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阳快落山了，海面上波荡着一层绯红的晚霞；岸边的农庄也撒上一层橙红色的光晕，好似一副色彩浓郁的油画。
我提着渔篓向海边的家走去。渔篓里的螃蟹不停从篓底向上爬。我捏住螃蟹的脚，再放回鱼篓。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小女孩已经蹲在渔篓边，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鱼篓里的螃蟹。
“螃蟹！”她惊喜着，“叔叔，这些螃蟹都是你从海里捉的吗？”
“是的，小朋友。”我笑笑。
“捉螃蟹是不是很好玩呢！”
我点点头，看着小女孩，她顶多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两条可人的小辫子，晚霞照在她的脸上，但是丝毫无法掩饰她脸上的苍白。
“叔叔送你一只螃蟹玩，好不好！”
她的脸立刻羞红了，摇摇头：“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我捏住螃蟹的两只大蟹钳，拿到她面前，“就这样捏住蟹钳，它就不会夹到你！”
“啊，啊！”她连忙叫着，试图用手去捏着蟹钳：“叔叔它钳我！”
“呵呵，叔叔送个没有蟹钳的小蟹给你玩吧！”
海边的邻居多是我熟悉的，可这小女孩我却从未见过。
“小朋友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北京来的！来看我外婆！”
“外婆住哪里呢？”
她指指门口种满竹子的院子。
“哦！刘老太！走，我们回你外婆家吧！”
“你认识我外婆？”
“是的！”
小女孩高兴地笑了。小女孩兴奋地领着我，进了刘老太的院子。
“在家呢？刘老太，我拿点螃蟹给您！”
“是小孙啊！”刘老太笑了，“又麻烦你！”
“没什么，这不看你外孙女来了，我送过来一些，城里人稀罕这玩意。”
刘老太赶紧从厨房里拿出一个篮子。我把螃蟹倒了进去，倒了一半，刘老太慌忙阻止我说：“够了，留点回去给孩子吧！”
“都倒了吧！他天天吃，都吃腻了，你外孙女刚来，给她多吃些！”
我提着渔篓向外走，小女孩蹲到盆子前，“哦！”她惊呼着：“好大的螃蟹哦！姥姥，今天晚上我能吃到新鲜的螃蟹了！”
“是啊，还不快谢谢叔叔！”
“谢谢叔叔！”女孩微笑着送我出门口。
“回去吧！天凉了！”
走了好远，回头看，那女孩还在门口站着，小裙子迎风扬起。
2
身为记者，上班总有那么多烦琐的事情。不采访的日子，就躲在编辑部里写稿。很多朋友羡慕这份职业，而我除了感到累之外，没觉得有什么风光。
下班匆忙往家赶，儿子放学还没回来，对老婆交代一声，我就提起渔篓，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大海。
我提着渔篓，慢慢走着。一面走，一面做着深呼吸。广阔无垠的大海，荡漾着蓝色的碧波，那被风卷起的层层浪花，不停地向岸边涌来又退去。
这时候，我又看到那个小女孩，像特意等待我一样地站在白沙滩上。
“叔叔！”她依旧有些羞涩。
“哦！是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白紫薇，姥姥说我是紫薇花开的时候出生的，所以妈妈给我取这个名字！”
“挺好听的名字！”我点点头。
“叔叔，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姥姥说，每天下班你都会来这里。”
“你在等我！”
“是的，叔叔，我很想知道你是怎样捉螃蟹的？”
“好，今天我就带你捉螃蟹，好吗？”
她的脸又红了，“我想试一下！”
海潮渐渐退去，一轮落日安静地悬挂在黄昏的海面。我和小女孩一起向浅浅的潮水里走去。我不经意地问小女孩：“爸爸妈妈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她咬了一下嘴唇，“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
