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绿洲

荒原绿洲

01.

三个月前的某一日，黄昏时分。

阿斯勒姆小村被太阳的余晖照的格外耀眼，微风席卷着戈壁的沙砾拍打在土黄色的砖面上，带来了“啪啪”的噪音，和令人胸闷的尘土气息。即使白日将要落幕，在这里的空气都是躁动的，远处某个土胚房在这闷热的空气里仿佛变形了起来。

阿凯尔也在这最后几时得白光中，抓紧完成着他的工作—喂骆驼。他把木桶里干草搅了一下，然后用又黑又脏的小手抓起一大把就往骆驼的嘴里送，有的进了骆驼嘴里，有的顺着阿凯尔的指缝滑落在黄色的尘土上。

喂骆驼的工作是最轻松的，只要从村子不远处摘取一点干草或者是一些植物，便可直接回家喂骆驼去了。阿凯尔家里有三个孩子，老大跟随父亲去打仗了，老二每天骑着骆驼去找水，而阿凯尔就负责喂饱骆驼就行了。

阿凯尔刚把手中的干草喂完，老二阿桑就骑着骆驼回来了，阿桑戴着帽子憨憨地朝阿凯尔笑着，看来今天他任务完成的不错，身旁两个羊肚子水袋都鼓鼓囊囊的。

阿桑刚把骆驼牵进拦子里，土胚房里的阿凯尔母亲就喊他们了，“阿桑，阿凯尔，快过来吃饭了。”

一听到吃的阿凯尔立马放下手中木桶，两条干瘦的腿盘了起来，然后搓搓手，并把手放到膝盖上。

阿桑被弟弟搞怪的模样逗到了，他推推阿凯尔的肩膀，笑着说：“只是一个野菜馕，有那么高兴么？”

阿凯尔朝哥哥吐了吐舌头，:“啥馕都行，空气馕都行。”

一阵小打小闹后，母亲已经把馕端来了，阿凯尔还没等妈妈端着盘子坐下，就立刻拿了一个馕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满口都是野菜的苦味和淀粉的甜味，但饿急了的阿凯尔吃在嘴里还是香得吧唧嘴。

突然的，阿凯尔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草鞋摩擦沙砾的声音。他转过身一看，是隔壁的大叔，正拄着他的木头拐棍，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这挪来。

阿凯尔刚想问大叔说点什么，但是大叔先说了：“刚才就在那边嗅到馕的味道了。我好饿，给我一点吧。”

阿凯尔看着他，阿桑也看着他，手里都紧紧攥着野菜馕，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妈妈，像是在询问还有没有多余的，但见妈妈不说话，两个人又把头给转了回来。

阿桑咽了咽口水，狠下心，撕下手中的一半野菜馕给了大叔，而阿凯尔虽然十分不舍得也给了大叔一半，而妈妈也给了一点。

“啊，谢谢。真主保佑你们！”说着，大叔咬着馕，一步一步地又踱回了他的土房中。

02.

三个月后。

阿斯勒姆小村被轰炸了。村子里到处是燃不尽干草，戈壁上的黄尘被烟尘卷到上空，呛人的烟味随着风一点一点的包围了整个村落。

这一切都与三个月前大相径庭，骆驼是被敌军牵跑了，好看的女孩们和健美的男孩都被带走了，剩的一些奄奄一息的老翁都被枪弹打死了，满地都是干涸的鲜血的颜色，满地都是尸体。所有的小土胚房都倒塌了，有的还有燃不尽的火苗在随风摇曳着。

阿凯尔已经待在自家碎土块已经三天了，他亲眼看见了哥哥被带走，母亲被那群穿军服的人用枪打了几下，再用刀捅死的场景。而自己被轰炸掩埋在一堆碎土块中。那群士兵以为阿凯尔被这些黄土块压成的肉饼，所以就没有再管他，一边唱着庆祝胜利的歌谣一边大踏步地去了下一家。

