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在这里吗？嗯

她还是那样笑意盈盈，说话也慢条斯理。尽管年近五十，却还是风姿不减当年，依旧高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肤，笑起来嘴角两边各嵌一个酒窝 ，看上去温暖又美好的女子。旁边，是他，一双有力的大手搂着她的肩，步伐一致很合拍地跟着她散步。

她，是个农村姑娘，既生得端庄美丽，又好学上进知书达礼。求学十多年后中专毕业，在我们小镇当了幼教老师。拥有真才实学的中专生在那时简直是凤毛麟角，她就是那样优秀的人。

他呢，家境殷实，父亲是有文化有技能的绘图员，在那个时代收入颇丰。比一般人富裕的家境，加上父辈的期望，让他从小就不会务农。

他瘦瘦高高的个子，一看就是没干过农活的，一张瘦长脸白白净净，嘴角两旁胡子浓密乌黑，看起来很文艺，一般不和人说话，一旦开口说了，眼角会跟着笑，声音很小很细，说像蚊子叫一点不过分。有时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会脸红，这样的男子就像邻家初长成的少年，内敛羞涩。然而，他也是稀缺的人才，中专毕业，写一手好字，下一手好棋，据说我们村的象棋爱好者都被他打败了，确实异常聪明。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理工男，在那个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年代，他很吃香。事实也是如此，他一毕业就去了一家电子厂担任工程师，很厉害。

他们是中专同学，第一次相遇在校园就电光火石般擦出爱的火花，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理所当然的，走过热恋的激情澎湃，稳妥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的婚礼引人瞩目，两人是同学，自由恋爱，又都是才华横溢。同村人都竖起大拇指夸赞这对璧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看好他们。

她如人们期待一样，是那样幸福。婚后三年，他不让她干任何家务活，把她宠得像个公主一样。他也时常说，公主殿下，我们一直这样慢慢变老吧。她就巧笑着。

然而，太幸福的婚姻老天会嫉妒。太诗情画意的男人不可靠。
婚后五年，他们的儿子已经三岁了，刚好上幼儿园。此时她在一所幼儿园当老师，能歌善舞，温暖和煦。孩子们和她在一起如沐春风般舒畅，许多小朋友亲切得叫她 “慧妈妈",她乐得听，每次都笑得像极了绽开得月季花，看得大人孩子暖洋洋的。

这一年的某一天，他突然说要去上级城市寻求更好的发展，否则自己的满腹才华无法施展，混得好了，再接她们母子俩过去。她浅浅一笑，一向都是柔情似水，这次依然支持他：“你去吧，家里有我，无论好坏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

谁知这一走，就是五年。五年，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黄金五年啊？五年里，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妇变成一个十项全能的妇女，飞针走线缝补衣衫，下班后洗刷锅碗，尽心赡养婆婆，精心教导儿子，每一件做起来都游刃有余。“原来生活可以如此激发人的潜能”她总是这样说笑着，心里的苦却是旁人无法得之。

再见到他，已是五年后。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一身疲惫，满脸沧桑，胡子茬布满嘴角，隐隐可见几根泛着白光。他 ，正躺在医院的床上，不省人事。一身的血污早被医生除尽，苍白的脸颊丝毫看不出他此时的内心，还有什么内心，被人袭击后昏迷不醒半年多了。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这五年他一直在那个大城市里，几经波折混得风生水起，不曾想一次交际舞会，遇到那个她，他的魂魄被勾走了。他们一起跳舞唱歌，昏天暗地，全忘了给我们娘俩的许诺。他已不再是他，也不愿回来见到我们。一次跳舞，几个痞子生事，他为了保护她，奋不顾身，被酒瓶砸到后脑勺，从此就没醒来。起初她还心存愧疚，为了他们所谓的爱情，也为了他的一份情真意切，守护了他半年之久。可她毕竟不是尘世中人，那样伺候人的日子她一个风尘女子如何能忍受得了，终于在一个悄无人声的夜晚偷偷溜走，不留只言片语。如他当初离开我们，没有一字来信一样。真是现世报应啊！”说这话时，她恨得牙根疼，可是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还是不能丢下他不管，因为她和那个“她”不一样，她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忍心这样丢下他不管。”她的善良和温暖，他是否感知得到？

接他回家了。那间陈旧的婚房再次热闹起来。“你动动身子，抬抬脚不行吗？”“你别喝了，一口汤淌得到处都是，饿死拉倒！"
"不是喜欢她吗，她不是很爱很爱你吗，她怎么不来伺候你，怎么吓跑了怂了，有本事你再去找她……“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呵斥，一个柔弱细腻的女子被他折磨得学会了歇斯底里。邻居们看得偷偷落泪，有人悄悄说，别管他了，都这样了，什么时候能熬到头啊。她没听。依旧一边谩骂一边手脚麻利得收拾残局，没咽下的食物，喝一半的果汁，尿湿的床单……吃喝拉撒，她都要一一拾掇。稍有空隙还要给他按摩，翻身，擦洗，刮胡子，日复一日……

他最爱听她唱歌，他说她婉转的歌喉如出谷黄莺。一直记得当初真诚的赞叹，她一边按摩一边唱那首 《知心爱人》：
让我的爱伴着你直到永远
你有没有感觉到我为你担心
在相对的视线里才发现什么是缘
……
不管是现在
还是在遥远的未来
我们彼此都保护好今天的爱
不管风雨再不再来
从此不再受伤害
我的梦不在徘徊
我们彼此都保存着那份爱
不管风雨再不再来

一遍又一遍，她唱得肝肠寸断，抚摸着他温热的面庞，泪如雨下，”你要醒来，要醒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也许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苍，也许是他想再续前缘，在近百个不眠不休的日里夜里，她照顾着她，也唠叨呵斥着他，怀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一次又一次唱歌，唱他最喜欢的歌。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他醒了。医生说，真是个奇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醒来的人不多。

醒来的他，看到五年不见的她，鬓角有了一丝丝斑白，细白柔嫩的脸上皱纹满布，眼睛不再澄澈，含着忧愁惊喜，一双不沾水的手已是粗糙不堪。他嗫嚅着嘴唇：“你一直在这里吗？”嗯，她点点头。哽咽无语，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她到怀里：“是我负了你。下半辈子你做回我的公主。”一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

窗外一只鸟儿好奇得看着这一幕。不明所以叽叽叽叽快活几句，扑棱棱又飞走了。

无戒21天写作训练营第三期 第20天 9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