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老头

作者: 狗的文 | 来源:发表于2017-09-20 04:05 被阅读0次

    消逝的老头

    消逝的老头

    初中暑期兼职,跟着邓哥去镇上给一户新乔迁的穆斯林人家粉墙,主人是个干瘦如柴的老头,约60岁左右,有些该民族标配的络腮花髯,精神抖擞,脾气火爆,这是对他的第一印象。

    他是主人也是监工,关于房屋的一切都是亲力亲为,整天游离于我们施工人和牛棚之间,除了房子,牛也是他的至爱。

    爱之深,责之切,我们能听到他的声音不是骂我们就是骂牛,骂的内容也是一样:“畜生”

    虽是风烛之年,但老头一直保持着回族男人特有的硬朗气质,干体力活绝对不逊于一个二十多岁年轻小伙儿,几十斤的水泥袋一只胳膊就能拎到背上,这种体力的优越,使得在他看来世上再无无辜之人,别人劳作都成了敷衍。

    家里有儿子儿媳和老太婆,和老头也不怎么说话,有什么必须要交流的尽量用肢体语言代替,可能时间久了就有默契,基本上对方轻微的举动和示意就行心领神会,不过偶尔揣摩错了,老头咆哮的唾沫星子会直接扑到对方脸上。

    老头每次给牛喂草,总忘不了上下其手,一只手在牛背上安抚,一只手托住牛乳,说:“嗯,快了,快了。”花白的胡子和花白的牛毛互影互辉。

    我们施工的人每到此时就停下来围观,心中有大胆的想法纵然不便明说,但总能兴致勃勃,邓哥压低声音问:“喂,老头儿,儿媳妇的好摸还是牛的好摸?”

    老头骂:“畜生——”

    老头家在中学附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头儿子在医院附近的深巷开了一家录像室,主要给晚上翻墙溜出来的学生偷映岛国大片赚钱。

    有时候周末学生多需要昼夜开工,儿子晚上加班熬夜了,白天就能看到他儿媳妇儿在众目睽睽下捣鼓碟片,退碟读碟,快进倒退,纵是在不堪的荧幕画面下有几十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她,她都应付自如,卡顿时也会敲两下播放器,调好了就进里屋,偶尔也会站在旁边看一会儿。

    这个年轻女人脸蛋精致,稍微有点瘦,言谈举止又不拘一格。施工期间我们工人的饭都是她在做。

    有次晚饭邓哥挨着儿媳妇坐下:

    “我给你夹块肉”

    “滚~”女人笑嗔

    邓哥从碗里夹起一块肉,捞进她碗里,没有躲开,听到老头儿在炕上骂“畜生”。

    过一会儿,邓哥又夹一块给女人:

    “今儿个肉不少啊”

    “啊?这是什么?”

    女人高声叫着走开,把饭倒掉。

    邓哥解释:“饭不用倒了,又没夹破”

    女人每次往厨房拾掇柴火会经过我们干活的场地,有人吹哨调戏,对她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奇怪的是女人表现得生气但并不走开,说着说着就笑了。我还年轻,不知对这种事情愤怒还是惊恐,低着头使劲儿往邓哥泥盆里铲水泥。

    对于她在我们这几个满脑子下流想法的人面前,还驻足停留甚至千娇百媚,我有过一番焦灼的思考,为什么好看的女人在别人面前不是高冷的,美的东西不应该是一尘不染吗……实在想不明白就选择原谅她,再漂亮,也是女人。

    老头的妻子身子矮小,走路罗袜生尘,和老头一样的兢兢业业,家里的繁琐活计都是她和老头做的。除了吃饭的时间,儿子和儿媳妇儿不是出去就是闲着转悠,偶尔过来看看新房子,不说话就走。

    老太婆干活细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茅房里发现有人擦屁股撕多卫生纸就会嚷嚷半天。

    偶尔发现施工的工人和儿媳妇打浑儿,老太婆的骂声犹如晴天霹雳,惊动了老头,遥遥听到一声“畜生…”