这三天里，阿凯尔的脑袋里全是震耳欲聋的炮声与枪声，以及这些年轻的士兵唱的那些响亮的歌谣，阿凯尔本可以离开这些碎土块中，但是他不敢，他害怕自己死在枪下，或者被士兵带走。所以他一直蜷缩在这土块下的小小细缝中。

母亲的尸体离阿凯尔并不远，当母亲被打死的时候，她的鲜血像一跳小河一般流到阿凯尔藏身的小土块里。阿凯尔又惊恐又饥渴，他用颤抖的手蘸着坑洼中的鲜血放进嘴里，一阵腥苦涌上舌尖，涌进鼻腔，他咬着放进嘴里的那根手指头哭了起来。“妈妈……哥哥……”他张着嘴，一张一合，却又害怕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靠着母亲的鲜血，阿凯尔活了三天，直到今天，他面前的鲜血都干涸了，外面嘈杂的声音也没有了，此时的他知道，应该爬出去了。

阿凯尔吃力的掰开前面的碎土块，一步一步地从狭小的缝隙中钻出来，他趴在地上，饿得已经无法站立了，他看着旁边已经腐烂的母亲的尸体，再一次哭了起来。

母亲的身体已经腐烂了，上面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蛆，从母亲的眼眶熊钻出又爬到母亲的嘴角，而且被枪击的肚子那块儿，已经失去皮肤，血红的肠子露了出来，里面也是来回蠕动的蛆。

看到这一幕，阿凯尔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可他又饿极了，他不能吃母亲，只能把手伸向了那些蠕动的蛆。阿凯尔伸出手，在母亲的身体上随意的抓了一把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阿凯尔直接把他们塞到了嘴里。

他大口的嚼着，一口气往嘴里塞了好几把，这是吃肉的感觉么，他想。然后，他费劲全力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外面炽热的空气中走去。

阿凯尔站在外面，看着断壁残垣，内心十分怅然。自己该怎么生存，是活下去还是等死？阿凯尔十分恐惧。这时，他环望四周，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凳子上。

是大叔，他还活着。阿凯尔十分的兴奋，那些想死的念头在脑袋里荡然无存，他吃力的走过去，跑过去，尽力用自己最快的脚步到达大叔身边。

03

坐在凳子上的大叔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摩擦地面的声音，于是把眼皮抬起，看着那个又瘦又黑的身影。

“天哪，是阿凯尔。”看清楚了人形之后，大叔立马站起身，拄着那根小拐棍去迎阿凯尔。

此时的阿凯尔好像比三个月前更瘦了，瘦的肋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瘦小的腿仿佛支不住身子一样，一瘸一拐地向大叔走去。

“大叔…”阿凯尔看见大叔后，一个趔趄，摔倒了大叔的身上。

“你这孩子…居然还活着。”大叔摸了摸阿凯尔的头发，把他扶了起来，然后报到自己的腿上。

“大叔……你怎么也活着？我以为…大家都死了。”阿凯尔扭着头看向大叔。

“我啊…去找水去了，躲过一劫。”大叔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些什么。

是几粒白色的药丸。大叔把它们攥在手里，然后在阿凯尔的面前摊开，让阿凯尔拿几粒尝一尝。

“这是…什么啊…”阿凯尔半信半疑地拿起一粒，好奇地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

“是那些士兵掉落的糖块。吃一个顶十个馕。”大叔说着往嘴里放了一粒，“这些天我就吃这个活的，就剩这些了。”说着，大叔把有糖块的手放在了阿凯尔的面前，示意着他尝一尝看。

阿凯尔看大叔吃了一块，于是自己也把手中的那一块放在了嘴里。

“真甜。”阿凯尔不由自主的嘟囔了一句。这种甜味是阿凯尔从来没有唱到过得，这比戈壁沙漠中稀少的雨水还要甘甜，阿凯尔不停地嚼着，生怕它们顺着嗓子眼就到了胃里，于是乎，阿凯尔又拿了一块儿放在嘴里。

