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烟谷位于北蒿市东南方向的郊区,这里山清水秀,一条烟河自西向东穿过峡谷,山谷里隐藏着无数珍贵物种。白云一趟趟从河面游过,太阳周而复始地从源头跃到源尾,万物畅游其间、悠然自得。
山谷进口处有道门,已经挂上了封锁线,门旁有一个售票亭,可惜早已人去亭空。
苏江汉抱着自己六岁的女儿弯腰越过了封锁线,朝峡谷腹地走去。
“爸爸,快看,天上有一只好大的气球呀!”小女孩昂着头,惊呼道。
“乖,气球要用‘个’,不可以用‘只’,‘只’一般是用来形容动物的。”苏江汉纠正道,随后顺着女儿的目光抬起了头,远方,一个迷彩色的热气球正朝这边飘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女孩儿摆了摆身子,示意父亲将自己放下,一只手扯住父亲的衣角拽了拽:“可是,那个什么大物气球多像空中的一只野兽啊……”
苏江汉和蔼地笑了笑,轻轻按了按女儿的头,耐心地纠正着:“是庞然,庞然大物。”
“这个热气球好大,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江米带着自己三岁的儿子来到了热闹非凡东烟谷,小男孩儿手里还扯着一个天蓝色的气球。
东烟谷景区已经营业半年之久,主打项目就是热气球,这个项目分为两种,一种是交付二十块钱便可站在热气球上得到一张照片,另一种则是花费八百余元钱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乘坐热气球横穿峡谷。
江米身上的现金并不多,将口袋里的二十块钱塞给了售票员:“大姐,我带我孩子一起拍张照片,只买一张票,可以吗?”
售票员摇了摇头:“这不符合规定,我们是按人头收费的。”
“可是……”
“你等一下,我手机响了。”
江米还打算争辩什么,售票员已经掏出了手机,打起了电话:“想看孩子?不可能的,当你抛弃了我,又不给我足够的钱的时候,就别想再看他了……”售票员突然哽咽了起来,江米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边已经挂断的声音,“王八蛋,你不要我了,还想把我的孩子抢走……”
“其实我也是今年刚离婚的,我们因为孩子要更坚强地活下去。总有某个人、总有某件事足以代表我们内心的全世界,那便是足以支撑我们不断前进的动力,每一步的猝不及防都要尽快调整自我,以便接下来运筹帷幄。”江米掏出包里的纸巾跟四十块钱递了过去,“好啦,大姐,帮我拿两张票,别太难过啦。”
售票员接过纸巾,将钱推了回来,从抽屉中取出两张票从窗口递了出来:“你去拍吧,你也要坚强。”
江米有点想念苏江汉了。
江米认识苏江汉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那是一次极其普通的陌生人交友聚会,苏江汉西装革履,举止大方得体,谈吐非凡。她太喜欢看起来如此有魅力的他了,很快,两个人相识相恋,打算三个月后结婚的时候,江米发现自己怀孕了,想起不久前的一次在安全期的欢愉没有戴套。
“要这个孩子么,老公?”江米偎依在苏江汉怀里,问道。
苏江汉沉吟半晌,挤出了一个笑容:“要……吧。”
这段时间苏江汉有些奇怪,辞职的他每天昼伏夜出,对身怀六甲的江米不管不顾,江米干脆住到了医院,只有妈妈来看护自己。
“你别太难过了,自己调整好情绪,迎接好小天使的到来。男人都是这样,你爸当初也没有守在手术室外面,忙于工作,忙吧忙吧,婚前的甜言蜜语都变成了婚后的少言寡语,他们男人都有事业吧。”妈妈倒着苦水,全然不顾江米本就有些惆怅的心情。
江米有些不甘:“江汉他不一样的,他真的很爱我,为了我辞职,平时还很照顾我,最近可能确实有事儿。”
等到妈妈回家做饭的时候,江米潸然泪下,跑到楼下买了瓶酒,一饮而尽,回到病房倒在床上便昏昏睡去。几天后,江米大出血,而后流产,她开始以泪洗面。
一周后,苏江汉又要出去喝酒了,据说是老同学回来聚会,还说要周一周二周三都去喝酒,江米有些不悦,劝道:“能不能不要去?”“好好陪陪我”几个字终是没有说出口。
“你管得太多了吧,江米?”
第二天,苏江汉恶人先告状,闹到两边的家长都知道了这件事,江米还从他的手机微信上看到了他表姐的话:谁给你介绍这么一个坑的,未婚先孕自己作掉了怪谁啊?指不定怀的是谁的呢。
苏江汉回道:姐,你别这样想,我只是觉得她管得有些多,那些同学很多年没见面了,孩子掉了我能不难过吗?我难过又能怎么办呢,我能和谁说呢?
