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中武松怒杀的未婚妻 亦是他唯一动心的女子。
玉兰,这名字听来如珠似玉,《西游记》中,令猪八戒始终念念不忘的那位高老庄高小姐便唤作“玉兰”。
但到了《水浒传》中,唤作玉兰的女子就没这么好命了。
作为众多梁山好汉的点缀之一,她太过普通,没有扈三娘大家闺秀的好身份,没有名妓李师师的倾国倾城,也没有金翠莲的好命;
然而她又不是所谓的大奸大恶之人,她没有潘金莲毒杀亲夫的狠心,她没有阎婆惜勒索宋黑郎的贪得无厌;
她仅仅是张都监府上的一个小小养娘而已。
01
养娘是什么?
所谓养娘,便是指一些士族大家,从贫寒人家用重金购得些年少聪敏,姿色出众的小女孩。
再教以诗书礼仪,留着日后自用或是送人。
这类女子看起来仿佛是接受大族人家调教,身份不同。
然而她们的人身自由却被受限制,甚至于对感情的追求远远不如平常人家的女子。
说是教以诗书礼仪,不过是因为看着她们姿色尚可,加以调教会有更大利用价值。
在贵族人家看来,这些女子和货物有何区别。
不过是将璞玉加以雕琢,精心包装,以待卖个好价钱。
看那宋话本《碾玉观音》中的璩翠翠一角,本是生得聪明伶俐,美丽动人,刺绣手艺更是出众。
然而因为家境贫寒,父亲便将她一纸卖入了宁王府,做了宁王家的养娘。
一双灵巧之手从此只能禁锢于宁王府,秀秀一颗追求自由的心也失去追逐的方向。
无从反抗,只能入风筝般束缚于宁王府上,看不到姹紫嫣红开遍,赏不到这光艳韶光。等到年龄大了,念及自己曾为府上做出的贡献,“拉出去配小厮”。
缝缝补补,度过一生,断了人生的所有念想。
然而正值此时,她遇见了宁王府的匠人崔宁,向往自由的梦想被再次点燃。
因而为了追求自由的爱情秀秀说服崔宁和自己私奔,途中却屡屡遭郡王迫害。
最后崔宁被发配,秀秀受杖责而亡,其父母担惊受怕投河而死。
然而秀秀即使芳魂永逝,依然是惦念着和崔宁再续前缘。
魂归人世,带着崔宁做一对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鬼夫妻去。
一入宁王府,婚嫁不自由。
故而豆蔻年华的秀秀才会在宁王府失火之际相中了崔宁,打算和他私奔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
由此来看《水浒传》中的玉兰,姿色出众,又善唱曲儿。
唱念做打,拿腔捏调闲暇之际,不知心中是否有幻想过嫁得一户好人家。
安安分分过个小日子,从此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02
那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听着戏班唱《牡丹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句子。
想起词中的“水流花谢两无情”,“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仔细忖度。
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想来这玉兰每日度着这曲儿唱着这调未尝不是曾有过一点点的小幻想?
《红楼梦》中龄官画薇,更是愈发成痴。
她的眼中只剩下一个“薇”字,连宝玉在旁边偷看多时也未曾发现,分明是心已入化境。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天地间只剩下这么个小小的女子在专心而绝望地刻画着她的爱情。明明知道不可能,却禁不住总是在心中一遍一遍排演:
时不时和他拌嘴,时不时在角落中偷偷看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回温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将他的名字细细地画上一遍又一遍。
诚如伊莎贝拉.阿佳妮在电影《阿黛尔.雨果》中所说:
“人的感情怎能完全受理性的控制?”
这玉兰养娘难道就没有过心动之人?
玉兰是自幼在张都监府上长大,待人接物上自然早已被张都监训练得炉火纯青。
想来这样的美人计也不是一次两次使用,更甚者,这方法是屡试不爽。
书中说这玉兰生得如何?但见:
“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纤腰袅娜,绿罗裙掩映金莲;素体馨香,绛纱袖轻拢玉笋。凤钗斜插笼云髻,象牙高擎立玳筵。”
从头到脸,又到手,再到脚,没有一处不是没到极致,这样的女子任谁不心动?
正值八月中秋,月明彩照入东窗,武松在张都监的劝谏下喝得醉意朦胧,整个人仿佛是飘飘欲仙。
在如此恍惚间出现如此一女子,不亚于蟠桃宴上翩翩入场欲起舞的嫦娥仙子。
她在他醉眼朦胧之际出现,执象板,上前施个万福。
巧笑倩兮,勾人魂魄,檀口轻启,一曲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
苏轼曾问客自己与柳永之词相比如何,答曰
“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而这《水调歌头》上阕却让人备感清冷。
张都监还真是圆滑,指着的是玉兰让她唱首曲子应这中秋之景,然而玉兰挑的却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虽说是此词为写中秋佳句,然而这首词序言便是“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讲的便是苏大学士与弟弟苏子由两地分隔,不得团聚之情。
此番武松与哥哥阴阳相隔,每逢中秋倍思亲,未知是否有勾起武松的念想?
