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生在一个无望的家庭,务必,请你,拉自己一把......
1
2018年春节前的十几天,一个湖南长沙的陌生号码打来电话,我毫不犹豫的接了起来,紧张得手机差点没掉在地上,电话那边果然在无声地等着我先说话。
我哽咽了一下问:“陈晨,是你吗?”
“左姨。”是他一惯低沉而空灵的声音。
“什么时候去的长沙?有朋友在一起吗?晚上睡觉屋里冷不冷?最近好吗?”
“来三个多月了,不冷,挺好的。”
“嗯嗯,现在的工作能按时开工资吗?这个春节回来过吗?”
“按时,不回去了......你,挺好吧?”
“我还是老样子,就是有点惦记你。你现在多高了,体重多少了?”
“176,不到120斤。”
“又长高了,就是有点瘦,平时要多吃点儿啊。”
“好......那我挂了?”
“嗯嗯,你要好好的,乖啊,有空就打电话,我的号码不会换的。”
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嗯......拜拜。”
又是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通话。
2
第一次见到陈晨是在六年前,一个冬日的午后。我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男孩儿背影,孤独地站在我的工作室门口。天上飘着细密的雪,他头上和肩上已经落了很多,但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座雕塑。
我似乎一下子就读出了这孩子些什么,便急急的跑过去,问他:“你是在等我吗?”他看了我一眼,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姿势,轻轻地嗯了一声。
标致的五官,透着深深的忧虑,我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我一只手开门,一只手去拉他的手臂,他迟疑了一下,躲开了我拉他的手,和我保持着小半米的距离,迈进我的工作室后,却站在门口,轻轻地跺脚上的雪。
我急忙说:“没事儿,快进来,靠暖气这儿暖和暖和。”他没理会我,依然低着头,仔细地跺着脚,直到他脚上的雪干净了,才慢悠悠地走向我。
来到我面前,他又迟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递向我:“老师,我就这些钱,可以吗?”声音很轻,透着怯意。
我握着他拿钱的手,又把钱塞回到他的口袋里,柔声问: “不着急交钱,先说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看向我后方的上空,缓缓地说:“其实,我不是来咨询的,我是想让你帮我个忙......”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哪里飘过来的,沧桑得像一个经历了几十年世事的老人。
3
陈晨用很简短的话告诉我:他准备离家出走,又担心他妈妈会受不了,所以他想在走之前给妈妈留下一些话,好让他妈妈能找到我,然后让我好好安慰她,别让她崩溃了......
“你不能走,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帮你......”
“你帮不上我......我的事太复杂......我再留下会成杀人犯的......继父总打我......要不是担心我妈,我早走了......”
他一句一停的,我能感受到他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不想说太多话。
我似乎看到了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小小心灵,被冰雪裹着,渗着血丝,早已支离破碎,却顽强地拼凑在一起,保持着仅有的一点点自尊。
“你要去哪儿?”我的心也滴血一般的疼痛。
“我也不知道。”他一直微微仰着头,看着我身后墙上的那盆吊兰的方向,像是在看着遥远的未来,口气依然平静得象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沉默了一小会儿,我说:“能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也许,我能帮你想到解决的办法呢......”
那年,陈晨十三岁,家里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比他小七岁。继父有工作单位,妈妈没有工作,在家照顾继父的母亲和他们兄妹俩。继父和妈妈总吵架,有时候也会动手打架。继父的心情总是不好,常会打陈晨出气,他受不了了,总想还手。
陈晨幽幽地说:“人,生来就有他的使命,我的使命不能是杀人。所以,我必须走......”
