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整顿之后,它还在原地等你吗?
你去过北京吗?
你在北京的第一顿饭是在哪吃的?
记得当年我来北京的第一天,刚下了火车就要赶去面试,没钱没时间,匆匆在公司门口的煎饼果子摊解决了那天的第一顿饭。
可是就在三天前,那家煎饼摊被拆了,其实我很舍不得。所以这几天路过那里的时候我都会有一些惆怅——
有时候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搬迁哪个先来。
有些美食啊,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最近赶上街道整治,常吃的那一条街已经搬的没剩几家店了。我和同事安安准备去几站地以外,吃一顿她口中地道的“老北京味道”。
这是我第一次到西城区。可能是因为老城区的原因,这里的广告牌大多因为年岁太久而开始发白。看着橱窗里立着的“果体”模特假人,我越来越怀疑在这个地方到底能不能吃上饭。
秋云萍快餐离西四路口东公交车站不是很远,但是却不太好找。因为它的门脸实在有些小,五个异形灯箱挂在大门上面,整个店面就像从老城墙里“长”出来的一样。
不起眼,却又没办法忽略。
它仿佛和这些城墙一样,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并且选择一直留在这里。
作为一家老菜馆,秋云萍餐厅至今还在沿用着“饭票”制度。但说白了,这更类似于现在美食广场的充值卡:交钱拿票,凭票盛饭,多退少补。
赶上饭点,小小的饭店里人满为患。我和安安拿着“饭的号码牌”扎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站着碍事、想坐还没地儿。
安安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北京姑娘,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
“初中的时候老师特别喜欢抽查背课文。从第一个同学开始,依次往后。背不下来就站着,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才能放学。那时候中午经常因为这个被留堂,来不及回家吃饭就跟同桌跑到这儿来吃。”
安安说到这儿的时候很兴奋,她指着碗里的西红柿炒鸡蛋跟我讲:
“我打小就特别喜欢吃胸(西红)柿炒鸡蛋,那时候我同桌总跟我抢一瓶北冰洋,为这事儿我俩打了好几回架。现在想想也是很没出息了。”
我笑笑,打趣道:“跟你抢吃的?她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吧。初中毕业以后她就出国了,再也没联系了。”
随着金融街兴建,学校搬迁,很多孩子离开了西城,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当时聚在一桌抢一瓶汽水的孩子,现在也开始了各自的流浪。
对于在北京西城区长大的孩子来说,街边的老餐馆是他们大多数人的童年食堂。不管是秋云萍餐馆,还是如今网上盛传的各种“记忆餐厅”,那些不得不搬走的小饭店承载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回忆。
如今,当年喊打喊杀的毛小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穿着校服的姑娘也大多嫁为人妻。还记得那年毕业时他们哭着唱“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啊?”
彼时的他们以为只是唱个歌应景,却没想到就真的这样各自奔天涯了。
安安说她很想念小时候,那时最喜欢的东西就在面前的橙色碗里,最好的朋友就在桌子的对面。
我和安安坐在靠门边的地方,说话间进来一位大哥。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身上却背着一个巨大的、有些褪色的背包。因为门口地方有些窄,身后的背包不小心碰到了我。
大哥连忙说了声抱歉,然后匆匆忙忙地把背包塞到了旁边的桌子下面。他拿着“饭票”站在档口,抬头看了好一会儿上面的菜单才决定要了两个素菜。
大哥吃饭很快,我感觉他好像两口就把一大碗饭吃完了。桌上的餐巾纸用完了,大哥用手擦了擦嘴,将桌下的背包背了起来,然后径直朝我身后的大门走去。
他在门口点着了一直烟,见门一直半敞着,走前还特意将门关好。之后他站在马路边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才选择右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也不清楚他要到哪里去。看着他当时略显茫然的神情我好像也看到了当年刚到北京的自己。
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一场毫无预警的冒险。
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呢?算了不想了,就闭着眼睛往前闯吧!
赶上饭点定外卖的人很多。就在我和安安吃饭的那半个小时里,店里的外卖小哥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三次。在这个所有人都希望赶紧找个位子坐下来的时间,他成了这个餐厅里最忙的人。
几天前我发现APP里多了一个可以看到小哥配送里程的功能。我点开看了看,里面显示有一位小哥已经为我配送16次了。
他的配送总里程已达到147385公里,足以绕地球3.68圈。
不知道秋云萍快餐店的小哥,有没有看过自己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他在清楚自己已经在这座城市里走了这么“远”之后,有没有真的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也许在多年后他已经绕着地球“走”了更多圈,却只看过紫禁城这一种风景。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到最后都是要回归起点的,但走过的路却都算数。
在刚进门的墙上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秋云萍快餐开业自1989年”,如今这家小餐馆已经藏在这堵城墙下28年了。
虽几经涨价,但这里的菜价好像依旧要比大多数馆子低一些。
20块钱吃到撑,现在这样的地方真的不多了。
看看挂在墙上的菜单,老板娘说:“这里换过标签的就是涨过价的,其实这几年价格基本没怎么变动。”
在“涨价”这件事情上,秋云萍快餐有它自己的倔强。
大概是因为午休时间太短,在这里吃饭的客人们几乎不会多说什么话。他们其中的大多数人都只是一边玩手机一边扒着碗里的饭。偶尔遇到遇到询问是否可以拼桌的,也只是默默将自己放在旁边的手套收好,然后示意对方坐下。
我坐在餐厅里,看着身边一桌桌走掉的食客,再抬头看看那张挂在墙上,写着饭店历史的牌子,我忽然有些好奇——
这间快餐店到底见过多少人?又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
听了这么多故事的小饭馆,会不会也想讲讲自己的故事?
吃饭时听邻桌的老北京大爷说,可能过段时间这家在这里“长”了近30年的老饭店就要搬走了。我和安安都觉得可惜。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想到那些秋云萍快餐店看着长大,如今却很少回来的小嘎嘣豆一样。
有些时光回不去,有些人你留不住。
算起来我到北京也有一段时间了,比起车水马龙的商业中心,我其实更喜欢到这样的小馆子坐坐。
因为我觉得只有这儿,才能感觉到最多的“人气儿”。这里不像某些地方繁华的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像某些地方残酷的触目恸心。
一顿午饭的时间,我在这间小饭馆里看见了这座城市最美好的样子——
上一秒还跟同桌小伙伴抱怨没通过面试,下一秒就因为打赢了一局游戏而哈哈大笑的毕业生;
虽然自己只舍得吃素菜,却还是会给年幼的孩子要一瓶北冰洋的年轻妈妈;
明明是自己先占了位置,但看见一旁站着的大爷还是会主动让出位置,自己站在墙角吃饭的出租车师傅……
经过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人,承受着社会最普遍的压力。但我还是认为他们很厉害,因为我始终觉得:
真正的伟大,是在于尝遍百味后,依旧选择善待这个人间。
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块肉,我和安安走出饭馆。在车站等车时,我再次在一堆广告牌里看见“秋云萍快餐”,因为年久失修而不太容易关上的门好像在跟我道别,也好像在跟我说:
“好吃您再来啊!”
作者:陆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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