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 | 伊芙琳

作者: 猿白 | 来源:发表于2018-11-18 14:05 被阅读4次

【1】

德雷从燃烧的飞行器里钻出来时,还不敢确定外面的空气是否会杀死自己,他只是本能地倒在沙地里打滚,扑灭身上的火苗。

    “误降坐标为:室女座超星系团,群星系团,银河系,太阳系,地球……”就在起身的空档里,植入在大脑中的联络仪正疯狂地下载关于这颗陌生星球的所有资料。

德雷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尝到风中淡淡腥咸的气息,从远处飘来湿润了他的鼻腔。不同于他来的地方,那里的空气含氧量没这么高,虽然闻起来也是咸的,却是因为夹杂了血液的味道。

降落时的撞击让他原本受伤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注意力在被陌生环境拉走几分钟后又回到疼痛上,整个天地都在微微晃动,耳朵像被蒙上一层薄膜,心跳声全都闷在脑子里沉重地令人喘不过气。

迷蒙间他向后摔去,太阳在视线里熄灭。

【2】

她的名字叫伊芙琳。

德雷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泛白的天边想。今天,她来早了。

跟平常一样,伊芙琳先将治疗机推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抬起德雷的断肢放进机器里,等待扫描完成开始工作后便坐到屋子另一头完成假期作业。

与第一次的抗拒比起来,德雷现在已经习惯了机器发出的“咔擦咔擦”的声音。那时他即使睁开了眼睛,但在麻醉作用下只能看见身边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止血棉在对方手中一次次被浸湿,耳边骨头被锯开的声音令他想要挣扎,身体却纹丝不动。

起初,德雷不喜欢伊芙琳。

他的同伴都是聪明又冷静的勇者,而眼前的少女则过于简单粗暴。她显然是对德雷的飞船产生了兴趣,救他一命就像是等价交换,即便并没有征求过任何人的同意。她医术糟糕,面对天外来客陌生的生理器官只能连蒙带猜地判断伤亡情况,最后选择一一截掉。

就连德雷这个名字,都是伊芙琳在课本中随便翻到的词语。

德雷脑后的联络仪在手术中也没能幸免。它代表着每个星际战士的身份,可以在战争中联络母星,并且根据情况把需要的资料上传到所服务的大脑,再将不需要的替换出去,以保证战士的绝对专注。简单来说,德雷跃过地球大气层时,脑海中就只剩下基本记忆和关于地球的知识了。

当时,他的脑海空空如也,身体正被胡乱重塑成地球人的模样。

在伊芙琳捧着被她拆开无法还原的联络仪零件略带愧疚的笑了笑时,德雷学会了接受现状,联络仪损坏,联络官即认定队员死亡,在下一次数据库刷新后所属身份将立即查无此人。

他生来就是为了服从命令,现在却再听不见那个睿智的声音告诉自己下一步改如何行动。

奇迹般的,那一刻他如释重负。

最初的几个星期,德雷很少睡觉,当倒过时差后,觉竟然越来越多。

毕竟只要星球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类似所产生的生命体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德雷出生的星球也是岩质内行星,比地球的年龄长不过上万年。二者生命体外貌有所区别,大脑结构却类似。比如他原本退化的痛觉神经,通过治疗机修补后竟然变得敏锐。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环境选择导致的,他们的进化是为了生存,而地球人则为了生活。

他的梦里不再有隐藏在厚重云层中的飞行器、连绵燃烧的群山或是跟随自己长大的赛博格动物,就连曾让他度过短暂欢乐时光的女人和兴奋剂也了无踪影。如今多是飞船坠落时从天空中俯视的海洋的景象,群岛的山峰直入云霄,没有人,没有鸟,遥远城市的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人都到哪儿去了?

德雷伴随着海鸣的隆隆声睁开眼睛,自言自语,声音偶尔被伊芙琳听见,两人便进行几句意义不明的对话。

【3】

初秋气温开始下降,天气明显大不如前。

伊芙琳说在她小时候这么大的风并不常见,气候变暖导致海平面上升,风就多起来。树木东倒西歪,未做好保护工作的汽车表面凹陷、开裂,海面猎猎作响。

曾经大风来临时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不轻易出门,才十几年的过去人们却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边解释边关上窗户,尖锐的风声立刻沉闷下来,接着她把桌子支在床上,将新鲜的番茄和牛肉罐头从背包里拿出来摆在上面。

德雷不用想就知道,今天学校指定又安排学生去蔬菜养殖基地上实践课了,每次义务劳动回来,伊芙琳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他正在习惯治疗完成的手臂,伊芙琳将他手中的筷子夺过来,换成勺子。

“怎么了?”德雷发现她的心思并不在食物上,“你叼着叉子快五分钟了。”

“我在想…明天能不能得进到飞船里面看看内部结构,这样模型就能尽早完成了,我也好提前毕业。”

“我警告过你,这不安全。”

“我知道。”她点点头,岔开话题,“对了,你想出去吗?”