4
我强忍着泪水劝陈晨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生活不会这么糟糕,一定会有办法的......他终于同意了。
我要来他母亲的手机号码,并告诉陈晨,我会尽快又保密的同他妈妈联系,跟她一起想出一个非常好的办法,让他以后不会再挨继父的打,更不会成为一个杀人犯。
陈晨的嘴角终于闪过了一丝笑容,是一丝隐忍的苦笑。
“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在送陈晨离开时,我张开手臂要给他一个拥抱,他又习惯性的躲了一下,马上又停止了躲避,小小的身躯在我怀里只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我又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放心吧,我先不走了。”那口气分明是在安慰我。
看着他小小的背景离开后,我的眼泪倏地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没有分析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放纵的让自己哭了个痛快。
待自己恢复平静,我的大脑就开始飞速运转着,要怎么跟陈晨的妈妈说,即不能吓到她,又能让她重视起来,还不会让她的家人知道。想好后,再看时间,推测她丈夫这个时候应该在单位,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原以为,对一个家庭妇女,我要多解释很多句,没想到,我只三言两语,她就听明白了。感觉到她说话不太方便,就和她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5
见到陈晨妈妈时,让我很意外。一个娇小美丽,又带着一点风尘味儿的女子,很年轻,举手投足间混杂着自尊与自卑,让我的心又疼了一下。
她刚坐下来就掏出一支女士烟放在嘴边,突然又意识到什么,就看向我,我冲她点了点头。
她吸烟的样子很美,我禁不住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把陈晨的情况说给她听。
我在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把自己埋在烟雾里,很认真的听着。我说完后,她又沉思良久才开口:“其实,我已经感觉到了,这是早晚的事。我很后悔又结婚,还生了一个女儿,结果,害了两个孩子。”
接着,她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就开始说起她的故事。
她曾经是个不良少女,十几岁的时候跟着一个杀人犯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十八岁那年,她生陈晨,不得不去医院,结果陈晨出生的当天,那个男人就被警察抓走了,后来判了二十几年的刑。
她带着刚出生的陈晨回到娘家,和朴实的父母过了几年还算安稳的日子。现在这个丈夫是陈晨五岁那年,亲戚给介绍的。比她大四岁,在一个事业单位上班,未婚,性格有些孤僻。
刚结婚的头两年过得还算挺好,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了事他们夫妻俩开始吵架的,总之愈演愈烈,于是,动手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其实,每次他们俩动手打架,她都不吃亏的,但陈晨心疼妈妈就跟继父对抗,后来丈夫就时常找碴打陈晨。
6
她说,她早就想过,陈晨现在小,打不过丈夫,但用不了几年,丈夫就会把陈晨逼得还手,出人命也许是早晚的事。
让她没想到的是,陈晨竟然想用离家出走的方式来避免事态的恶化。
她在烟雾的掩饰下擦了一下眼睛,说:“这孩子太懂事,太可怜了。”她的声音和语气同陈晨的一样空灵。
我和这位年轻的妈妈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言的聊了一个多小时,她很聪明,很快就捋清了陈晨当前的状况和自己的思路。
她决定要回去跟丈夫好好谈谈,把陈晨想离家出走的原因告诉丈夫,她认为家里的状态应该暂时能有一些改善。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离婚了,把女儿留给丈夫,她把陈晨带走。
她说,其实她早就在想离婚的事了,只是原本要等女儿再大一点,但现在看来不能等了,这种自相残杀的日子继续下去,会毁了陈晨的,这对陈晨太不公平了。
见她有了主意之后,我就把话题转到怎样和他丈夫谈效果才会更好。
她的气质里带着三分的江湖气,不像大多家庭妇女那样优柔寡断,而是那种决断能力较强的女人。只是因为有了女儿,她才开始认命,开始委曲求全,却没想到一味的退让竟然使丈夫越加的变本加利,把陈晨逼到了如此的地步。
我很快就喜欢上了她,她也感觉到了,就跟我讲了很多她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讲过的事情。
原来,她还爱着那个在监狱里的杀人犯。
7
果然,陈晨的继父收敛了许多,虽然还会时常阴沉着脸骂人,但自那以后再没有动手打过陈晨。
