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初八,订了凌晨五点前往福州的私家的士。凌晨四点二十分,闹钟“滴滴滴”地响了。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翻了个身。潘先生和孩子热气腾腾地从另一个房间冲到我的床铺前,孩子已经穿好衣服,睁着个惺忪的睡眼,双手插在棉衣口袋,一脸不高兴地还在跟我讨价还价,“妈妈,我可不可以不去啊?”
想继续眯会看来是不可能了。起床,穿衣,简单洗漱之后已是四点四十分了。随便喝点昨晚剩下的鸭汤,潘先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是私家的士司机打过来的,说快到了,让我们赶快下去路边等候。
潘先生赶紧喝掉碗里剩下的几口汤,抓起大厅里打包好的行李往楼下冲。公公也跟着帮忙搬行李。我催着孩子,自己也赶紧吃完。急匆匆跑了趟洗手间,拎包,下楼。
天很冷,夜很黑。昏黄的路灯撕开黑夜的一个伤口,在寂静无人的空旷马路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晕。一辆黑色的大型商务车停在路边。司机是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戴着口罩,穿着厚实的棉衣,等候在车尾,如铁塔般纹丝不动。我急匆匆地拉过站在马路这边的孩子,给他戴上口罩。就要过马路。那司机突然开口了,“你的口罩呢?没有口罩不让上车!”
非常时期,口罩就是我们出门的重要保障。看来这司机也是贯彻执行得彻底。
我只好赶忙掏出昨晚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口罩,戴上去,带着孩子,上车。司机拉上车门,很用力的“哐”的一声之后,车子启动,如一艘小船般划破夜的黑幕,行驶在冷冷的夜空中。
除了我们一家三口,车上已经有了两名乘客,也都戴着口罩,没人说话。只有司机在打电话,联系下一名乘客,提醒他们出门等候。每到一处,司机下车,帮忙搬行李,开门,关门。没有多余的话,动作几乎一气呵成。
从永春到福州,刚开始大家都是乘坐班车前往。大概六、七年前吧,几个私家车主一合计,建了个群,开始跑起了永春来往福州这条路线的拉人生意。他们每天固定几个时间点,到乘客的家里接人之后一路直达送到福州目的地。来往福州的人有上班的、上医院看病的、拖着各式行李出门不方便的,这些私家的士的出现极大地方便了这些出门人。以到医院看病为例吧,乘坐凌晨5点的这班,司机上门去接,大概7点半左右到达医院门口,看完病之后,你跟司机约好时间,他们再去接你。一天就可以实现往返,实在是便利得很,其他的情况也类似。最关键的是价钱也划算,不论到哪,一律100元。而客运汽车需要80几块钱呢,还必须到客运站乘坐,统一拉到福州汽车北站,之后的行程你必须自己安排。时间也不对,7点多发车,到福州都快9点了,路上再折腾一下,这一天还能办多少事呢?因此,这些私家的士一出现很快就抢走了客运汽车的生意。这边供不应求呢,那边客运汽车经常一辆车空荡荡的没有多少个人。
不过事物的发展总是没那么一帆风顺的。客运汽车借着公营垄断便利安逸了几十年,在私家的士的重创之下,他们也会穷则思变,想法应对。运输公司忍痛把福州的这条路线承包了出去,变成了私人运输。借着车大,拉人多,他们把票价降低了下来,变成65元一张票,并且也开始了上家门接直送福州目的地的服务。他们先分头接乘客把人集中到一处,再换上客运汽车一路直达永春,不像私家的士要一处处接乘客。偌大的福州城,一车人又不可能都是同一方向的,运气不好的话,召集好乘客就要在市里逛上两个多小时,这时间都够我们回一趟永春的了。市里红绿灯又多,一路开开停停,会坐车的还好,不会坐车的这一路也真够受罪的。因此,慢慢地,这一两年来好多乘客又回到了客运汽车这个选择上来。私家的士的经营也不那么稳定,原先的人有些就跑不下去,转行做了其他。
我们今天搭坐的这辆私家的士司机叫朝城(音),估计是从一开始就跑这条路的。因为为人直爽仗义,热情,服务周到,慢慢地就积累了一些固定乘客。从福州到永春这条路线他总共有两辆车,一辆就是这辆10座商务车,另一辆商务车是7座的,他女儿在开。在竞争这么激烈的情况下,朝城还能够坚持着每天出动,这条路线也算是站稳了。
今天早上的这趟车总共搭载了8名乘客。大家都戴着口罩,没有说话。也许是太早了的缘故,中排的那对母女一路上都在呼呼大睡。其他人在玩手机。我坐车一般睡不着,也不想看手机。窗外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来车子已经到了哪里,只是凭借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马路两侧黄白色的栏杆提示带,猜测着大概已经上了高速。路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昨晚失眠,没睡着,车厢里又好冷,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窗外的天上连月亮都没有,只有一颗星星异常大,异常明亮。
朝城开车很稳,车速很快。路上停下来,大家去了下洗手间。天已经有点亮了,阴沉沉的天幕下,服务区的各色建筑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暧昧中。车门开着,冷空气飕飕飕地往里钻,我抱紧了孩子,腿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些。
大家继续上路。车厢里的空气活跃了些。前排的两位乘客开始与朝城聊天,聊这几天榕城的情况,高速是否免费,路上是否有体温检查。好多单位企业延迟上班了,朝城说,他待会就回来了,车上载两三个回永春的,都是前两天去福州后面接到延迟上班通知的。朝城还说,这几天看新闻,这疫情来得凶狠啊!
