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阻碍

文/书绿梨

图/尚博

01

贾宝玉说女人都是水做的，茗烟在和他出去祭奠金钏时说愿下辈子宝玉生为女儿，再不做这须眉浊物。

且不提曹公背后之意，有些女子着实令人难忘。

我这辈子遇上谷玉便是生世的造化，尽是以后各自天涯，也万不会辜负这浓浓情意。

谷玉是我在大学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提起如何相识，我们总能捂着肚子笑上半天。

在无比颓废的暑假之后，我满腹抱怨地来到这所新学校。高考的失利让我怎么也看不起学校的种种，尤其是在知道洗澡仍然要去集体洗浴中心的时候。

我踏进洗浴中心的门，望着站得到处都是的裸体，心中焦躁不已。

等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位子，旁边的人释放着自身的怒气，我试图平静下内心的嫌隙。万念俱灰之时，里面传来一句影响了我四年甚至一生的话。

嗨！你们过来和我一起洗澡啊！

惊讶之余，耳朵里全是女生们的碎碎念，无疑都是讽刺嘲笑的言语。

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脚步迈向了那个女生，新买的拖鞋溅起地上的水花，我轻轻掀起女生挂着用来当作门帘的浴巾。

嗨，你好啊！

她笑得很灿烂，湿湿的头发流下水珠，滑过她娇嫩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格外灵动，这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

就这样，我们一边洗，一边聊天。谷玉是个开朗的人，也懂得调节气氛，我们这场陌生人的裸聊竟无丝毫尴尬。

不久学校社团招新，我在口琴社再次见到了谷玉，还是那副可人的模样。

缘分就是缘分，看来这是早已注定的，小书，我们将要共度这美好的四年了哈哈。

我也感叹着遇见的奇妙，默默给她打了一个红红的大勾。

自那天起，我和谷玉的联系越来越密切，主要是一起去宽敞的地方比如操场吹口琴。

我问她最爱哪首曲子，她说最爱《雪绒花》。

雪绒花又叫火绒草，她们顽强而且独立，不惧怕恶劣条件和孤独，在阿尔卑斯山上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仍然可以看到绽放的雪绒花。

她望着蓝天，说着她的信仰，眼神清澈，嘴角微微上扬，却让人感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大学生活课余时间很充足，却没有中学老师说的那样轻松舒适。本就不满意这所学校，我的情绪极其低落，百无聊赖地应付着日子，也应付着自己的青春年华。

晚上和谷玉跑出校园去附近的大排档吃烧烤，几瓶啤酒下肚，我们两个的脸红得恐怕只能用血来形容了。想必周围的顾客一定像看耍猴一样盯着这两个出丑的女大学生。

不怕酒后无法无天，就怕酒后自以为天。

无论生活给了你怎样一道坎儿，你都要迈过去，不行就绕远路。

谷玉扬着胳膊，扯着我的衣服给我上哲理课。

来都来了，还遇到，我，我这么一个貌若天仙的姑娘，有什么好惆怅的，啊？难道你想再回到中学重新高考一次？听我的，好好待着吧，你以为不一样，其实哪里都一样。

我皱着眉头，也嚷嚷起来。

你懂个屁啊你，不懂不要乱讲。

她的表情露出以前从没有过的沉重，你喝多了，我可没有喝多，就你？

切，我也没有。

我们笑成一团，胡言乱语地约定做两个勇敢坚强的女孩，以后一起去河北蔚县看雪绒花，还要去瑞士和奥地利这两个把雪绒花当作国花的国家旅行。

02

后来听舍友说那天我被一个大三的同系学姐拖进了宿舍，至于谷玉怎么回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渐渐地我开始融进这座新学校的生活，安定下心，制定大学规划。谷玉一直陪在我左右，我学习的时候她就捧着笑脸看我。

可能是我做梦把世界上所有的幸运草都吃了，谷玉才如此对待我，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的生理期她记得比我清楚。

就在我们幻想携手闯天涯的时候，李力闯入了我的生活。

现在想想，你他妈的凭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出现，凭什么让两颗零距离的心颠沛流离。

一次交流会上，我和李力是邻座，他是学长，出于礼貌我微笑着和他打招呼，他也热情回应。本来不会再有多余的瓜葛，恰巧他忘了带笔，恰巧我包里还有一支。

一来一去，也算认识了，路上见面会打个招呼，别人提起一个的时候，另一个可以表示关系还行，是自己的朋友。

李力不是很帅气，但属于那种人群里一眼就可以找出的人，他是阳光大男孩的代表，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味道。

时常我们三个会一起出门吃饭，一起去图书馆，虽然是李力看书，我和谷玉睡觉。

当三个人坐在一起，其中两个都非常健谈的时候，第三个，也就是我，唯有喝水去洗手间的份儿了。

李力和谷玉从当今娱乐明星聊到了庄子孔子，从二十一世纪聊到了盘古开天地，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就差没激动到脱衣服了。