抑或未曾有这番深意,武松仅仅是个打虎的汉子而已。
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我们看来在武松身上甚为心酸。
只是此刻正半醉半醒之间的武松应该是没能体会到的。
此刻唯能有意识的,便只能是玉兰的歌喉了。
玉兰出场时武松已是“吃的半醉,却都忘了历数,只顾痛饮”,故而张都监才并未如何介绍玉兰。
仅仅是让她一展歌喉,给武松留下个印象罢了。
象板轻敲,词中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能否共得婵娟?
不过是逢场作戏,几时当得了真?唱过词,乖巧地道个万福,立在一边。
张都监吩咐,才为武松镇斟酒。
不过是张都监手下的一颗棋子而已,怎么会有自己的情感?
明明是做着助恶之事,怎么会动心让自己的小命万劫不复?
玉兰对武松有过心动吗?我们不得而知。
03
不过旧版的电视剧《水浒传》中为了增强矛盾的集中性,便把玉兰和武松之间做了足够的酝酿。
他不是韩翃,她也不是柳姬,张都监更不是,这里上演的是《水浒传》而不是唐传奇中的《章台柳》。
故而酒过三巡,张都监提出将养女玉兰嫁给武松这一情景不是唐传奇中李王孙赠美人和黄金给韩翃的再现,而是一个陷阱。
楼外井畔梧桐洒落叶,水池中秋荷接连成片,透着秋意;
窗外秋风泠泠,杨柳带着残叶依依,秋雨后的芙蓉开得妖艳动人,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是在见证一件瑰异的事件。
本以为仅仅是个花瓶般的角色,然而却充当了陷害武松的帮凶。
武松知道自己将有个漂亮的老婆之后,连饮十数杯酒,酒劲儿上来,便告别了张都监和夫人,回房歇息。
然而酒食在腹中尚未消化,便起身脱了衣裳去打棒。待到要睡之时却突然听到后院有人喊叫有贼来袭。
当得了人家一顿酒饭,赚了个老婆精力旺盛的武松赶紧带上哨棒前去表忠心。
赶巧未婚妻玉兰慌慌张张迎面而来,指着说贼往后花园去了。
此刻的武松极为殷勤,对玉兰是百分百信任,丝毫未曾想到自己已被算计了。
二话不说,拿出打虎的胆子大踏步直入花园,四处寻贼。
本以为是再次扮演了一个英雄的角色,没成想却被黑暗处扔出条板凳给绊倒。
更是走出七八个军汉,叫着:“捉贼!”
一溜儿把武松给绑了。
可叹武松一根筋,还傻乎乎地叫道:“是我!”
申辩简明,若是自家人早分清了,可是没人听武松废话,绑了他进大堂。
只见大堂内是灯烛荧煌,张都监一句:“拿将来!”
此刻的武松还沉浸在幻想中,纵使被人一步一棍打到厅前,依然还是坚信大家是认错了人。
一个劲儿地辩白说:“我不是贼,我是武松。”
武松适合去打虎,却不适合去打人们心中的虎。
太多的弯弯道道他弄不明白,如果是一般人,在花园中自己辩解无效后就该明白这是一个阴谋了。
然而武松还是实心眼地认定张都监是自己的恩人。
等到张都监将房内自己赠给武松的金银财帛都拿出来,诬赖为赃物,并将武松送去就机密房看管,将他监禁于狱中。
这时的武松才明白原来自己被骗了,便开始计划如果出狱之后怎样报复张都监。
在这场陷害武松的剧中,玉兰扮演着一个关键性的角色。
如果当时在院中呼叫的是别人,或许武松还不至百分百相信,对张都监也不至百分百放心。
因此,我们不禁要问一个问题,在这场骗局中,玉兰诱骗武松这一行为,究竟是受张都监指使,还是受张都监胁迫?
书中对玉兰这一形象没有太多的刻画,关于书中的她,我们只能知道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
04
然而她的脸在我们心中却是模糊的,不真切的。
她没有真正属于她的性格,没有属于她的一颦一笑。
她的价值,仿佛就跟那些张都监送给武松的金银财帛一般,只是货物的一种表象而已。
究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幼生长在张都监身边,因而心肠和他一样狠毒,迫害武松变得心安理得;
还是因为势单力薄,从来只是被利用,现在更是被迫要作为一件礼物嫁给武松?
