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今天，是五一假期的第一天，也是封楼的最后一天，下午社区会组织全员做核酸，晚上24点，全楼将解除封闭。

我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中写道：人类之所以会大难不死，是因为失去了预知灾难的能力，懵懂无知，才能抵御痛苦。

早上起来，窗外阳光明媚，花园上方的蓝天像泳池里的水一样，湛蓝清澈。

彼时，我在专心地剥着几朵已经不甚新鲜的百合，准备炖百合汤给家人喝。

我丝毫没有觉察，今天会是怎样让我心碎的一天。

90岁的母亲穿戴整齐，做出一副要出门的姿势，我假装没看见。

心想：下午要去做核酸，电梯内不安全，趁早让母亲出门放个风也好。

母亲出去半小时就回家了，我热了一碗燕窝椰奶给她喝了。隐约的，觉得母亲的举止有些奇怪，问东问西，都是我无法回答的问题。

休息了一会儿，母亲就又准备出门了，她故意地把拐棍儿“咄咄”地戳几下，见我没吱声，又走到我面前问：“我下楼拿个报纸，马上就回来。”

我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正在打电话。母亲顿了一顿，就拐到主卧去找卧床的父亲掰扯。

等我打完电话，母亲已经和父亲吵完一架，又出门了。

没一会儿，母亲回家了，她一声不吭地，回卧室上床休息了。

我看了一眼社区微信群，一个志愿者怒气冲冲地发了一条短信：

麻烦大家坐电梯下楼拿快递拿报纸的时候带上口罩！ 一楼20层160户！请不戴口罩的时候想想你的家人和其余159户  谢谢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是母亲和志愿者起了争执。

母亲每天都要下楼玩儿，这仿佛是她的一个执念，她回家来就是吃饭、喝水、睡觉，补充好体力就又下楼了，如此重复十几二十次，无论寒冬酷暑，天天如此。

睡了一觉，母亲高高兴兴地起床了，她直奔主题，拉开了家门，准备下楼。但是这一次，杨先生阻止了她。

“您不能出门。”

“我拿个报纸就上来。”

“您不能拿报纸，人家不让出去。”

“我连拿个报纸的自由都没有吗？”

说实话，母亲和杨先生吵起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呆呆的。

几天以来，母亲没日没夜的闹腾，我已精疲力尽，没心气儿了，只想马上就要解封了，生活就要恢复正常了。

令我迷惑不解的一件事是：母亲明明患有轻度的老年痴呆症，但是吵架却是翻来绕去、永远都不糊涂，父亲和我都怕了她，每每偃旗息鼓，任她而为。

母亲的话越说越难听，一会儿说我们和外人都和起伙儿来欺负她、她看个报纸都不让、杨先生恶有恶报以后会倒霉啥的，一会儿又说她要给杨先生下跪，让杨先生放她下楼。

这时候，杨先生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问母亲：“我现在给您跪下，您能不去拿报纸吗？”

说完，杨先生就给母亲跪下了！

我的眼泪立刻流下来了，冲到他和母亲中间，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为什么要这样啊！”

那是心碎的时刻，杨先生抱着我不停地安慰，我抖如筛糠，不能自抑。

父母91高寿了，杨先生也52岁了，为了这个家，他付出的太多了！

父母几次住院，都是他去陪床；平时带老人去医院，也是他硬着头皮请假……杨先生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我很清楚，如今现实种种并不是他想过的生活。

自责、愧疚，我完全地被情绪淹没了。

记得有一次，母亲在阜外医院做起搏器植入手术，刚上大学的女儿去陪床，因为女儿阻止母亲反复地按铃叫护士，母亲狠狠地咬了女儿一口。

女儿是我的心头肉啊，伤害她，比伤我更痛百倍千倍！我一面后悔让女儿看护姥姥，一面又为母亲的疯狂感到担心。

那一次和今天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我的心真真切切碎了！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它总是时不时地闷疼、憋气。

我的痛苦，来自于愧对我最爱的人、也来自于对未来的绝望。

未来的日子，就像我无法停止对母亲的爱一样，母亲也不会停止对家人们的伤害，一次又一次的、大事加上小事、七分无意加上三分故意的。

母女的缘份，无法选择。

你给了我生命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我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了。

而对杨先生，我只有深深的愧疚。

快解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