“妈妈和新爸爸出国了！”
“新爸爸！”我看着她。
“是的，叔叔！你一定以为我会恨妈妈，其实，我不恨！妈妈说了，人一辈子要为爱而活着！你说对吗，叔叔！”
我意外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一抹早熟的忧郁。我不想触及她的隐痛，抓过她的手，那瘦小的手是冰凉的。我们冲进海水，开始捡拾海产。
“叔叔，快呀，有一只螃蟹在这里。”她兴奋地喊着。
我脱掉手套，帮她戴上，那手套对她来说太大了。我要她悄悄把手伸进水里，然后迅速按住螃蟹。
她很小心照我的话做着。但是，在她的犹豫下，螃蟹还是逃掉了。
“螃蟹跑了！”她着急地喊。
“没关系，多着呢，我们慢慢来找！”
我弯下腰掀开一块大的岩石，一只螃蟹又躲在下面，“快过来！”
小女孩屏住呼吸，慌忙按住螃蟹，螃蟹伸出蟹钳，紧紧夹着手套，她惊出一身冷汗。
“别怕！使劲握住别放，抓起来抛进篓子里。”
她把螃蟹向篓子里抛去，蟹钳依旧牢牢地嵌住手套，她只好连手套一起脱下。
她喜悦地喊着：“叔叔，这是我逮到的第一只螃蟹！”
这时候，她兴奋的脸上被晚霞涂上一层胭脂。她自豪的又开始在水里拣海产，她每拣一样东西，都会问我：“叔叔，这个可以吃吗？”
我点点头，她就把拣到的海产放到篓子里。到夕阳落山的时候，我们的篓子里已经盛满海鲜。小紫薇一定要和我抬着，我们一起向她外婆家走去。
“真好！叔叔！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当然，”我笑着：“不见不散。”
3
我们日复一日的在海边度过美丽的黄昏。小紫薇的脸，也慢慢经过海潮与阳光的滋润，变得不再苍白，有了色彩。知道她父母离婚之后，我更小心地不去问及她的一切，生怕触到她的伤口。
那个黄昏，我们一样快乐地拣拾海产。小紫薇跑来跑去，一会儿捉到一条小鱼，一会儿捡到一个贝壳。每得到一样东西，她会呼喊好久。
夕阳快落山的时候，小紫薇发现了一只巨大的十钳红螃蟹。她惊呼着按住它，没想到十钳红螃蟹透过手套牢牢地夹住了她的手指，她叫了一声，我赶忙跑过去，帮她把螃蟹弄到篓子里。小紫薇的手指头流着鲜血，她痛的眼睛泛着泪光。
我要她把手指放到海水里泡一会儿，因为海水有消毒的功效。她疼得龇牙咧嘴，不过一会儿，她就没事了，笑着和我把海鲜抬回家。
4
这美丽的黄昏，有了小紫薇的加入，多了一份欢乐的笑声。
工作中，小紫薇的脸，也常常浮现在我面前，让我更加有了劲头。
又到黄昏，我跑去海边，寻找着小紫薇的身影。但是，出乎意料，海边没有了她的影子。我的心一阵失落，难道她走了吗？
我一面无精打采捉着螃蟹，一面抬起头向岸边张望着，希望有小紫薇的笑声传来。但是，孤寂的海边除了苍茫的沙滩了无生气。
夕阳落山了。我提着渔篓，轻扣着小紫薇外婆的屋门。
刘老太开了门，“小孙，快进来坐吧！”
我走进屋内，看到小紫薇正躺在床上，眼睛闭着，额头上敷着一条毛巾。
“她怎么了？”我问。
“大概是昨晚受了风寒，她有些发烧，我熬了姜汤，给她敷了热毛巾，这回她正安睡呢。小孩子家有些小毛病很正常。”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把海鲜放到地上。
“拿回去给孩子吃吧，我们跟着你吃得不算少了！”
“没关系，我孩子也吃腻了！”
临别，我对刘老太说：“明天小紫薇若还不退烧，送她去医院看看！
“那是，你放心，哎，这孩子让你操心了！”
5
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如紫薇花般的女孩，因为发了一次烧，退不下去，去医院做检查，居然血液查出了毛病。
当我知道小紫薇患了白血病，已经是两天后的下午了。那个黄昏，我无心去海边，下班直接去超市买了一包小食品，来到医院。
小紫薇正安静躺在床上，她的辫子开了，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刘老太呆坐在她身边。
