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人生（一）

我从不后悔，是她的善良促成了我的罪恶，而我的罪恶却使她看起来善良。

余孽人生（一）

1    始末

待我上了年岁的之后我常常容易陷入过往的回忆，如一条河流般川流不息，我想着过往的每一刻，那些故人一一在我面前走过。如今的我吃斋念佛，抄经礼拜，我托人前往古刹深山寻找世外高人，我向往超凡入圣的洁净灵魂，有人说我的灵魂是肮脏的，可我自己却不这么认为，若我是肮脏的那么他人也干净不到哪去，他们要我忏悔，可我真的有需要忏悔的嘛？

到了现在，我能一手掌管王府所有的事，那些下人背地窃窃私语说我的过往，说我如何阴险，如何歹毒，但我总是一笑置之。我不再对那一桩桩事遮掩，反而我更喜欢和别人谈起那些事，他们有的听完便再也没有来过，有的听后碍于我的权威只得笑笑，我很喜欢的是那种听完我的故事便和我一起沉默的人，他们脸上平静如水，但却可以从眼神中看见内心的挣扎，像是经历了一场灵魂的转变……

当有人问起那件陈年往事的时候，我也不会作任何遮掩，自信的给他说“不错，我姐是我杀的，他喜欢的男人也是我杀的。”我还会给予听我故事的人一个总结，归根结底，她才是坏人，因为是她给了我伤害她的机会，是她促成的如今的我。

于是我便开始回忆到那个年月，那个让我想想便觉得浑身充满力量与激情的年月……

初次来到这偌大的王府之时，我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那时我已经好几月未曾洗澡，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布丁，满脸都是汗水和污垢，我小心翼翼的向门前小厮打听着王府主人的情况。当时用我多年流浪的经验来谈，我未抱任何希望，想好的结果便是将我赶出门去，门口的小厮也必须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哪里来的臭要饭，还想攀上我们王府，快滚，不然打死你去喂狗。”

我的内心即是如此看待这个世界应该存在所有事物，他们应该都是要满怀恶意，用凶恶的言辞和粗暴的态度来对待所有人所有事，我也曾在幼小听母亲讲，“人之初性本善”的圣人言论，可是后来多年流浪，我所见所闻的却给予我另外一种看法，”难道人之初不是本恶嘛？要是没有所谓的善又哪有这所谓的恶啦？我曾坐在街道上远远的听那些贵府中的小公子背读诗书，他们小小年纪一口一个孔孟之道，但做的却是偷鸡摸狗的事，街道上的乞丐也是常常被他们踢打与屈辱。这小小年纪又从何谈及人的本善，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圣人言论说出来是多么的虚伪啊。

2  浮沉共业催人泪

我父亲是这王府的主人，当年皇帝下令派其南征，路经江南，遇见我的母亲，两人郎情妾意日渐生情，之后便有了我，战争无情，人亦无情，待我稍微懂事后母亲便告诉我说，是父亲抛弃了她。

母亲在我十岁时便离开了人世，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光，同时也是那一次彻底改变了我对人世的看法。那天我们路过的村庄正好遇上了大军过境，听说军队是没了粮草而撤退。

禽兽这两个字最能诠释这时候的人，大军饿的极了便杀了妇女小孩果腹，男人全部被抓去充兵，母亲因为听说这样的事不止一次，于是看见军队首先将我藏了起来。我躲在远远的干草堆里僵硬恐惧的看着那些所谓纪律严谨的军人，他们一个个似茹毛饮血的怪物，一刀刀将女人和孩子挑死，最后升起锅炉煮了吃，我不敢看母亲那分解的肢体，不敢看那锅炉旁混着血的毛发，那些妇女的衣服一件一件被剥下，最后士兵穿在自己的身上，这样的事我见过不止一次，为此多年来我常常在黑夜中惊醒，但后来我便学会了习惯，我将这一切看做是这世界最平常不过的事，我接受了这世界给我的一切。

母亲去世后我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母亲死前将父亲的事迹告诉了我，让我一定要找到他，和他生活下去，却也没说对于他的恨与爱。我依靠着母亲死前的心愿一步步走了下去，直到王府。我路途上经历了多少困苦自然是不用多说，但我却从那时候再也没了眼泪。

与之前不同，我在王府再未过过之前的生活。当我来到王府门前自报了姓名，那门前小厮初始狐疑的看着我，过后一会却如炸了锅一般，飞奔进了府内“老爷你说的小姐，就是你找的人来了。”