    那是第一次兼职赚钱,干活卖力不掂轻重,手经常起血泡,邓哥低声骂我蠢,活是做给主人看的。

    下了一场雨,我得了重感冒,半夜不停地咳嗽,翻来覆去睡不着,痛苦不已。

    不知几时,朦胧中眼前一亮,起来看,老头也睡意朦胧脚步踉跄的端着一杯开水走过来,在我手里放了两粒感冒药。我想打扰到他休息了,肯定又是一顿臭骂。

    老头瞧瞧我身边熟睡的人,骂了一声“畜生”,转身离开,不过声音很低。

    偶尔无聊,晚饭后到镇上穿街走巷,漫无目的,走累了坐在店铺落地窗台上,点根兰州咳咳呛呛的抽,有时候能看到对面面馆里面将用刚揉完面的手拍女服务员的屁股,也有等餐的情侣隔桌相安无事桌下腿脚斯磨,街上偶尔有开足马力的摩托呼啸而过……每一家店铺放着不同的歌曲,声音交汇在一起,噪杂。

    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焦虑,病了累了就想休息,无聊了就走走。

    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

    老头偶尔拍拍我的头说“这娃有韧性,干活实在”,我总想起他在摸牛的情形,想躲开。我问什么时候发工钱,老头一敛笑容:“畜生,夸不得”

    然后给我讲有的没的道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小年纪你要先学会吃苦,学会本领,我跟你说活着不是靠钱,是靠本事,没本事肯定栽跟头.....”

    没说完就踩到牛屎,栽倒地上。

    众人捧腹,老头气急败坏骂起牛来。

    老邓笑:“要不杀了吃了吧?”

    老头儿满面通红,气的不说话。

    老邓:“也杀不得,杀了没奶摸”

    老头抓一把土抛向老邓,起身离开:“畜生......”

    假期的最后几天,粉刷侧墙架子工偷懒,临时用一根圆木搭的架子摇摇晃晃,工人不敢上,老头骂我们怂,骂骂咧咧就上了木头,刚走两步木头旋转,连人带木头落下去。木头一下砸在他腰上。老头没出声就倒在地上。

    马上暑期结束,记得离开的前一天,邓哥又调戏老头的儿媳妇:“现在死老头的腰折了,没人伺候你和你男人了,日子不好过喽。”

    没听清那个美丽的女人说什么,但她依旧笑的很妩媚。

    第二天老头躺在炕上给我算工钱,憔悴了不少,但依旧一丝不苟生怕给多一毛钱,手指上吐着口水足足输了五遍。确认没问题了就交给我,仿佛赚了钱的是他,笑的很灿烂。

    对于这个我不是很喜欢又不讨厌的人,我想说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不管生活经历有多纷繁,开学后背上书包又是学生,上课写作业关心成绩,总感觉课堂间书本里的自己和现实生活中恍如隔世,脾气火爆又温顺勤劳执着的老头,灰头土脸的工人,污秽粗俗的语言……一切那么遥远又触手可及。

    后来周末和同学逛街,遇上老头家儿媳妇,站在焕然一新的录像室门口依旧美丽动人,和熟人一样和我打招呼,然后告诉我现在录像室换了超大的液晶电视,还有新买来的碟片……

    我碍于身边的女同学,应付几声,准备离开,忽然心血来潮问:

    “老头怎么样了?”

    “他呀,腰折了半年了,天天躺炕上”

    “他的牛呢?”

    “牛?”

    漂亮的女人对我的问题显然猝不及防,半天才反应过来。

    “早卖掉了,老爷子不能动,天天催喂牛,我们都忙谁顾得上牛,又脏又臭……”

    女人丝毫没察觉我的愤怒,继续说。

    “不过老头子到现在还惦记着喂他的牛,我们只能哄哄他说喂了”

    我心中难受,不想听下去,转身慢慢走开,听身后女人还在嘀咕:

    “要不是卖了牛,哪来的钱换录像室的设备……”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老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生命像一株火焰,燃得比别人热烈,他在消逝。对生活执着,没有私心杂念的铁人,最先被生活压弯了腰,倒在牛粪和冷漠中……

    思考徒劳无功,后来这种思考演变成出神,然后是发呆。

    很遗憾,老头和他俊俏的儿媳妇,难以思量,参不透。

    为了不再发呆,一个选择原谅,一个选择遗忘。

    《消逝的老头》——狗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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