“什么?”

“今天社会实践多了一把轮椅,我懒得专门去还,也许能用上....…”

德雷当然想出去,他已经在这张床上呆了小半年了,当初他还嫌弃过治疗机不够先进,直到发现它还能解决洗澡和排泄的问题又觉得它太过智能了。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以现在的模样出去。

“没关系。”伊芙琳看出他的烦恼,“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你整容失败了,毕竟社会实践多种多样,你的脾气看上去也挺像抑郁患者。”

到了下午风向转变后,伊芙琳给德雷披上父亲前几年来看她留下的旧外套,很宽大,可以从头裹到脚,现在这种用动物毛混织成的衣料早就被轻便又保暖的合成材料取代,但她就是舍不得丢弃,衣服的重量和略微刺鼻的防虫剂味儿,莫名令人感到平静。

德雷望着不远处的海域说不出话来,它大的就像可以从脚下延伸至永恒。远处城区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喇叭声不绝于耳,即使如此,人还是太少了。

他抬头望去,银白色的月球高悬在天空中,当看到月球表面凸起的建筑物轮廓像蛛网结成的放射线时不免心头一震。

“在我未出生的时候,这里离海滩至少还有半天的车程,现在却只要步行半小时就到了。”伊芙琳推着德雷走在马路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岔路口连接架起铁轨的堤岸,电车沿着轨道走到海陆相接的地方便收起走行部,换出螺旋桨继续前行,构成了各岛屿间的交通线,天空毕竟还是长途旅行和军事的领地。

这样的过程德雷清楚得很,他在介绍母星的历史图片中没少见过。

刚开始,全球变暖令冰川消融,自然灾害接踵而至,大气层逐渐遭到破坏,日益增强的辐射蒸干了所有海洋,只剩下被耸立的矿物沉积包围起的湖泊。

基于救生本能,他们开始寻找能代替母星的“第二家园”,不断探索宇宙新疆域,在临近的天体上建设长期基地,以便技术允许时进行大规模传输迁移。以德雷掌握的资料来看地球完全也在往这方面发展,这很好推论,量子传输的原理在二十世纪就已经被发现了,不可能没人想把这个理论变成现实,就连从伊芙琳学校布置的假期作业都能看出来人类对宇宙的野心。

刚开始,他们也是发现了类似于相对论的理论,结合因果律后明明白白告诉大家不要妄图在超光速上动脑筋,要在惯性系上讨论问题,但随着对量子物理的深入研究,人们发现一个粒子可以在几万亿公里以外影响另一个粒子,大部分人逐渐赞同在亚原子层面上,信息是可以超光速的,这样一来就有了两种规律并不矛盾的局面出现,前者解释大世界,后者解释小世界。

在此基础上原本修建完成的基地轻松架起量子传输网络,被传送的人可以几乎化成电子束,大大缩短了星际旅行的时间,原本在三倍重力加速度下要进行七年的航行只需要几小时就能够完成,唯一不足的是,呆在母星上的人和做星际旅行的人世界线并不能保持一致,当飞船返航时母星已经过去了近十年时间。

这一结果一度时航天技术发现陷入瓶颈,人们生活重归平静,可到了德雷生活的年代新技术就被研究出来了。

他还记得队友曾在闲聊时提到过他们的飞船其实是在被压缩的时空中航行,不过基于现在的知识水平他根本不期待能琢磨出究竟是什么原理了。

他只知道十来个不同的高级文明正在脑袋顶上开战,这里的人迫切想要加入分一杯羹,却对即将面对的危险一无所知。

伊芙琳也是个狂热的天文爱好者,德雷并不想打击她的兴趣,毕竟这才二十二世纪,等到地球有能力压缩时空起码也得再等几十年。

“要去海上看看吗?”伊芙琳的声音将德雷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听见有电车行驶的声音传来,踮起脚望了望远方。

     “好啊。”他突然希望这个时间晚越来越好。

【4】

“你为什么不害怕外星人?”一天饭后,德雷问出了长久以来的问题。

“没什么好怕的,理论已经表明会有外星人存在了,既然是已经确定会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要害怕,要说震惊还真有,没想到会被自己碰上。”

“就这么简单?”