好歹他们还有点良心，注意到了无聊至极的我，才把中心移到了饭菜身上。

被无数次这样对待的我终于忍不住了，分明是我的两个好朋友，结果现在他们聊到一起了，倒把老娘扔到一边去。

说吧，谷玉同学，你最好自己招了，不要让我费口舌。

谷玉打着呵欠追着剧，只微微瞥我一眼。

你是不是喜欢李力？

谷玉吓得连忙扯掉耳机，站到我面前，惊慌失措。

当然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觉得呢？

我，我，好吧，我承认我和他走得是有点近了。

喂喂喂，大哥，是有点吗？是特别呀。

我转身便要离开，谷玉拽住我的衣角，声称要解释一下。实在是无趣，我并不想听什么解释，还不如回去找点乐子。

我是害怕你喜欢他。

什么？？？这脑回路有点转不过来了。她每天缠着李力是害怕我喜欢李力，所以，这不还是她喜欢李力吗？

我害怕你喜欢上李力，就不再和我天天在一起了，你看李力的眼神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对不起，我没想到却让你孤单了。我太自私了，小书，你千万别介意。

那天谷玉扑在我身上哭了好久，怎么劝也不听。我为此内疚了好长时间，也把谷玉在内心的位置又提高了一层。除了我爹妈，恐怕只有她如此害怕我的失去了吧。

03

世界果然是充满惊喜的，而且多数情况下，惊往往大于喜。

李力向我表白了。

这个消息对我和谷玉的震惊程度堪比地球大爆炸。我忐忑不安，犹豫着要不要答应这个大学里的第一个追求者，开始一段美好的恋情。

谷玉拐着弯儿地让我不要接受，种种坏处包括将来家乡异地都被她说了出来。

我不得不怀疑了。

如果是别人，祝福都来不及呢，你却想到了以后的异地分手，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对我好。要是你也喜欢李力，我们可以公平竞争啊，大不了不做好朋友就是了，我们不认识对方，互不相欠。

在这一串咆哮声之后，谷玉没有反驳，她反常地沉默，眼底尽是无奈与忧伤。当时的我看不见她的无奈，更看不见她的忧伤，只把她当作了错认的朋友。

我和李力正式成为了男女朋友，他的温柔使我一度深陷其中，对谷玉的不满和失望增加得也愈深厚。

每天看看电影、逛逛公园，过着和所有大学生情侣一样的生活，我们自觉浪漫不已。

我不知道谷玉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也并不想去慰问，为了改掉夜里睡觉前喜欢收到她的晚安消息这个习惯，我痛苦不堪。

李力生日那天，我们在一家酒吧办了聚会。我用两个月的生活费给他买了生日礼物，结果他第二天就丢了。

理由是随手放在哪儿，后来忘记拿了。

这也不值得生气，可他又把其他女生送给他的礼物发朋友圈了。

气急败坏，我和他大吵一架。停止以后非但没有听到道歉，反而得了个蛮横无理的称谓。

晚上七八点钟，天已经黑了，我插着耳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路灯凄寒阴冷，看着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便坐下来靠在它身上。对谷玉的思念愈加深切，但放不下身段去做主动联系的那一个。

舒缓轻柔的口琴曲从耳朵传至全身，我流着泪，在灯下睡着了。

等到我冻得醒来时，谷玉正坐在我的旁边吹《雪莲花》。

谷玉？你……

嘘，我们什么也不要说。

她拉我起来，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宿舍，让我好好休息。

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就像我和谷玉的心事一样。走到半路，她低着头，轻轻地说，小书，只要你开心就好，我做什么都行，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我蹲下抱着双腿，泣不成声。

李力没有联系我，我也没有联系他，我们的感情短暂而深刻。分手后，我想起恋爱就害怕，看见男生就恶心。

时间悄无声息，岁月不断前行，光明给了我们努力的勇气，黑暗给了我们成长的力量。

一切缓缓回归到刚开始的时候，日子里有我，有谷玉，有口琴，有雪绒花。

我们的学习和生活都在步入正轨，大三很快就来了。人生中又一重要抉择的时刻，每天奔来忙去，疲劳之余最愉快的便是和谷玉在一起的时光，她永远露着笑脸，给我最安稳的世界。

你真好看。我趴在正看书的谷玉前面逗她。

那可不？算你审美观没有误差。

我呢？

你最漂亮。

那你以后娶我啊，省得再面对那些可恶的男生。

我不无嫌弃地表达对男生的失望和厌恶，与谷玉开着玩笑，缓解紧张高压的氛围。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我真的记住了。

记住吧，将来高价聘礼迎娶我就行。

玩笑话终究是玩笑话，却又总有人当真。

04

大学毕业那天，我们在校园里疯狂地拍照，恨不得与每一处都合影，企图留下这花费了我们四年青春的角落印记。

别人都匆匆踏进了社会阶层，成了中国上班族的一员。我和谷玉趁着刚毕业，订了去蔚县的车票，履行当初的约定。不是迫不及待，是害怕以后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空中草原，又叫空中花园，惹人的雪绒花大片铺在绿地上。这里天蓝云白，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谷玉忘怀地看着小小的白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给她们拍了很多照片，这是谷玉已经实现的一个愿望，也是我们兑现诺言之一的地方。