这场闹剧以双方家长的劝和结束,婚礼照常进行,本来皆大欢喜的事情却变得凄凄惨惨,可生活还要继续,江米先后给苏家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儿不断地盘旋着,妈妈对江米说过,这是不好的征兆。举目四望,春色盎然,鸟语花香,烟河像一条绿色的哈达,缠绕在峡谷中间。要是苏江汉还在就好了,一家四口坐上热气球,在这条峡谷转一圈,多么美好的回忆啊,江米这样想着,已经抱着儿子来到了热气球前。
“您好,请问咱家这个热气球多久检修一次啊?”江米对工作人员问道。
“拍照的这个不需要检查的,常年固定好的,肯定不会出问题,也从没出过问题,放心吧,赶紧拍,后面还排队呢。”
江米还是忧心忡忡,怀里的儿子指了指热气球,嚷道:“大的,大的球球。”
她带着儿子上了热气球,打算拍一张两个人看向峡谷的背影,身后传来摄影师的倒数“3”“2”“1”,“好了好了,哎?快来人啊!”
江米暗叫不好,扭头一看,热气球的绳子已经断了,飞到了半空中,她一只手抱住儿子,另一只手把住热气球的吊篮,试图从热气球跳到地面,可是已经太高了,她并不能保证自己安全着陆。地面的工作人员拿来了大喇叭对她喊道:“这位妈妈,你等一下,我们启动紧急预案,很快就会将你们救下来的,不要急,不要急……”
“大的,大的球球。”儿子在笑,天真无邪。
热气球飞到一定的高度后终于平稳了,江米双手抱紧孩子,强装镇定,仔细欣赏着东烟谷的风景。浅绿的河、深绿的林,驻足的鹿、翱翔的鹰,就当是一次奇妙的路途吧,他们说打算救援我们了,很快就会来人了吧。
脚下密林中出现了一处显得格格不入的光秃部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被人工休整出来的。两排小木屋美其名曰度假村,将一片树林围起来,困住几只生物,也就成了野生动物园,而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张桌子,四个人正在愉快地打着麻将,好像还有人抬头看了江米母子二人一眼。
江米将儿子抱得更紧了,庆幸还好没有跟苏江汉及女儿一起来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热气球顺着风的方向,逆着水流向西飞去。原来这里已经有不少树木被伐,大地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雀斑,在孕育出一代又一代人类后,她被始乱终弃,惨遭毁容,可她只能一言不发,静静地守护着这颗脆弱而又坚强的蓝色星球。
风突然大了起来,热气球开始摇晃,江米有些怕了,怀中的儿子痴痴地叫着“呼呼……呼呼……”,她转过身子,朝热气球起飞的山坡看去,那里,一切井然有序,工作人员在维护秩序,摄影师在拍照,而空中,那只不知名的鸟儿还在不断地盘旋着、盘旋着、盘旋着……
江米跪在吊篮中,用力地抱了抱儿子,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不断地嘟囔着:“儿子,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啊……”
这个孩子才三岁,庆幸的是还这么小就能看到如此丰富的风景,而不幸的是,代价是用一生来换取。
很快,江米恢复了冷静,用手臂擦了擦眼泪,将儿子抱到肩头:“儿子,好好看看这条峡谷,看啊,多美,我们即将乘坐这个热气球驶向无忧无虑的天堂啦。”
热气球摇晃的幅度更大了,甚至开始下坠,脚下的烟河恍若一条骇人的大蛇,正等着猎物的到来。忽然一阵大风,小男孩儿手中的天蓝色气球被吹风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妈妈,球球,小的球球,没了,呜呜……”
江米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哄他了,只能将他抱得愈来愈紧,她昂头遥望那片蔚蓝的天空,那里如此美好,自己跟儿子正跟随这下落的热气球,驶向地狱的天堂……
“安全工作没有做到位你们开什么景区啊!我要告你们!”苏江汉找到了东烟谷的负责人。
负责人面不改色地说道:“说吧,多少钱。”
苏江汉勃然大怒,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要的是人,我要你们关了这里,别再害人!”
负责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淡淡地笑了笑:“想告?那你告去啊,告的结果不也是多少钱的问题?我只是帮你节省流程。关与不关无所谓,我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过你要想清楚,这件事情的结果会让多少人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还有……”
苏江汉听不下去了,注意到了赶来的保安,快步离开了这里。
很快法院开庭,东烟谷关闭了,可这儿的树木还在与日俱减。
“好嘛,庞然大物。”苏江汉的女儿小跑了两步,突然蹲下又站了起来,扭头举起一个东西对苏江汉说道:“爸爸,快看,这里有个包包。”
苏江汉接过那个钱包的时候双手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那是江米的钱包,他打开钱包,里面是一张一家四口的合照,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他蹲了下来,紧紧地拥住女儿。
“爸爸爸爸,你不是说过来找妈妈的吗,妈妈呢?”
“妈妈?”苏江汉指了指远方的天空,“她正在天堂看着我们呢。”
*该素材源于2019年10月1日山东烟台马家沟氢气球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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