“不然我白上这么久专业课了,你记得吗,我父亲就是研究外星人的。”

她父亲和她说过外星人的事情。

早在二十世纪后期就有科学家提出了计算宇宙中存在高级生命可能性的方程式,如果可以把宇宙某部分的,比如一个群星系团的恒星数除以大概拥有行星系的恒星数,用得到的结果除以预计能够存在生命的行星系数,再用得出的商除以已经出现生命,而且生命提高到了有智力的状态的行星系数,以此类推,这个数字会慢慢缩小,即便是最保守的结果,得出高等文明社会的数字也总是大得可怕。

到了二十二世纪后其他计算方法层出不穷,得到的值越来越小,但也是难以想象的。在伊芙琳第一次认识星座时,父亲就告诉她,在遥远的星空中,人类并非孤独,宇宙也并非是寂静无声的。

“外星人有什么好研究的,研究研究文学吧。”雷德把手里的书丢过去,企图让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看你最近挺奇怪的,你不会是间谍吧?”

“我是觉得这事儿需要的时间太久了,劝你另谋出路。”德雷白了她一眼不再说话,跟对方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言语间竟然沾染上了年轻人的气息。

“科学嘛,就是把幻想艰难地变成现实的过程,我可不愿意几十年后还整天为涨潮担忧。为了这事国家每年送多少人上天啊,银河系值得研究的天体上都有人类足迹,要不是航天局属于各国联合投资,哪有钱修那么多空间站。”

“但技术和燃料的限制并不能让宇航员像搭公交下班一样轻松回到地球。”德雷总算确定人都去哪儿了,“实际上,如果去往比较远的星球,宇航员飞行途中感受到的时间和地球上时不同的,当他们返回地球时,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所以有很多人选择不回来了。”伊芙琳激动地挥了挥手,“满大街的广告牌你没看见吗,‘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那你会回来吗?”

“说真的,我不知道。”

德雷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青梅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留下淡淡的苦味。直到这份苦涩漫延到心里。他

意识到自己越来越像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5】

伊芙琳的飞船模型比德雷没修复好的右脚率先完成,按照赌约德雷必须给她讲一个自己的故事。

“这不公平,你砍了我的腿,复制了我的飞船,现在还要逼我讲故事!”德雷的手掌盖在她脸上以此推开对方靠近自己的脑袋。

“要不是我大半夜路过救你一命,你肯定一定被政府第三类接触机构扛走秘密解剖了。”

“首先你只是想要这艘飞船,其次这是战斗型号的飞行器,进入任何一个星球都会自动干扰检测信号,计算最佳着陆地点,你看到我完全是运气好。天知道你怎么把我们扛回来的。”跟伊芙琳相处久了,德雷学会了她胡说八道那一套。

“不管!讲一个!”伊芙琳怒目圆睁看了他半天,见没反应又亲亲他掌心,放软了语气,“讲一个吧,好久没讲了。”

德雷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那你坐好……”

“我有个朋友叫做夜露,她的身份也是战士……”

“哇!感情故事!”伊芙琳叫了一声,捂住嘴偷笑。

“你闭嘴行不行……”德雷顿了顿接着说,“年轻时我们为了躲避敌人追捕被迫降落在了战后星球,人道主义协议规定不得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将战火引入签订了此协议的星球,因为这样的星球是战争的牺牲品,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相应的其星球上的幸存居民也不拥有享有争夺物资的权利。我们为了活命,只能藏身于此。”

“地图显示降落点是在平原,下飞船后才发现脚下早已变成一望无际的沙漠,目力所及之处什么都不剩了,只能从热量探测仪上看出曾经战斗的痕迹。等飞船被风沙掩埋,我们便出发寻找幸存者的聚集地。首先要穿过是一座废弃的城市。那里几乎感觉不到有生命体的存在,没人敢在大街上行走,我们却按捺不住好奇心,联络仪里不断有警告声传来。”

“那种安静会令人恐惧,因为谁都知道这里曾经的繁荣,体面的街道、拥挤的人群,甚至是严格控制天气地电脑智能,而仅仅十几年,几亿年才积攒起来的文明就被摧残的只剩眼前的残垣断壁,可想而知战争的残酷性。如果我们暴露身份,身上的信息也足够令敌人顺藤摸瓜威胁到母星。就在每个人神经都绷紧的时候,突然有人开了两枪让我我们停住脚步。”

