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树,就没有村庄。
由树延伸的荫庇之意,大概是农耕文化里跳动最猛烈的筋脉吧。谈及村庄,总绕不开一棵树,或一片林,在人类发展的历程中,我们从未间断对“我们从哪里来”这一问题的思考,而树的存在,恰给了我们证明。一棵树所经历的岁月往往要长于我们这些有欲望的生命个体,执妄常使得我们难以静思,而树,则相反,无欲则刚,从扎根土地那一刻起,就沉默不语,冷观世变。
一棵树就是一部村史。从遥远的先民逐水而居开始,树便站在高山之上遥遥伫望,只等有一天,从山上走下,扎根在部落间,把出生、死亡、捕猎、篝火、陶罐、恐惧以及欢喜全一股脑儿地记载在年轮上。多年之后,当人们为筑房为造船而伐倒一棵树时,过往便裸露了出来,匍匐在密密匝匝的年轮旁,你能嚼读出自己的历史。
排列年序,如同区划出一个家族的长幼之别,那最年长的族长是村里最古老的一棵树,其他的或中年,或幼年,分布在路旁、地头、水边、房前屋后,而站在村口的那棵,定是能韬光尘世,懂得逢迎炎凉的族长,他有使命,这项使命就是让家族世代延续,因而必须与村外的世界厘定平衡,产生长久共存的默契。他严肃,甚至严厉,不通人情的古怪品性令人又惧又畏,他墨守着晦涩的祖训家规,牢牢地掌控一个村落的命运,他曾在历史的某一个阶段发挥积极作用,也消极地影响着外来文明的融进,但不管如何,他的出发点只是为了努力延抻自己树翳,给子孙更多的荫护。
树是村庄的生命图腾,在最庄严、最神圣的地方,总会有同样神性的树的传说流传着,比如吴刚伐的树,董永等的树,还有乡人们祈福求安的树。它们同样受着人间的烟火祭供,仿佛神的化身,能庇佑一方水土,风调雨顺。
树是拔地而起的人,如我淳朴善良正直的祖辈,在皖北平原上,站成一座座我永远跨越不了的山。在我的字典里,“轰然坍塌”是最滑稽的词语,一棵树即使死去,也是站着死去,它们的躺下并非出于本意,似我的父亲,即使重病缠身,也苦捱到麦田里,查望墒情,与乡人会商农事。
村庄的一切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离不了树,树是房梁,树是药材,树是拐杖,树是媒人,树是嫁妆,树是桥梁,树是棺椁,树是迎接新生的温床,树是村庄永远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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