我们无从知晓。
按通常情况下,玉兰应该是被张都监胁迫助纣为虐的,因此不禁对玉兰更生出几分同情。
仅仅是因为欺骗过武松,因而武松血溅鸳鸯楼之时玉兰也属于被杀行列。
没有受过人怜爱,没有享受过寻常温暖,豆蔻年华便惨死他人之手。
真真是对照了《红楼梦》的“真应怜”(甄英莲)。
英莲看元宵花灯时被拐子拐走,改名为香菱,养大后被卖给多人,最后落于呆霸王薛蟠手中做小妾。
然而备受薛蟠妻子悍妇夏金桂的妒忌,受尽折磨而死(高鹗续书中是夏金桂死了,薛蟠出狱,把香菱扶了正,后难产而死)。
在香菱颠簸流离的生活中曾有过一抹亮色,那便是公子冯渊对她一见钟情,愿娶她为妻,不离不弃。
本以为可以过上一种安定的生活,从此和和美美。
可惜混混公子哥薛蟠看上了香菱的容貌,更是为了争一口气,便打死了冯渊,强买香菱作妾。
而这玉兰呢,是否也是如此?
第一次见武松时,是否有过心动?
初次相见,他是张都监准备陷害的人,而他自己还茫然无知;
她是张都监府上小小的养娘,只负责连环计中的其中一环;他和她的相遇不过是阴谋的一个序幕,所谓的美好姻缘,不过是糖衣炮弹。
蒲松龄在《崂山道士》中曾这样描绘嫦娥仙子
“纤腰秀项,翩翩作霓裳舞。已而歌曰:‘仙仙乎,而还乎?而幽我于广寒乎!’”
想来,醉意朦胧中,玉兰在武松心中也恍若仙子下凡一般冰清玉骨吧。
只是不知玉兰在张都监府上轻歌曼舞之际可是如此悲伤?
于府上不得自由,宛如囚禁。
那么玉兰初见武松,是否有过红拂初识李靖的场景?关于武松,曾借宋江之眼描绘过: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胸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相貌堂堂,一脸正气,难怪潘金莲会动心不已。
然而最终当武松得知自己被骗的真相,赶回来报仇时,顺便一朴刀刺向玉兰心口要了她的命。
玉兰在书中的倩影便仿佛是绽放萎谢的昙花,一瞬而逝。
晨曦微薄,黑暗中,昙花盛放,凄冷明丽,刹那的美丽,也成就了瞬间的永恒。
而玉兰本人,也仿佛是切合了昙花的传说。
05
故事中说昙花本为天上的花神,天天开花,四季灿烂,爱上了天天为她浇水除草的尘世男子。
玉帝大怒,将昙花贬至人间,且一生只得开花一次,春花一度,便是萎谢。
而那男子,也被送去灵柩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
花神不能忘记韦陀,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驼尊者都会上山采春露,为佛祖煎茶,就选在那个时候开花。
然而,韦陀永远都不能认出那朵他曾经相爱过的昙花,仅仅是每天看花开花落,一见倾心,再见陌生。
昙花花了一生的时间来等待,只为刹那的绽放,即使是这男子早已忘记了她。
如果像电视剧中所演的,玉兰对武松倾心,想随他将来过个小日子,然而此番。
却丧命于他手,故事也太过悲惨。
她在酒宴上对他动情,明知他是应该对付的人,却只能将这份不可能藏于心底;
她在后花园使计,陷害他,或许是迫于张都监的压力和教养之恩;
她等到他回来,却只是报仇而已;等待她的不是大红嫁衣,而是血溅衣裙;
如花容颜永远停留在那一刻,以生命为代价向传说献祭。只可惜玉兰是存在于施公笔下,到她结局之时,仅仅是交代的:
武松在连杀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葬都监两亲随,张都监夫人后,“握着朴刀,向玉兰心窝里手搠着”,就此香消玉殒。
此刻的武松,对于玉兰恐怕是不恨不恼,更多的是觉得整个骗局触犯了他的自尊;
此刻的他,连杀六人还在墙上书“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只怕是早已杀红了眼,哪管来人是谁?
分明是遇佛杀佛,遇鬼杀鬼,毫不留情。
倘若是曹公来写,想来这玉兰的形象得丰富不少。
估计玉兰和武松之间的感情戏比重会加重许多,而玉兰与张都监等人之间的冲突会更加明显。
而不是这样草草了事,做了个美人戴了面具充当个故事中点缀的花瓶便匆匆谢幕。
06
书上说,
武松杀了张都监一行人等,念叨着:“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一百个,也只是这一死。”然后提刀下楼,又杀了都监夫人,连刀都被砍缺了,想来已是存了灭门的想法。而此时玉兰却引着两个下人,把灯照见夫人被杀死的地方,大叫:“苦也!”。
由此想来,玉兰在张府的地位应该还不是特别低的。
地位不至太低,放《红楼梦》中起码可以算是鸳鸯一类的角色,而此刻她的身份估计和被囚禁的金丝鸟也差不多。
正如泰戈尔所说的:“翅膀绑着黄金的鸟儿飞不起来”。
因此,如若玉兰有觉悟,应该是想过离开这里,另谋新生活。
本是有才有貌的女子,然而在施公笔下却变成了一个有着美丽皮囊的NPC。
她为水浒迷所熟知,也仅仅是因为人们总爱提“武松他未婚妻”。
担了这么个名儿,却死于他手,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让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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