“大叔，我们去找找水吧…”吃完两粒后，阿凯尔仿佛浑身都有了力气，他仿佛可以骑着骆驼像阿桑一样上沙漠中寻水。

“你能走起来么？小鬼头？”大叔笑了笑他，现在以他们的精神状态，走出村子都有些困难。

“走吧大叔，不然在这里也是等死。”说着，阿凯尔跳下凳子，拉着大叔的手，就作势往前走。

“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就剩大叔了。”说完，阿凯尔看向依旧坐在凳子上的大叔。

大叔心里一酸，还是站了起来。

04

阿凯尔和大叔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荒原之中，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满眼都是沙砾和干草。有时，风还会卷着沙砾拍打在二人的脸上，仿佛在叫醒有气无力的二人。

突然的，阿凯尔眼前一亮，他身处瘦小的胳膊指向远处，:“看！绿洲…绿洲。”

大叔也望向阿凯尔的所指，确实，好像黄色中有那么一大片的绿色，在灼热的空气中仿佛闪闪发光。“真的…天啊…感谢真主…”说着，大叔闭上了眼睛，低声念了一小段祷词。

阿凯尔可不顾那些，他抬起腿，尽自己最大力量像那个绿洲跑去，由于逆风，他跑的十分吃力，有的时候还摔倒在了地下，炙热的土地灼烤着他黝黑的皮肤，但他咖啡色双眸中只有那一片绿，浅绿嫩绿深绿，此起彼伏，仿佛向他招手。

终于，阿凯尔和大叔走到了那里，那里是一个小湖，小湖周围长着大小不一的树木，每个树木之间还有参差不齐的嫩草。

阿凯尔蹲在地下，来不及思考就抓起地下的嫩草往嘴里塞，就像之前他给自己家的骆驼喂干草一样，他几乎饿到麻木了，有的时候自己咬到手指也丝毫不在意。吃了几口后，他有把嫩草往衣服裤子里塞，他想自己家的骆驼要是回来了，他一定要把这嫩草给骆驼吃，这简直太美味了，满口仿佛都带走汁水。

而大叔站在阿凯尔的旁边，拿着不知名的果子也开始吃了起来。这两个人死里逃生后，这里应该是他们最幸福的世外桃源吧。

大概到了夜晚，沙漠的风不再是炽热的了，而是席卷沙子阵阵咆哮的冷风，阿凯尔和大叔两个人抱在一起，希望通过体温来相互取暖。

大叔从兜里把仅有的那些糖掏了出来，两人分着都吃了。

阿凯尔嘴里抿着糖块，抬头看着星空。墨蓝色的黑夜里，星群密布，大小不一，亮度自然也有所不同。就像是在墨蓝色的纱巾上铺上钻石一样，只不过这墨蓝色的夜空中还有一个硕大的缺了一大半的月芽，这样的景色，美得让阿凯尔几乎窒息，生怕自己一口气把星群吹散，只剩下单调的墨蓝色的布景。

刹那间，阿凯尔有很多计划，他想当兵，他想端着枪像大哥和爸爸那样去打仗，把阿桑救出来，为妈妈报仇。想着，他脑袋里就渐渐浮现出自己穿着一身军装，端着枪，意气风发的样子。

想着想着，阿凯尔睡着了。

在梦里，他看见了全家人，也看见了他短暂的人生。

05.

依旧是沙漠，黄尘满天，一群穿着军装的士兵在沙漠里前进着。

突然的，一个脖子上挂望远镜的士兵跑向长官，说道:“报告！前方有两具不明尸体！”

长官扶了扶他的圆形眼镜，命令道:“下去看看！”说着，这群人继续开始继续前进。

这两具尸体已经腐烂的有一阵子了，一大一小，肚皮已经被秃鹫给吃光了，里面正在膨胀的为和肠子被暴晒在阳光下，有着发小的蛆在不停地蠕动，只不过，这两个人的胃里全是沙漠里沙子。

“平民而已，走吧…”长官看到这一景象厌恶的撇撇嘴，转身带着军队离开。

这两具尸体的周围，全是无尽的沙漠。

PS:解释一下，大叔捡到的糖其实是某种士兵吸用自我麻醉的毒品，会让人产生幻觉。所以他们看到的绿洲是假的，吃到的东西也只是沙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