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孟秃”

作者: 沐阳燕 | 来源:发表于2017-02-27 10:18 被阅读85次
    童年的体育课
    体育老师孟秃

    小学的六年里有三个体育老师,他们分别只教固定的年级。孟秃是教高年级的即五六年级。
    还只是上二三年级的时候,上课时常看到操场对面的孟秃给人高马大的高年级同学上课,心里很是羡慕。
    孟秃的真名,应是叫孟都。听高年级同学说他是个秃子,所以大家就都暗地里叫他“孟秃”。的确,在我入学时就见他天天戴着一顶深蓝色带沿的帽子,且是一年四季不离身的。
    我从未见过他去掉帽子的样子,而他的鬓角又长着不少的头发,刮得很齐整,戴上帽子后,边缘刚好压着鬓角的头发,仿佛里面的头发是很多的。
    每每遇到他,我就不自主地盯着他鬓角处整齐的发根,猜想帽子下面的状况。
    终于,在五年级的时候,轮到孟秃担任我们的体育老师。
    刚刚跨入高年级的队伍,我的内心不住的自豪欣喜。

    孟秃上课时的“仪式感”很强,尤其上课前的问好和报数,是他最严肃最认真的时候。
    上课铃响过,男女生由体育委员提前把队站整齐,他立在队伍的一边,体育委员需握拳摆臂,转身小跑到他面前,先要行个队礼,而后报告全班人数与实到人数,最后以“报告完毕!”结束。

    他威严地微点一下头,体育委员转身归队。

    这时孟秃便会以军人行走时的姿态,昂首、挺胸、阔步,摆动双臂,大踏步地走到队伍的中间,严肃专注的目光快速从左向右扫视一下全体同学,而后深深提气,目光坚定直视前方,清晰迅速且高声地喊出:“同学们好!”
    “老师好!”,我们也如喊口号一般地回复他,绝不可拖沓,象和上其它老师课那般奶声奶气的拖腔成“老~师~好——!!”。后边两排男生虽还未变声,却特意要如大人那般慷慨、低沉的吼出自己最浑厚的频率。
    而后孟秃再喊:“报数!” “一!二!三!......”于是男女高低不同的报数声,一个紧跟一个此起彼伏,声音要宏亮而短促。
    报数完毕,孟秃的面孔略微松弛了一些,显然他对我们的表现是满意的。

    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当然需要练习,在上第一节课时,我们足用了半节课的时间来练习,如何叫老师好,如何报数,有事还要大声喊“报告!”。
    现在想想,孟秃年轻时应是当过兵的,他看起来比我父亲要大十几岁的样子,说不定就参加过地方武装当过民兵也有可能。
    孟秃教课很认真,教授我们如何投掷,如何起跳,如何听发令枪起跑,但是他从不真正的去跑或跳,他那时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怕是有些体力不济了。

    师傅和师娘

    校园西边有一排砖瓦房,住着十几户老师,孟秃就是其中一户。但只是他一个人住,从未见过其他人。
    直到六年级的一天,班上几个调皮的男生从外面窜进教室在班上大喊:“咱们师娘来了,快去看看!!”
    于是几十个孩子一窝蜂的涌出教室,奔向校园西边那一溜破旧的瓦房。
    我一向跑不快,待我过去,却见同学们并不敢靠近房子,只是远远地,三五成群地立在那里,佯装没事的样子说笑,嬉闹。
    孟秃不在,屋子的门半开着,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和平时并无二样。没人敢贸然进屋,大家转悠了一会儿,就不得不略带沮丧地在上课铃声的长鸣中跑回教室。

    没几日,我因跳远不过关和几个同学,被孟秃点名,让放学后找他练习。
    放学后,我们把书包堆在他房前的石阶上,就在事先画好的白线上跳了起来。
    还没跳几下,房门开了,出来一个小脚老太太,穿着灰蓝色的布褂,斜襟上缀着布扣,头发有点花白,在脑后盘成一个整齐的发髻,细细的眉眼,微黑的脸庞儿,很慈祥的样子。
    她端着一只竹筐,里面是一些豆角,看见我们就很温和的笑。
    我有些慌神儿,赶紧跑过去把她门口上的书包拿起来,怕碍了事儿。
    她忙拦住我,笑着摆摆手示意我没关系。
    我望着伊脑后很仔细地篦过的一丝不乱的发髻上插着一只胡桃木色的发簪,忽然觉着她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什么人物,却一时又对不上号。
    这时孟秃回来了,他与师娘随意说了几句话。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我居然完全听不懂,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语言。
    孟秃也没了往日上课点名时的威严,他微笑着立在我们面前,似乎还有那么一丝腼腆,这情景真让我惊讶。

    我瞥了一眼师娘眼角的细纹和小心翼翼的步子,那窄小的三寸金莲包裹在两只黑绒布鞋里,似乎只和我的文具盒差不多大。她看起来足足比孟秃大二十岁,就是喊她奶奶也不为过,她真的是师娘吗?
    小小的我满腹狐疑。大人的世界让人搞不懂。

    帽子飞起来吧!