谷玉，你这一刻好美啊。

她回头望着我，笑靥如花。你可不是第一次这样夸我了。

我摆弄手里的相机，我可没撒谎，不信你自己看照片。

那你做我女朋友。

嘿嘿，本来不就是嘛？你还想怎么拥有我？

我说真的，我喜欢你。

原要继续耍嘴皮子，抬眼撞上一脸正经的谷玉，我再也笑不出来了。我们安静对视，风从我肩上滑过，又流向不远处的她。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的想法，大脑既一片空白，又满是杂乱。上天送了我这么大一个礼物，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是啊，我早该想到的。

回去以后，我们坐在同租的小屋里，夕阳从窗户射进来，斑驳碎影。很长时间，就那样坐着，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直到黑夜侵蚀了整个房间，我们只靠感受气息来确定对方是否还在。

谷玉说，我欺骗你了，我一直在隐瞒你。

我没办法作答，一下子接受这件事对我来说有些挑战性。又是许久的沉默。我听见脚步的声音和开门关门的声音。

四年的朝朝暮暮放电影般回映在我脑海里，谷玉的笑，谷玉的泪，谷玉的声音，谷玉的习惯性动作……似乎几年时间里我的生活全是她。

我知道，我离不开谷玉。

我知道，我不愿再与男生交往，也不敢。

楼下晚上散步的人开始喧闹起来，商贩的叫卖声高低起伏，我喜欢的人，就在外面。

我冲出去，四处寻找那抹令我魂牵梦绕的身影。她站在一个路灯下，望着我跑来的方向。我猜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自然，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由于要求不高，我们很快找到了工作，尽管条件不是最好，但应付平常简单的日子尚且足矣。一屋二人，三餐四季，充满了韵味。

谷玉置办了几件小旧家具，买了几盆花草，在墙上挂几幅装饰画，简陋的环境倒显得十足有文艺气息。早上她会做好早餐放在桌上，替我选好上班穿的衣服，她说生活就该有生活的样子，她希望我们现在确实是在真正地生活。

半年已然过去，其间是有滋有味、爱意荡漾的时光。如今迎来了我们最害怕的关卡，过年意味着回家，人生总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我们都活在社会里。

果不其然，爸妈、七大姑八大姨争抢着问我的感情状况。我胡乱应付着在等，这事不能着急，强调我年龄还小。

假期结束，我和谷玉谁也没有提家里的遭遇，假装万事美好。

我懂得了为什么她的神情总带着忧伤，也懂得了她当初迟迟隐瞒和现在万分珍惜的原因，大众还是很难认同我们的，我们只能藏着。况且我还是后知后觉的，实在想不到谷玉中学时发现自己与大多数人有不同的取向时是怎么痛苦地熬过来的。

05

纵使人间纷繁复杂，我们只安歇在属于我们纯真心意的屋子里，关上门，这里就是我们的世界，再无其他。

工作上升职加薪，谷玉小心翼翼地收着每一份存款，为的是赴约，我们一起去瑞士和奥地利的约。

几年间躲来藏去，我逐渐变得患得患失，夜里做噩梦，外人面前不敢透露丝毫与感情有关的事。遇到问我怎么一直也不谈恋爱的，就心跳加速，紧张不已。

谷玉心疼地抚摸着我，我们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

时间愈长，愈难以解释。即将三十岁，两个家庭给我们施加了极大的压力。一想象到惊讶、失望、生气的父母，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家里是传统家庭，自幼家教严格，爸妈又视脸面为黄金，每次想开口道出实情，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本来快乐幸福的生活转换成分分秒秒的煎熬，在收到妈妈发来的本地相亲信息后，我一个人在酒吧坐，想了很多。

，我精心打扮，瞒着谷玉去了相亲地点。

男方着装整洁大方，成熟稳重，不见李力身上那股男孩子气，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吃过饭我们还一起去公园走了走，畅谈还算愉悦。

我打开住处的门，谷玉的东西不见了，桌子上压着一张信纸。

这一天还是来了，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阻碍，我怨你，但我更希望你开心，你难受，我比你还难受。谷玉留。

我痛哭流涕，对不起，我喜欢着的人儿，可我真的受不了了。

或许是不舍得，或许是还抱着一丝小念想，她没有换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删掉我。她的朋友圈里，我看见她的笑脸灿烂在瑞士和奥地利的街道上，朋友在下面评论她过得真好，只有我看得到她眼里的伤感。因为，两个人的约定，一个人去履行了。

相亲的人都是怀着结婚的目的的，和男方互相欣赏，大致了解后便定下婚期。他在我公司大厅隆重向我求婚，给予我最好的硬件需求，时不时给我个小惊喜。唯一不足是工作过忙，很少陪伴，而我正好也不需要。日常里我尊重他，但却很难爱上他。至少，我现在是自然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结婚那天，我将穿着婚纱的照片发在朋友圈，谷玉第一个给我点了赞，又发了祝福红包，说她最近很好，祝我幸福美满。我说，谢谢谷玉。

感谢她给过的温暖，感谢她的放手，感谢她的理解。

走向婚礼殿堂时，我告诉负责人，背景音乐就放《雪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