“就像拍电影一样……”伊芙琳插嘴道。

“对,就像拍电影一样,一个女战士横在我们面前。看她的打扮应该属于正规编制,星球签署人道协议之后也没有离开,现在更像是自卫队头目。我们僵持了很久,双方都不知道来者是敌是友,很怕对方做出对母星不利的事情,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她在这里掩护我们一个星期,而我们不进入幸存者聚集地。那大概是我过得最低科技的一个星期,连网络信号接收就要看天气好坏,没有纯净水,每次喝水都要用沙石过滤很多遍,就这样水里还是有股机油味。夜露既不信任我们又担心我们的安危,每天都过来看着,队友苦不堪言,我却觉得不错,至少她对我很不错。”

“一见钟情啦?”伊芙琳问道。

“算是吧。我那时还是个青少年,情窦初开。夜露并没比我大几岁,却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她知道我们逃命时受到了惊吓,在这里又累又饿,有一天特地带来了新鲜的水果,和着些罐头给我们做了顿早饭。她把食物规规矩矩摆在盘子里端给我们,若不是外面风沙漫天我真以为回到家里了。那顿饭,我们每个人都热泪盈眶。可能越是在危急的时候感情越容易产生,而且是抱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态度倾其所有,临行前一天晚上我们一直呆在一起,若不是还有一支军队追在身后,我真想带她回母星。”

“最后会分别吗?”

“当然,我们是战士。”

“别难过……”伊芙琳拍拍他肩膀。

“后来我也常常梦见夜露,虽然我连她的脸都记不清了,却还记得她站在风沙中的身影。后来我明白,我们不过是怜惜对方,同情彼此共同的命运罢了。”德雷没告诉伊芙琳几年后战胜升级,人道协议跟着作废,他再经过时那颗星球早已经被炸毁了。

“你想告诉我迈向太空也许会得到消极的结果吗?但别忘了谁也没办法阻止历史进程,也不能因为存在逆境而止步不前。”

德雷摇头笑了笑,“我是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

【6】

伊芙琳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德雷第一次去了伊芙琳口中的天才制造机,她的学校。

十几二十个个和伊芙琳穿着相同、打扮类似的年轻人在礼堂里哄闹,任凭时光推移,地球人喜爱庆祝的习惯有增无减,像是故意要给寡淡的校园添加点色彩似的,整个装饰比他在任何资料中见到的都盛大。

“这是德雷。”伊芙琳站在舞台上,远远地看到了他立刻跑下来,搂住他的肩膀大声宣布,“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都要对他好!”

这时,德雷的形象已经再正常不过了,但依然不算是个和好看沾边的人,他站在所有人目光中央,充其量算个格格不入的大叔,他有些窘迫。

“你不用害羞,你其他人都好。”伊芙琳偷偷靠在他耳边说,然后放开手跑回舞台,留德雷自己坐在前排最中央的位置。

他勉强称之为心的地方泛起一阵暖意,浑身上下都舒坦起来,随后突如其来的恐慌占据了大脑。

礼堂陷入安静。

伊芙琳和几位伙伴站在舞台两侧,随着谁一声令下,他们拉开沉重的幕布,巨大的机器显露在眼前。

机器的外观还不成熟,如同初学手工的孩子凭自己臆想拼凑出来的圆,不协调却使人印象深刻。在这个用于展示传统戏曲的空间里,莎翁看透一切的眼神配合引擎声显出诡异的和谐。

大家拉响手中的礼花筒,密集鼓点般的声响在空中炸开,银色彩条从天而降。从德雷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伊芙琳的侧脸,她仰起头,嘴巴微张,在绚烂的光束中神采奕奕,捕捉到德雷的目光后,轻轻一笑,说了句什么。

时间似乎被拉长,每个细节都在他眼前铺平展开,声音都变成失真的曲调,他终于看清伊芙琳的口型。

她说,“世界是属于我们的——”

之后的试飞活动德雷提前离场了,他站在窗户前远眺,学校方向金光闪闪,必定是火光无疑。他想起遥远的战争生活,想起每张熟悉的面孔连同飞行器一并炸裂、烧焦,被下一批涌上来送死的战士踩踏成粉末。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将脑袋没入浴缸里。

当德雷再见到伊芙琳时白日已经启程,她坐在若明若暗的房间里,看不清表情。

“你知道我希望你站在那儿。”

