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老农和妇人看到了站在门口,穿着短打的洛天云和丝绸长袍、被腰带勒得像个小粽子似的的仇小球。
他们先是惊恐,然后慌张,妇人跑去把靠近门口的小女孩儿抱回了屋里更深处,而那老农护着她们俩儿回到里边后,踉踉跄跄地跑出门来。
看得出他的脚应该也受了伤,膝盖处有血迹,衣服也破损了,但是模糊一片,伤口看不清,一瘸一拐地跨过院子,跨过满地疮痍,来到两小面前。
他先看了看两小,然后再抬头看看后边不远处的高大马车,脸上神情悲怆,浊泪在眼眶中打转,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噗通跪了下来。
“两位小公子!求求你们行行好!就放过我们这一家子吧!”他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子绝望。
而因为膝盖本来就有伤,这样一跪下来,更是让他疼的浑身打颤,额头瞬时就冒了冷汗出来。
言罢,老农还以头抢地,嘭嘭嘭地,额头上的冷汗混着破皮之后的血,在飞扬的尘土里格外的刺眼。
洛天云手掌都被自己抓破了,却毫无知觉。
他愤怒,出离的愤怒,但又自责,无比的自责,同时委屈,异常的委屈,最终却不知所措。
他怒自己的无能、无知,不能保全这一家可怜人,又恨那杨四少太过仗势欺人,居然将这家子整治得如此凄惨;更怒他们现在这副模样,已然被人踩到淤泥里蹂躏了,竟然还只会想着祈求怜悯!?
可这份怒,洛天云却实实在在的隐在心底,因为这就是可怜人的处世之道,生存之道啊,难道还指望他们奋起反抗吗?或许当这老农刚兴起反抗念头的那一刻,就会被杨四少打杀掉了吧?
现在被人以这种卑微的姿态祈求自己,而祈求的内容居然是让自己不要再给他们带来灾难——可自己明明是带着善意打算帮助他们啊!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因为自己才导致了他们一家人现在的凄惨境地么?想到这儿他就委屈得厉害。
洛天云脑子很乱,他不知道是应该答应下来,还是把自己心里的愤怒表现出来。
旁边的小球没有他那么多念头,看到老农这副模样,小球虽然还在愤恨杨四少,可也于心不忍,立刻上前要将老农扶起来。
嘴里还说着:“使不得啊老丈!使不得啊!”
“两位小公子啊!我们虽然是低贱农家,命不值钱,可也莫要再将我们当物件来争啦!你们要和杨四少置气,又何必用我们来当筒子呢!”老农这下可是眼泪都留下来了。
可他的话,让原本还在纠结的洛天云豁然明了,仿佛天空一道惊雷,将自己从浑浑噩噩的梦里惊醒一般。
这老农以为这是洛天云和仇小球在跟杨四少置气、争胜呢!
一边要帮助这家人,一边要折损这家人,两相争斗起来,最终遭殃的是这家无根无凭的可怜人家,别到最后连命都搭上了,而这两拨看着就像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哥们,却只是费了些力气,花了些时间而已!
就像两个高手在闹市过招,地上的蚂蚁若是不小心成了他们比试力气的对象,估计粉身碎骨是跑不掉的了。
看着眼前不断磕头的老农,洛天云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
那老农额头上的血糊了一片,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的往外渗,甚至有一小丝沿着鼻梁开始往下流。
小球在旁边使力,可他再怎样使劲,都不可能拉得起这个远比他大个得多的庄稼汉,只能一边额头冒汗,一边继续用力扶着老农的胳膊。
“对不起,大伯,我们错了。”洛天云深深地低下了头,原先的愤怒化成了无尽的委屈和自责,让他不得不低下头,以防止自己流泪的样子被人看到。
这一下,老农愣住了,旋即是更为惶恐的表情:“公子哥,公子哥!你们没有错!没有错啊!是我们命不好!不怪你们!不怪你们啊!你们就走吧!走吧!”
“好,大伯,我们这就走,家里坏掉的东西,小妹和你们的伤势,都赖我们,您收下我们赔给您的钱,我们就马上走。”洛天云低着头,说完这话,转身跑向马车。
云麒仿佛早就知道洛天云会怎么处理一般,在马车外边等着,手里把玩着两块不小的银锭。
待得洛天云跑近自己后,身手摸着他的头,问:“可有想通?”