家庭状况有所改善以后,陈晨的妈妈就想让他好好学习,把成绩提上来。可是陈晨却跟说我,他不想学习了,这个家他也不可能留太久,因为他知道,以继父的性格也忍不了多长时间,而他自己也非常讨厌继父。
陈晨看到继父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就会有想杀了继父的冲动,但他不会那样去做,因为他喜欢妹妹,他希望妹妹能每天都很快乐。
“我走了,他们三口人就会没事了。不过,我会尽量坚持把初中读完。”陈晨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告诉我,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晨虽然说不想学习了,但他的成绩还是提高了,每周都会来我的工作室待上一两个小时。他一直都不太爱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爱听我说话,于是,我在他面前就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太婆。
我开动脑筋把陈晨的未来畅想出各种各样幸福的活法,然后说给他听。他听了总是笑笑说:“嗯,这样是挺好。”然后他或是去写作业,或是打开一些我都看不下去的心理专业的书籍认真地看起来。
我偶尔也会把陈晨带到家里,他和我儿子也成了朋友,一个高中生,一个初中生,倒也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但陈晨的笑容,一直都没有真正的开心过。
8
2013年的深秋,陈晨刚满十四岁,初三上半学期还没读完,就跟一位师傅去另外一个省学开挖掘机了。虽然他的个头已经与成年人差不多了,但是,和那个庞大的挖掘机联系在一起,他的小肩膀还是显得太稚嫩,太单薄了。
走之前,陈晨告诉我,他和继父之间,虽然有所顾及一直没动手打起来,但也早已剑拔弩张了,随时都可能有一决生死的事情发生,他不能让家庭关系再这样恶化下去了。
离开,是必然的,陈晨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陈晨到了外省的工地跟我报了平安后就换了手机号码。我和他的家人们,都跟他失去了联系。
我们把电话打给他师傅,这老爷子也总不接听电话,偶尔接一次也是不耐烦的自言自语地嘟囔几句就挂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陈晨一切都挺好的,有事他会跟这边联系的,不让总打电话过去,要不然他也会换号码的。
直到2015年的春节前,一个四川宜宾的陌生号码出现在我的手机上,我神使鬼差地接起来问了句“你好”,电话那边没说话,只听到很重的呼吸声,只一秒钟,我就想到了陈晨。
“陈晨,是你吗?”我试探着问。
“左姨。”果然是他!
陈晨这一年多没回过家,一直是师傅替他向家里报平安。他经常换手机号码,是想断了妈妈的念想,也是希望妈妈和妹妹的生活能够不再因为他而生出烦恼来。
他的师傅人很好,也很照顾年幼的陈晨。他现在算是学成了,可因为年龄小,不能像其他同事那样正式工作,工资也会比别人少一些,但也还会有些结余。
陈晨说,他会把工资积攒下来,等工程不忙的时候,他会去学电脑,不想一辈子开挖掘机。
我要跟他加微信好友,他没同意。但他答应我,每年都会打电话给我。
9
三年多来,我总共接到陈晨打来的十一个电话,每次都要等我先问“陈晨,是你吗”,他才会说话。
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号码,相同的永远是他低沉的、不带情绪的声音。尤其是春节前,他一定会打来电话,而这个电话也一定是通话时间最短的。我和陈晨都知道,话说多了,我俩都会对着手机哭起来的。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看着伙伴们花尽心思的抢票,欢天喜地的回家团聚,只有他无家可归。他也只能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子里,假装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值得欣慰的是,陈晨一直没有停止学习。他还坚定的对我说:“一定会好的,就象你当初畅想的那样。”
我告诉陈晨,我有一个筹备了七八年的目标,就快要实现了,可能会跟他也有一些关系,所以暂时对他保密。要他一定记得常打电话给我,到时候我会跟他分享这个成果 ,而这个成果也一定会让我们都更加幸福。
“那你要加油哦。”陈晨的声音里多了一份温度。
“我一定会成功的!”我笃定的。
10
上周,我在发型屋遇到了刚刚做好头发的陈晨妈妈。她胖了一点,更好看了,神情也再不像从前那样压抑了。
因为人多,只简单的聊了几句。她家里现在都挺好的,女儿也上了小学,成绩还不错,就是联系不到陈晨,一直很担心。我安慰她:“陈晨那孩子错了不,你也不用太挂念。”
我没有跟她讲这几年陈晨一直和我有电话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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