“我不想。”

天一点点亮起来,依旧没有人接话。德雷坐在伊芙琳旁边有些喘不过气,他第一次清晰的明白他们之间已然相隔无法忽略的沟壑,无论讲多少个故事,都无法填满。对方的背影自会抹掉诸多选择,告诉彼此,不可追。

那天,伊芙琳哭得很伤心,当她的身体停止颤抖后,她离开了德雷,毅然决然对自己整个年少时代说了再见。

【7】

德雷到地球已经二十七年时间了,期间派往空间站的人越来越多,而选择返航的却越来越少。

他目睹了量子传输从试验到筹备运行整个过程,每天都有新的发现刺激人们的感官,即使有质疑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在欢呼中了。

星际码头沿着海岸线建立,码头底座依靠着漫长的崖线,宽边蔓延至整个内陆,高度直入云霄连接起八大行星数百条航线,几乎可以通往太阳系任何航向。飞船可以沿着由磁悬浮街灯照亮的航线呈螺旋状缓缓靠近天际,通过连续的量子传输通往目的地。

第一次通航的仪式就定在下下周,只是走在街上就能感觉到普天同庆的气氛。

德雷和伊芙琳约好在熟悉的酒吧见面,他挤过人群走到吧台边的角落里。

“今天可真是不一般啊。”德雷看着舞池中扭动的电子偶像感叹了一句,光是全息影像设备就得花不少钱呢,而且老板大白天就这么开着。

“这些天都这样,你多久没有出过门了?”

“没多久。”德雷抿了抿嘴唇,在电子菜单上点了两杯修道院啤酒。自从伊芙琳成年后他们便没有见面了,他搬了出去,靠在互联网上教课生活,最近才开始重新联系。

“你该去找找乐子”她正随着音乐节奏晃动身体,看上去精神很好,看来通航仪式如期到来冲散了她离婚的阴霾。

德雷摇摇头,不想说这个。

“等你看见它会大吃一惊的。”伊芙琳凑到他耳边说道。

“谁?”

“夜露。”她看着对方疑惑的表情露出笑容,“夜露号,参与第一次量子传输的飞船,我毕业模型的改良版,你的老朋友。”

“这名字可真不错。”

“全是为了你。”他们碰了一下杯,“其实我也没想过会因为这个作品进入航天局,每次想起来一切都像是在作弊。”

“别这样想。你搞清楚了原理,这比什么都重要。”德雷揉揉伊芙琳的头发。

“你想提前看看吗?”

伊芙琳已经有些醉了,她拉着德雷小心翼翼打开研究仓库的大门,现在是中午,所有人都去庆祝了,警卫看是熟人简单寒暄后也没有阻拦。

随着电子门缓缓升起,夜露号逐渐露出全貌,由于从单人座改成了多人座,它比德雷想象中还要巨大,颜色、轮廓和线条都令他想起它曾经在战火中冲锋陷阵的身影,即使此刻它是崭新的静止的,依旧有种身经百战的气质。

“只能看看,我可没有权力让你坐上去。”伊芙琳对上他饱含泪水的眼睛打趣道。

德雷点点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机身上,飞船的原型早就在前几年被他俩拆成零件卖钱了,从那一刻他就不再期待驾驶它了,现在发生的不过老友重逢,并不能再燃起他眼睛里的火。

风贴着地面席卷而来,暗影如同洪水一般在半空中翻滚。

“伊芙琳。”十几年来德雷都想对她说,留下来吧,留在我身边,但他不能,“不用紧张,通航仪式一定会顺利的。”

“这么多年的梦想啊终于要实现了!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帮助,我常常想,如果没有你的祝福,我不会心安理得驾驶它的。”

“其实你也帮了我很多。”德雷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伊芙琳没有遇见自己,他会是什么模样。可能死在沙滩上,可能在昏迷几天后被政府发现捉去研究,也可能慢慢恢复清醒重返战场,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觉得未得其所。

“这可是第一次听你这么说。要回去了吗?”

“再呆一会吧,去坐电车吗?”

“好哇!”伊芙琳笑了,手滑进他的手里。

傍晚渐近,海天相接的地方被落日染成金黄色的线,德雷有预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沿着堤岸散步了,她始终会登上驶向天空的船队中的一艘,冲破时间与空间的阻碍,穿越璀璨的星云,去往心之所向。

而德雷不能阻拦,只能祝她一路顺风。

【End】

【本文刊于《最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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