    遇到下大雨或大风等恶劣的天气,体育课就改为室内,常常是下象棋跳棋之类,孟秃和体育委员抱过来棋盘,他就离开了。
    突然有一次,班上几个调皮的男生事先把教室所有的电扇开到了最大。他们听别的班上说有一次这么做,居然差点掀起了孟秃的帽子。吓得孟秃赶紧用手捂着帽子,大声喝令关上了电扇——看来不少人都非常觊觎他帽子下面的状况!
    快上课了,最后的几排男生,互相使着眼色,诡谲的笑着,佯装看书。我们也都趴着写作业,其实大家都写不进去,心里想笑却又紧张地笑不出来。
    上课铃响起,班里静了下来,只有电扇发出嗡嗡的声响,巨大的气流,掀起书桌上的课本和作业,纸张一颤一颤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孟秃进来了。
    他立在门口狐疑地翻起眼睛看看天花板,两只发疯的电扇转得正欢,其中一只可能是缺了润滑油,还发出难听的“吱吱”的响声。孟秃顿了顿,望望窗外淅沥的雨点。他的帽子稳如泰山,甚至连一丝想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今天没有那么热吧?!”他突然冲着后面几排男生喊道。
    教室里发出一阵低声的窃窃的偷笑。
    “关上!!”电扇乖乖地停下来了。
    孟秃意味深长的瞄了最后几排那几个出名的捣蛋鬼,放下手里的象棋,离开了教室。
    第二天的体育课,所有后两排男生被简单粗暴的拉出去跑了八百米!

    毕业后的邂逅

    时光如校园里飘过的片片杨花,转眼一排排杨树又挂了一身的碧绿。我们小学毕业了,大家分别升入不同的中学,孟秃也渐渐被我淡忘了。

    在我初中要毕业的时候,一日,突然门口传达室换了人,居然是孟秃!
    他差不多还是老样子,就是背驼了些,皱纹多了些,依然戴着那顶蓝色带沿的帽子,已洗得发白,颜色也不均匀了,边缘还是比较深的蓝色,帽顶已经是淡蓝了。鬓角的发根几乎全白了,目光也失去了往日上学时的威严。

    他立在门口望着早晚潮来潮去一般的学生,按时将大门开启或关闭。他完全不会认得我,每天进进出出几百个学生,他不可能留意到谁,只是我在出校门的时候,会多注意他两眼。
    没几日,他在校门口支起一个自行车修理摊,一只气筒,几个水盆。全校师生六七百人。修车的生意还是不缺的。

    一日我的车子也漏了气,顺便推到孟秃那里。
    他把车子内胎扒了出来,先打足了气,再将车胎放在水里仔细地查看,满是老茧的手绷满了裂口,裂口里又嵌着泥灰。衬衫的领口上已磨出了毛边儿,脚上依然是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他在水里一点儿一点儿地看着车胎,我几次想鼓起勇气喊他孟老师,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害羞?是紧张?我说不清。
    “气门芯烂了,换个就行了。”他冲我说,随即从一只铁盒里取了一个新的给我装上。
    “好了,走吧!”我掏出钱,他摆摆手,“下回吧!”

    “孟老师,您教过我体育的。”我忽然脱口而出,
    “哦?!”他目光忽然亮了起来,仔细地打量我,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想起我的名字。或者说,他从来就不知道我的名字。

    在小学他也从没喊过我。我不是体育委员,也不是体育出色的学生,更不是和他作对的捣蛋鬼,甚至连校运会都没参加过,我是只上课时报一个中间数的中等个头的女生,他怎么会记得我呢?
    于是我说出当时学校的名字,还有当时他比较熟悉的几个体育委员。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乎想起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起。
    末了,他只感慨道,“好快呀,你们中学都快毕业了!”
    我望着他花白的鬓角,已经全然失去了往日的好奇。

    孟老师你在哪里?

    我又升入了另一所学校的高中,但常常经过曾经的中学,路过校门时我会不时地往校门口张望一下,孟秃是不是还在那里?
    然而他却不在。
    一点莫名的失落感浮上心头。
    又过了很久,偶然一次,我路过初中校门口,看见附近商店门口有个自行车摊,孟秃居然就坐在旁边,他的帽子已经不见了,露出光光的头顶,和鬓角连及脑后的一圈白发,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
    他的背驮得更厉害了,弯着腰正专注地检查一辆自行车的链条,目光有一些混浊,满脸络腮的胡子,有几日未刮了。
    原来他早已不在学校传达室了,是因为年纪大吗?还是因为他在学校里摆车摊儿,我不得而知。

    参加完高考,我去了离家较远的地方上学,要住校,待寒假回来的时候,初中学校的附近开始拆迁,商铺、临时的房屋都拆掉了,未拆的墙上,用红笔赫然画着大大的“拆”字。
    孟秃的自行车摊儿也了无踪迹。
    从未听说过他有孩子,也再不曾见过他三寸金莲的发妻,不知如今的孟老师,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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