到李三,说李三写这剧本是在自恋,是在幻想自己能够走这样一场颇不着边际的桃花运,变相意淫,性质恶劣。不过最后他还是夸奖了一下李三,说你小子还能写话剧,有前途。石斑鱼忽又微微一笑,可惜你只能写个剧本,可是你的花间月同学,得跟我演对手戏了。李三苦笑,说你不会要趁机下手吧。
石斑鱼大义凛然道,放心兄弟,我不会夺你所爱,刘玄德有言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衣裳可换而手足不可断,不过刘备是旧社会的统治阶级头头,其言语于人民当家作主的今天,如屁尔。女人跟兄弟应该是一样重要地,不过我目标另有其人。
李三问是谁。石斑鱼说是杨帆。原来石斑鱼去参加演员选拔,是因为打听到本系女子杨帆也有意参与这次话剧表演。杨帆并不出众,不过在石斑鱼眼中,如出水芙蓉,可远观也可近赏,要是能凑近了闻闻石斑鱼也颇愿意。杨帆在话剧中得到一个配角,演戏里色盲美女的好友。
几日过去,话剧开始排演,庆河天天忙东忙西。李三虽有个副导演的名号,但并不愿意去看排练,仍旧每日课上委琐于后排看书。庆河几次喊他,他只说不愿意和那么多人一起掺和,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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