前排的一位乘客突然开始咳嗽。我吓了一跳,糟糕,不会是?非常时期,虽然永春还算平静。但前两天炸出来的一位武汉返乡女子隐瞒病情致多人被隔离的消息还是让大家吓了一大跳。今天的这趟车里乘坐的都是急着回福州上班的人。虽然相对比较放心,但其实大家还是相互戒备着。我们的心并没有放松。好在大家都戴着口罩,车在路上,也只能如此了。
到福州了。朝城一个一个把乘客送到家。终于把那位咳嗽的乘客送到目的地之后,朝城马上把前排的两扇窗户都打开,口气轻松地说,唉,终于下车了!这种时候真是要命啊!待会大家都下车之后,我要好好喷洒一下消毒液。都是熟客,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要不是上车的时候并没有咳嗽,不然连载都不敢载他。
我们都笑了。不过也确实,大家的心里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潘先生突然问朝城,你跟我叔叔是同学啊!朝城说,你叔是谁?潘先生说了名字,还真是。
潘先生又问朝城,没跑这条路之前你做什么呢?
朝城说,我一直在跑车啊。中学毕业之后,18岁,我马上就去考驾照了。之后就一直开车啊!以前开的是货车。
哇!开货车,那你以前赚的可好啦!
朝城说,那几年是啊!每天工资单流水上都有大三、四百的流水呢,多的甚至上千!那可是90年代啊!朝城的语气有点小小的得意。“不过,又有什么用呢?会赚钱也要会剩钱啊。赚的多,花的也多,到头来,依然不剩钱。”
永春上世纪8、90年代开货车的大多拉煤。有位朋友以前在煤管局上班。他曾讲过,那几年这些司机可是赚大钱了。不过也很危险。煤矿都在山上,山路弯弯曲曲,路况不好,拐个弯就是一个大坑,旁边是悬崖峭壁。这些司机练就了过硬的开车技术,也很能吃苦。他们凌晨三四点就起床,一天马不停蹄拉个两三趟的,时间也就到晚上了。也许也是因为赚钱太快,开车又危险辛苦,这些驾驶员们花起钱来也很舍得。以前不是很流行歌舞厅吗?可以唱歌也可以跳舞。客人可以点歌,给唱歌的“歌星”送花送礼物,很多司机放松的时候非常喜欢来这种歌舞厅,钱就这样莫名其妙花掉了,剩不下来。
我不知道朝城的钱是不是这样花掉的。但不剩钱估计是真的。这些跑货车的司机们开车的时候神经崩得紧紧的,工作时间又长,经常与各种各样的危险打交道。他们是多么希望好好地放松一下啊!赚钱对他们来说既然如此简单随便,那花起钱来自然也不会扣手抠脚,肯定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潘先生又问起了朝城的女儿。
“我们之前经常坐的是你女儿的车子呢。她是你雇佣的司机还是自己当老板啊?自己的车自己开?”
朝城笑了,很大声地讲,“连车带乘客都送给她自己经营啦。以前雇她开,一趟车200元。三天两头不想动,关键时刻就给我撂挑子,说不干了。害的我一个人黑天白日的忙。后来想想,算了,连车带人都送给她啦,自己赚自己花。我啥都不管了。这下可好,没客停个两天,她就坐不住了,时不时就走过来跟我讲,我休息,她来开。”
我们都笑了。潘先生说,反正还不都是你们的,有什么区别吗?
朝城一下子很激动,“养个女儿吃我的喝我的,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给过我一分钱。招了个上门女婿啊!又有什么用,两个人合不来,闹着要离婚。现在已经离了。这么多年了,住在我家里,一棵菜,一根葱,一张草纸都没有自己买过。有什么用呢?现在离婚了,带着一个女儿,县城里供着一套房子,能不好好跑车吗?”
说完了女儿,朝城说起了儿子,声音小小的,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与骄傲,“我还有一个儿子,在省协和医院上班呢。”
朝城突然回过头来问,“是这个路口吗?”
我们光顾着讲话,都没有注意到,到了。指示了路之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小区门口。朝城很快下车,帮我们拉开车门,拿下行李,说完再见。然后,车子“突突”启动驶远了,留下了我们三个人和一地的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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