洛天云倔强的咬着牙,只是呜呜呜地抵力忍着,没有哭出声,用力地点着头,双手还是抓得很紧,指间已经能看到血迹。
“想通了就好。这是今天你和小球的功课。首先第一课,就是要学会直面自己做事的后果。现在你这般懦弱的哭泣,是为何!?”说到后面,云麒的语气已经严厉起来。
“都是我们没有做好……才害得这一家子遭了罪……”
“嗯,那么你来告诉我,你们什么地方没做好?”
“……”这一问,把洛天云问住了,他只知道因为自己和小球想着“行侠仗义”,结果却是让这一家子差点家破,却没有找出为何会这样的原因,以及以后如果碰到同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的办法。
“嗯,所以你只知道自己没做好,但是又放不下自己行侠的心,所以只感到憋屈、难受、自责和愤怒,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云麒的声音又柔和了起来,他还是摸着洛天云的脑袋,好似在安慰他一般。
“爷爷,我不明白,当时他女儿就要被人抢走了,是我和小球救了她们,可现在却好像错都在我们,我真的不明白。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们救了他女儿,才让他们一家人遭受此难么?”洛天云抬起头,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样子,鼻间一抹清涕,又有些好笑。
“救人本没错,可是当下救人之后,事情就完了么?”云麒拍拍他的脑袋,然后向前走,示意洛天云跟上。
当他们走到老农面前时,老农已经在小球的努力下站了起来。而小球也终于得空看向屋里,那一片狼藉,和陆小梅惊恐的样子,都让小球很受伤。
即便是他粗大的神经,也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凉意。
“老农,你家遭难,确实是我孙辈招来的祸事,所以这二十两银子,是对你们初步的补偿。”云麒对着老农淡然地说,并把手中的银锭递了过去。
老农有些惶恐,一下看看这个锦衣人,一下看看他手里的银锭,很是犹豫。
“你莫慌,也莫怕。今天这事儿到我这儿就算结了,杨四少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你大闺女一会就会回来,我保证她安然无恙。我知道,二十两银子少了些,但是一时间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银,晚些时候我会再补偿你们。这样可好?”云麒说话间很是淡然,但也还称得上和颜悦色。
那老农咽了一口口水,又想下跪,被云麒身手拖住。他身势一滞,跪不下去,只好期期艾艾地站着,弯着腰,苦着脸:“老爷您是大人物,大人物说话小的没有不信的道理,那……我就谢谢大老爷了……”
说完,他接过云麒递给他的银锭,然后死死攥在手里。
“老农,你来和我孙子说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吧。”云麒挥挥手,算是接受了老农的道谢。
听得云麒这样说,手里又还拿着云麒刚给过来的银子,老农诶了一声,便开始说起来:“自那日天河庙里,小公子出手救了我家大闺女之后,十来二十天都相安无事,可我这心啊,总是悬着,那可是杨四少啊,还没听说过他放过谁的。原本以为小公子手眼通天,能帮我们脱得一难,没曾想,今天一大早,就有几个泼皮模样的人在我家门口蹲着。我想去务农,家里还有几亩地没收完呢,结果还没出门,就被他们推了回来,还咋咋呼呼说是今天要抄了我们家。我们家都只是老实庄稼人,哪里斗得过这些泼皮?就这么一直被耗着,到了刚才,约莫一个多时辰前,杨四少带着人,几十号人呐,乌央央就来家里了,先是进了院里,一顿砸,东西都弄坏了,然后又进屋里砸。哎哟喂,我们的家啊!”
说到这儿,老农似乎又开始伤心了,脸苦得很。
“砸完了东西,他还问我大闺女,是不是愿意跟他去府里坐坐,喝喝茶。我大闺女自然是不愿意的,说不得几句,杨四少还想动手脚,被我大闺女吐了一脸唾沫,结果他就让那些手下动手,打我们啊!可怜我的小女儿啊,才八岁啊!被他们摁在地上,用脚和石头,对着手掌又踩又砸啊!天杀的啊!!”
老农说到最后,是真的伤心,泪流满面了。
“我大闺女自是看不过,连忙答应了杨四少,他们才停手的啊!可你们也看到了,现在家都成什么样子了!连人带家什伙,就没一个完好的了!大老爷,你们还来找我们,可就别再跟杨四少折腾了啊!我们命贱,受不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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