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都“抵拢倒拐”

      有11年没去过成都了。我的婆家在成都附近，结婚初，没有孩子，自在轻闲，每次去探家都和先生携手游成都。

　 我喜欢成都老城的味道。那日天阴，入城后行不多久，细雨飘飘而下，没带雨伞，赶紧躲入小巷，小巷无人，尽头是一家茶馆，屋檐很低，光线很暗，大概是雨天，一个茶客也无。迎来一位老婆婆，递上暖暖一茶壶，两个洗净的杯子，之后她就不见了。我们俩坐在老得发黄的竹椅上，静着，只有雨声，慢慢地喝一壶茶，慢慢地等待雨停。

　　那个小巷多少年了呢？那个老茶馆多少年了呢？坐在那里的年轻的我，好像泡在茶杯里的茶，慢慢酝酿着我日后不忘的记忆，那一刻孤、深、老、静，好像从前我就生活在这里，心头暖暖的，回家的亲切感。

　　我喜欢成都的老寺院。每次来，我去附近有尼庵的那家老招待所住，尼庵年久，那招待所也老极，是老中国风建筑，前朝不知是谁家府第，如今掩映在曲曲仄仄的小巷中。登记住宿的时候，天已黄昏，院子里的灯也黄昏着，客房又黑又深又高，门是老式双开木门，墙壁和地板都是木质的。整幢房子是回字形结构，中间是个大天井，雨水从无尽的高处悄悄落下，滴答在石板上，汇成一股一股细细水流，顺着水槽缓缓流向外面。睡到晨光透进门缝的时候才知道天早已大亮了，都九点多了。原来这老式房子没有窗户更无玻璃，所以不透光。起得不算太迟，穿过绵密又清润的晨雾，我们俩出去寻找早饭吃，先生告诉我成都的馄炖叫“抄手”，他自小就常来这一带。

　　因为紧邻尼庵，饭后两人进去游玩，我走到一个小院，一位老尼正在晾衣服，狠狠瞪我一眼，急忙进门，轻轻把门合上，再不出来了。我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她了？这一眼使我自责，我一定是哪里做错了，先生猜，是不是我光着俩胳膊的缘故？或者这里不是凡人进来的地方？说着出了尼庵，我们还在曲巷中走着，但见一中年僧人个子高高，款步而来，昂首而去，鼻架宽眼镜，僧袍飘飘，旁若无人，风般从人丛中飘去，不知所踪……我一时间惊定，被僧人的气场狠狠一震。我与先生说刚才那位僧人气度不凡，他遂讲述与僧的奇遇故事。他的朋友，当年是北大的高材生，与一位高僧结缘而剃度出家。先生和几个朋友寻了去，也称信佛，寄住在寺院里吃斋念佛，体验佛家生活。素食几日，先生憋不住嘴馋，偷偷出去寻了一小吃摊，狠狠吃了顿荤。酒足饭饱后，回来装作无事，溜回房睡觉，谁知道，这半夜，他要起床小便，但浑身僵直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恐惧至极！连呼救，都不能出声了，全身如石僵化！恐惧至极，悔恨至极，只好拼命念佛忏悔到天亮，晨钟响起的时候，他的身上才忽然松解开，没事了。他自惭形秽，告辞离去。以后他每次提起这段往事，眼神里充满对佛法的敬畏。

　　先生从前的大学在川大。我们特意去转了转川大，别的没有很深的印象了，我只记得荷塘很美。先生叹息说学校不像他在的时候那种味道和感觉了，我说这是假期里少人的缘故。出来他带我到门口的饭馆吃饭，他怀旧说从前上学的时候，他就常来这家饭馆。我生平第一次吃到猪蹄儿炖花生，汤乳白，花生糯甜，我正饿，吃得赞不绝口。后来这道菜成了我们家常做的一道菜，而每次吃，都会在脑海里想起成都。

　　那天饭后我们到望江楼公园玩。先生告诉我，这里是唐代女诗人薛涛住的地方，她在这里汲取井水，手制诗签。但这次来，美竹密密丛丛，而著名的望江楼四周围栏施工不能进去。我们到竹林中避暑，炎热难耐，遂买了一壶凉茶，得了俩座位。当时我带的擦汗毛巾被热风吹干了，就让先生偷偷用凉茶水倒在干毛巾上打湿，不住地擦脸。哈哈，做贼心虚，生怕被老板看见。后来读到薛涛就会想起我在她的雅居热得好狼狈的样子，遥想她在当年的夏天，也得热得拼命摇扇子吧？直坐到黄昏风起，竹子飒飒摇动，才凉快起来了。

　　说说我在成都的吃，我到了川味的发源地，应该可以大吃特吃了！但其实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我口味轻，这里的麻辣我只能消受四分之一。记得第一次随先生上街，吃的第一碗是麻辣粉条，辣得无法下咽，推碗走人。这里也有不辣的好东西，路边曾买过一种可爱的凉粉，切成小块，清凉的浅黑色，上面撒着一点花生粉沫，非常可爱，绝无辣椒。戴大草帽的妇人盛过两碗来，味道好清甜凉爽！先生告诉我，这是用车前草的籽磨出来的粉，做成的。这句话给我留下好神奇的印象。他的说法比较模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得多少籽才能磨出这么多粉来？！

　　如今我才知道，他当时说的不准确。这种叫“翡翠米凉粉”的美食，粉的绿色是用中草药车前草染的。制作方法我也查到了：将采得的车前草嫩叶洗净，切碎，同已用凉水浸泡2~3小时的大米一块儿放进手摇磨磨细成浆。喜欢色深的，可多加些车前草。磨好的浆料进锅，并加少许石灰，加热至沸。这时要用粗擀面杖在锅内搅动，浆料煮愈稠，应加快搅拌速度，直至难以搅动时，出锅倒入盆内。冷却以后即为翡翠米凉粉。

　　成都的方言，我没有听懂过。有一次我问路，老大爷听得懂我的普通话，但他用方言答：“端端走，抵拢倒拐。”他还说得极快。我完全听糊涂了，赶紧回头找先生翻译，他告诉，意思是“直着走，走到头拐弯。”哈哈，如今想起，还忍不住好笑！成都方言，琢磨琢磨，真是很古典的语言哪！

　　我去过的地方不多，成都是和我有亲缘的好地方之一。11年没有再去过了！叹！据说我多次住过的那家老招待所已经拆掉盖了新款高楼了……成都之所以给我留下深刻记忆，还在于我在它的街道上静静地走过，行走的时候它的气味它的模样深深地留在我的生命印记里，走，是和一个城市产生感情的最亲切的方法。

2014.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