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上文学史课讲到杨沫《青春之歌》,全书讲述一个叫林道静的女孩放弃优渥平静的生活而投身革命最终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的故事,这可以说是一本典型的红色书籍,但也曾打动过我,在同龄人大多选择逃难或躲避时,弱小的林道静却在时代浑流里奋勇开拓救国之路。在中国现代历史的那些动荡岁月里,不论是群情激愤的学生运动,还是热血沸腾的青年请愿,都无不反映出在护国战斗中不可忽视的青年的觉醒与力量。青年或许尚显幼稚,或许尚处薄弱,或许人微言轻,但他们也曾经用自己的一腔热血与满心激情在苦苦思索探究着民族的出路与国家的尊严,献出自己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与国家一起走过那段狭长黑暗的隧道。在这过程里,有些人未能走出来,将他们的最美的年华凝结在此,但光明的空气里,依然漂浮他们的容颜与言语。
自然不止中国,世界历史上这样的青年事例不胜枚举。韩国电影《东柱》,讲述的是韩国历史上两个青年在乱世里的漂浮故事,影片根据历史真实人物尹东柱改编,他是朝鲜家喻户晓的著名诗人,也是在朝鲜独立运动中牺牲的爱国志士。其背景是在20世纪初朝鲜日治时期,朝鲜被日本统治失去了国界主权。那个时候的朝鲜,国土被日本兵掠夺,国民被日本政府压迫,每个人都生活在兵枪器械与丧权辱国的黑色阴影之下。电影使用的是黑白色调,世界、时代与个人都是一片黯淡。

尹东柱与宋梦奎是两个高中的普通学生,他们都是爱文学爱看书的青年,也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东柱爱写诗梦奎则写散文。他们生活在一个宗教气息浓重的村庄里,影片开始时,村民们正在反对将教会学校改成人民学校。与文静克制气质沉稳的东柱不同,梦奎敢作敢为好动能说,他冲出来在村民面前发表了一通演讲,号召大家认清现实不要再躲在宗教的背后。东柱则说不管世界怎么变,信仰也是不会变的。
梦奎的文章被登上了一份权威文学报刊,梦奎的家人都非常自豪和开心,而东柱却有点闷闷不乐,东柱一直在写诗,但是却没有得到过发表机会,如今看见好友梦奎的成功,感到有些心理失衡,梦奎则尽力劝抚东柱,照顾东柱的感受,并提议两人一起办一份文学刊物,他写长散文东柱则负责写诗,东柱为之心动,与梦奎和解,一起办了一份名为“新明东”的文学报。
梦奎与东柱的老师阅读了《新明东》后在课堂上公开指责梦奎写的文章不知天高地厚,梦奎与其发生冲突,并表达出自己想争回国家主权的意愿,老师听此,下课后单独留下了梦奎一人。
东柱从朋友口中得知原来那位老师具有一些政治因素,是一个革命者潜伏在学校里。此时梦奎与老师谈话完毕回来了,大家询问梦奎,但梦奎只是非常激动地反复说自己要去中国了。
梦奎去了中国以后东柱依然在学校里安静地读书写诗,直至有一天梦奎突然回来,在中国经历的事情似乎使他失望并产生了一些幻灭感和无力感。东柱和梦奎一起离开了故乡前往延熙大学修读英文文学,他们和隔壁的一个同学还有一个叫宥真的女学生继续办一份文学刊物,试图以文字启发和警醒学生们。有一次东柱与梦奎发生了争执,梦奎认为抒情的诗文不能够有足够的震撼力和煽动力,指责东柱一直躲在文学里逃避世界的真相,东柱则反驳说依靠诗文在内心泛起的一点点力量聚集起来也可以改变世界。

朝鲜创世改号(日本统治方强行要求朝鲜人改日本名)发起了,同学们都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梦奎说自己有事要做而让东柱自己回家继续写诗,但之后梦奎挨打受伤并被关进了监狱,东柱去探望梦奎,看见梦奎被打得鼻青脸肿,担忧地问梦奎发生了什么事情,梦奎只是嘱咐东柱好好照顾宥真,他希望利用宥真的优渥家境可以使青年运动得到一些投资,东柱有点生气,质问梦奎难道一定要这样利用别人的感情吗。
一起回到故乡的东柱和梦奎决定一同前往日本求学,东柱自嘲地认为,既然在朝鲜也要用日语学习,那还不如直接去日本学。但东柱觉得梦奎似乎另有所谋。东柱考上日本东京的立教大学,梦奎则考上了京都的京都大学,他们就这样一起去了日本。
在日本东柱结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金山教授和一个温婉的女同学秀美,他们成为东柱的良师益友,教授非常欣赏东柱的才华,他与东柱一样,也相信英国诗人华尔华兹所说的,在每个人心里泛起的一点点力量凝聚起来便能够撼动世界,秀美则非常喜欢东柱的诗歌并帮他将诗歌翻译为英文以帮助他出版诗集。东柱在一段暂时的平稳里继续读书写诗,以诗文传达自己的感受和思考。东柱在一次探访梦奎时意外发现来到日本的梦奎依然在密谋着学生运动,他正在联结在日的朝鲜学生。梦奎依旧没有放弃他的革命热情,他在经受失落和毒打之后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方向与目标。

