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何是个渔民，自称“东海龙宫宰相”，日日常和其他人高谈阔论道：“……龙王爷派我‘上凡’来看看人间……！”认识他的人哈哈一笑，背地里却免不得笑话他“脑子有病”“老光棍”，老何也不在意，一双犀利的眼神直能射的人缩小一半。
不过他虽然“精神不太好”“脑子有病”，但大多数人都说他“没什么坏心眼”，或许这也就是他不孤立无援的原因。
“哟，老何！今天的鲜鱼到啦？”李花在家门口看着经过的老何，笑着问。
老何记得她，她家有个女儿，长得好看极了。原先优质人口少，不让生俩孩子，现在又让生了，李花就生了：这回是个男孩。
“到了——你家老二怎么样？”老何回道。
李花笑道：“哎呀，就是一天闹闹腾腾的，小男孩嘛，都这样。这也挺好的，凑个‘好’字。”
老何心里说着：去一边儿的“好”，要不是时常看到她女儿，真以为她家就一个儿子。这一点老何心里清楚地很，出于客套，他点点头：“那挺好的。”
他没工夫和李花再聊下去，因为他的一个牌友前两天在家里倒了，好像是人老了，腿脚不灵便，所以摔了个骨折。就在前面那条路十字路口转弯处的医院。
老何蹭蹭蹭上了四楼，看着旁边气喘吁吁的老头，突然庆幸自己还有个好身板。他路过一间病房，听见里面的人高声说道：
“这都俩儿子了，还想要个女儿，这终于凑成个‘好’字！”
“就是，不像隔壁老李家，两个女儿，这次就要的儿子，还说什么‘本来想要个女儿，要三姐妹，结果是儿子’……切，还不是骨子里的重男轻女……”
老何鄙视地看了一眼那里，又向自己本来要去的病房走去。
2
老何从医院出来，又接着去寻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
“听说了没？就咱今天这条街，新开了个养生会馆，我第一次去那呀，那个小年轻穿的西装革履，一进门就热热闹闹地叫大叔大婶，可热情了！我自从在他们哪做疗啊，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整个人都精神多了！”老刘神采飞扬地说道。
“爷爷，你和电视广告里说的一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过来，是老刘的孙子小杰。
老刘皱起眉头，把小杰往一边赶：“去去去，小孩子知道什么！回家玩玩具去！”
“哎——老刘，你在那还花钱啦？”另一个人嚷着。
“那可不，关键是有用！”老刘神秘地笑道，“我儿子从国外回来老带西药，你说——我这也吃不惯，女儿老让我吃中药，那玩意儿太苦了。我还办了张五万的卡，改天咱哥几个去试试？”
老何刚想开腔，却又闭上了嘴——他清楚自己可能永远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今天我们会馆成立一周年，大爷大妈们，七十岁以上免费号脉，会员免费送鸡蛋……”一个长得油光水滑的男人站在会馆门口，拿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喊道。
像一只会数钱的野兽披着西装。老何这样想着。
老何感觉到他身边的人奔向那里，只有他还站在原地，就像一条小帆船在奔腾的大江上逆流而行一般。他是那个不合群的人。
3
“哎哎，听说没，那个人贩子放出来啦！”
“妈呀，怎么没判死刑？现在出来要吓死人啊！”
“就是就是，赶紧看好自己家孩子，那个疯子……”
“还有啊，那边家的一个小孩儿，十几岁，把他妈杀了……没判。”
“白眼狼！那是他妈呀！”
“……”
老何回家的时候听见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他也不想去听，因为他们讨论的都是些那些紧随时事的事：谁家生儿子了，谁家孩子考学了，谁家女儿嫁了，要了多少彩礼，红白喜事加满月酒都随了多少钱等等等等……老何知道他们说的是所谓人情练达的事，心想自己又是不擅长人脉，当了个唯一的过客。
——打眼过来一个人，老何一看，那不就是几年前拐卖妇女儿童的……什么……他不记得名字了，只知道后来被逮住，判了几年，现在又出来了。
刚才说话的那些人的声音似乎瞬间消失了，人群散得很快，最后有好几声锁门的声音。
老何从从容容地从他身边走过。
“反正我是个男人，我也老了。他才不会拐卖我。”老何这样想着。
4
老何路过一家饭店，看见老板的儿子坐在里面写作业。他认识那个男孩，现在应该上三年级。
他要了瓶酒，看到那孩子的本子上赫然写着：“举世皆醉我独醒……”
“这是你们老师留的作业？”老何问道。
孩子点点头：“老师说语文书上每个名言抄两遍。”
老何没什么文化，半开玩笑地说：“这句是什么意思？我和别人喝酒，别人都醉了，就我因为酒量好没醉？”
孩子用一种古怪的笑容看着他：“我也不太清楚，但你说的肯定不对。”
再看那行字，老何感到心里突然涌上一丝酸涩，“只要还在不停的喝酒，无论是自己喝还是被别人灌酒，酒量再好的人总有一天也会醉的。”老何拍拍孩子的肩，“好好学习。”
外面天是阴的。
5
天已经阴了好几天，老何刚听完天气预报，知道天还会再下雨、再阴。海面上被浓浓的雾霭所笼罩，和灰色的天空一样。
他站在港口上点了一支烟，感觉身后的一切像是出木偶戏，而他是提前下场的演员。
他又出海捕鱼去了。
6
老何从那天出海捕鱼后就再也没回来。
人们对他的消失众说纷纭：有的说他出海难了，有的说他到别的地方了，还有的开玩笑似的说他“上凡”期间满了，龙王爷让他又回去当宰相去了……
但他们都同意一种观点：老何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也许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没人知道老何的世界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