此刻，我不由得想起第一天在海滨见到她的情景。天真活泼的她是那样快乐，可是一转眼病魔就这样无情地缠上了她。
“通知她的母亲了吗？”我问。
“还不知道国外的详细地址，可怜的孩子！”刘老太说。
6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接到去外地采访的任务。采访结束，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
阳光暖洋洋的照射在医院的病床上，小紫薇还没有醒来，时钟一声声地滴答，给人心慌的感觉。
我悄悄来到床前，紫薇猛然睁大了眼睛：“叔叔，是你，好久都没看到你了！我好想和你一起捉螃蟹。”
由于化疗小紫薇一头乌黑的秀发已所剩无几。我竭力抑制住悲伤，对她展开一个笑脸。
“对不起，小紫薇，这段时间叔叔出差去了，没顾得上来看你，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捉螃蟹。”
“叔叔，真高兴你来看我，我知道我的病好不了了。”
“别瞎说，小紫薇，好好安心养病！”
她咬着嘴唇痛楚地说：“叔叔，我什么都明白了，护士长说我是个懂事的孩子，要和命运抗争。叔叔，谢谢你教会我捉螃蟹，叔叔，你说我去了天堂，还能捉螃蟹吗？”
我点点头。
“可是，叔叔，在天堂里没有人陪我，我一个人还是不敢捉螃蟹。叔叔，你说那时候我能看到妈妈吗？妈妈能陪我捉螃蟹吗？”
我无语凝噎。
她小心翼翼从布兜里掏出一个折叠公整的小纸条交给我。我打开来，那上面正有小紫薇妈妈留的地址。
“你有妈妈的地址怎么不早说！”
“叔叔，我怕妈妈替我担心！”
“妈妈！”小紫薇哭了：“我好想她！”
“别难过！我会联系妈妈，妈妈会很快来看你的！”
小紫薇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像极不相信的样子，“妈妈不会来找我了，她已经找到了她爱的人！”
“不，小紫薇，你才是妈妈最爱的人啊！”
含着泪花，她幸福地笑了。
在她弥留之际，我冲向海滨。我翻开一块又一块岩石，手被贝壳割破，我也丝毫不觉。从知道小紫薇得了绝症的那一刻起，我的神智始终是麻木的。终于，我看到了一只螃蟹，我捉住它，疯狂地跑回医院。
就在我奔进病房的那一瞬间，听到刘老太惨烈地悲嚎。小紫薇两眼微闭，气如游丝。
是的，她知道我去做什么，她记得我们海滨的约定。
“小紫薇！小紫薇！”我轻轻地呼唤她。
“叔叔，叔叔！带我去捉螃蟹。”
我把蟹钳用皮筋缠住，轻轻放到小紫薇的手里。
小紫薇紧握螃蟹，含笑离开。我痛楚地抚摸着她的小脸，那一抹红艳依旧没有褪色。
尾声
一个星期后。我提着满篓海产，来到小紫薇墓前。一群蝴蝶在她坟头飞舞，异常灿烂。
在坟前，我用小海葵围成一圈美丽的图案，又放上几只螃蟹和一些彩色的贝壳。
小紫薇看到这些会高兴的！
这时，一个女人来到我身边。她戴着墨镜，面容姣好，皮肤白皙。
她打开手提包，拿出厚厚的一叠人民币送到我手里。
“一点意思，替紫薇谢谢你，听我母亲说，您一直在关心着她！”
“不！”我脱口而出，我几乎是愤怒了，我把钱放回她手中，“我不需要！”
“孙记者，对不起！我这样的表达方式，可能，太露骨了！但是，我是一片诚心！”
“是吗！如果你有一片诚心，你就不会抛弃紫薇！你们有钱的人以为，钱什么都能买下，如果钱有用，我会拼了命去借也要赎回紫薇的生命！”
“不要激动，孙记者！别忘了，我是孩子的母亲！紫薇的母亲！”
“你不配做她的母亲！”
她颤抖了一下，语含凄凉：“离婚后，说真的我养不起她！现在我有能力，想把她接到国外，谁知道又发生这种事情。谢谢你，孙记者，谢谢你通知了我！”
泪水在她的眼角蔓延。
远远的前方，依旧是我和小紫薇曾经执手流连的大海，波涛声中依旧回响着小紫薇的笑声。
“节哀吧！”我对满脸淌泪的紫薇母亲低低地说。
她慢慢跪到坟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