东柱因为拒绝了学校里的操练课程而被日本军官当堂羞辱和责打,日本军官用剪刀凶狠地剪去东柱的头发,东柱痛苦地闭上眼睛,课堂上的学生们都感到万分惊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日本开始征兵,教授和秀美为了保护东柱不被征入皇军,帮助东柱离开东京转入京都的同志社大学。来到京都的东柱直接找到了梦奎,他向他表示自己决定要跟着梦奎一起加入学生运动,他不想再逆来顺受不想再置身于事外不想再懦弱地躲在文学的背后,他也想要为国家做出一些什么。梦奎很不希望东柱卷入这些危险的漩涡,但面对东柱的坚决也无可奈何,只得收留着他。
秀美打电话告知东柱她已经把东柱的诗歌都翻译完了,她会在第二天亲自来京都把所有的资料都交给东柱。东柱挂了电话之后看见梦奎和他的几个同伴正要出门,他也打算跟着一起去却被梦奎拒绝。东柱在窗口看见梦奎他们在漫天大雨里匆匆而去。梦奎与其他在日朝鲜学生在一个小屋里召开鼓动会议,他发表了激昂的演讲,可是日本警察却冲了进来,除了梦奎之外,其他人都被捕了。
梦奎跑回公寓,叫醒东柱告知了今晚的事,并让他和他一起坐凌晨的火车回故乡。东柱因为第二天要与秀美见面而拒绝了他,告诉他明天再一起走,他们约定在岔路口见面。梦奎离开的时候被紧随的日本警察抓捕。
东柱第二天收拾了行李与秀美在咖啡厅见面,秀美把所有翻译完成的诗集交给了东柱。但此时埋伏的日本警察也带走了东柱。

梦奎和东柱都在日本警察局接受审问和盘查,他们在里面受尽折磨和辱骂,并且每天都要被注射毒物促进死亡。影片的审问情节并非按照叙事顺序在结尾处才出现,而是作为开场,在影片开头就是东柱接受审讯的画面,而此前东柱和梦奎的故事是作为回忆在东柱的审讯过程里不断进行和完整的,也就是整部影片是倒叙叙事的,紧张压抑的审讯画面与东柱梦奎的故事交叉出现,由于观众提前得知东柱被捕的结尾,使得影片在一开始便有一种悲郁的氛围,而后所有的回忆内容都变成了对往昔岁月不再回来的追忆与感怀,具有了沧桑和感念的质感,加之影片的黑白色调,使整个观影过程始终伴随着一份沉重与压抑。

影片里东柱与梦奎的性格差异明显,东柱隐忍克制,躲在自己的诗文宫殿里希求用自己的诗歌来对抗世界和改变世界,他对于社会动荡与国情紧张尽管有自己的认识与忧虑但并未付出具体的行动,梦奎则与东柱相反,他也是一个颇有才气的文学青年,但除了文字以外,他渴望自己能够用具体的行动为民族为国家做出一些改变,梦奎就像西班牙作家塞万斯提笔下的堂吉诃德,尽管力单势薄,但依旧凭借一腔孤勇在民族危难面前奔走呼号。不论是站在战斗线之外的东柱还是挺身于线上的梦奎,他们都在那个混乱恐怖的时代里保持着自己善良的认知与纯朴的内心,他们都是那个危难痛苦年代里迷惘忧愁又盲目追寻着的流离失所的青年。隐忍的东柱与激烈的梦奎最后殊途同归,他们在胜利的前夕一起随着战斗的光辉泯灭在永恒的黑暗里。


《东柱》以东柱的视角叙事,他看见梦奎的出走又归来,看见梦奎的受伤与固执,他用一种静的姿态看着梦奎的动,直到最后他清楚自己再也不能继续忍受而汇入了梦奎的动。东柱用自己诗人的眼光和敏感细腻的心感受着人生的美好和思考着世界的纹理,他仿佛是一个活在文学幻梦里的孩童,用一颗赤子之心体悟着生活感怀着生命珍惜着青春。影片叙事里不断穿插着东柱的诗句,像一颗颗忧伤的星星点缀在夜晚黑色的天空上,使得整部影片也具有一种文艺忧郁的气质,他在动荡苦痛里痴迷着诗歌固守着诗歌,以诗作为自己的寄托和屏障。

网上评价这是一部克制的民族片,克制的效果或许主要就来自影片的视角,如果影片叙述人换成梦奎,那么可能就难以克制了。东柱的视角使得朝鲜与日本之间血淋淋的尖锐对峙更多变成了侧面暗讽,间接通过东柱看见的梦奎反映出来。审讯的结尾处梦奎与东柱都看穿了日本可怜的把戏,不过是在看似严整的程序面前祈求自尊而已。在死亡面前,东柱和梦奎都表示自己对所做的事丝毫不后悔,东柱悔恨自己没能早点开始而是一直做梦奎的影子,梦奎则痛恨自己做得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他们在日本警察的丑恶嘴脸面前,无所畏惧地在精神和尊严的高地上对其蔑视和嘲笑。最后东柱和梦奎在对待那份协议时做出不同的选择,但所指依旧殊途同归,这就像刚开始东柱和梦奎在人生面前做出的不同选择,只是用不同方式在守护着内心的理想。

电影结束时使用了一个蒙太奇镜头,叙事回到东柱被捕前一刻与秀美在咖啡厅,他使用自己的母语—朝鲜语一字一顿地告诉秀美他的诗集的名称—“天空 风 星辰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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