我能记得那陌生的父亲匆匆冲到门前惊愕的神情，“你真是刘霏铭和我的女儿，王易兰？”她像极了我在路上看过的起舞的白鹤，优雅而神气，我战战兢兢的回答了他，“是的，我是。”像是遇见了天神一般觉得神圣更高不可攀。他即是我的父亲，那个战乱时丢下我母亲的人……我不知道是说出所谓温柔的话来原谅他，还是说出犀利狠毒的话来咒骂他，但我知道温柔的对他就是冰冷的伤害我自己。

在他的言语中我知道了他并非如当年母亲所说那般，那般狠心的丢弃了我们，而是因为走失，并且他也一直在寻找我们，那门前的小厮自然是知道他们老爷多么痛苦的寻找着我们，所以才能像是得了惊天的消息一般炸了锅的跑着去通报消息。

当我告诉这位陌生的父亲，我的母亲已去世时，他再未多说一句，只是默默转了身，“孩子，以后你就在这住下，这里就是你的家，如今你回来了我一定要好好的进进这么多年父亲的责任。”

3    沼泽渐开黑暗花

我从那时即入住了王府，做了他王府的二小姐，同时我也得了一个所谓的姐姐，那是他正房的女儿，名叫“王易梅”，我的名字即是从他的后面排的，父亲重儒术，好君子之风，喜梅兰竹菊，所以两个女儿也就叫成了“易梅，易兰”，在我未曾见过我那温柔美丽的大姐时，我本能的把她想成曾经见过的那些凶恶傲娇的女人，她一定会对我百般排挤，甚至在众人面前让我难堪，或背着他人私下羞辱我，打骂我，告诉我谁大谁小，让我知道我不配在这个家里生活，让滚出这个家。这就是我对于所有人的认知，也是年幼的我的世界观。

谁知入了这家却像和以往的所有认知断了联系，就连这人事也全部变了样，他们没有了以往的凶恶嘴脸，和尖酸刻薄冷冽的态度，这让我变得不习惯，我甚至有些想念以前的生活，那种肮脏犹如沼泽地一般的生活。

那所谓的姐姐有动听的声音，漂亮的脸蛋，他说话真是温柔，到了如今我依然忘不了，总是在我心间飘荡。“母亲，我那厢房中还有好大几间空着的屋子，你让妹妹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平常一个人，也没人陪我说话，那些丫头子总是对我毕恭毕敬的，你们又不让我出去，真是太没意思了，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妹妹可以陪我，我也算是解脱了。”她说这话本是再好心不过的，可我却总是觉得不习惯，她说话时我竟低下了头，生怕被这娇艳的玉人看见，我想躲到那个任何人也看不见的地方，这里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难道不是应该像一个下人一般对待我？打我，骂我，羞辱我，让我难堪，让我难受，这样的感觉不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嘛？我的母亲，我所见到的她每一天他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为了我，被人污蔑，唾弃，轻贱，这不是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嘛？我还记得之前乞讨过来王府时，那路过的大户人家无不是对我打骂，那府中的小公子也对我吐着口水，骂着脏话，而我都能习惯过来，叫我小叫花子，让我如一条蛆虫般生存，这样才是我的生活啊，为何要对我如此好？

同时我也对于他们所谓的温柔善良产生了罪恶的感觉，我从来都是生活在黑暗肮脏之中，我认为这个世界本就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还有人能天生即像活在天堂，外面因为战乱生活的如我一般渺小无力的人多如牛毛，而我仅凭着血缘关系一步登天，过上了王公贵族最奢侈的生活，这不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嘛？如此一想我便再也没有了不习惯，我只当这里是比那阴暗沼泽地更加丑恶，更加黑暗的地方，这是一切人向往追逐而产生罪恶的源泉，是一切光明落下衍生的黑暗，我终于能继续生活在黑暗之中。

自那次之后，我们二人搬到了一起住，彼此只隔了一堵墙，她好热闹，所以常常是跑到我得到房间和我一起睡，她的所有心事都讲给我听，她的童年，她的内心深处，她的那些一个个青春的小秘密都告诉我。而我总是把自己和她进行对比，便觉得真是好笑，她这样的人举手投足都昭示着大家小姐的风范，是万花丛中的一点绿，是无需绿叶衬托也让人醉心的美，而我却只能是被收留的乞丐，纵使跳进了天堂，但内心依然只能是那墙角犹如蛆虫般苟活的生物。

4  扭曲的心随欲转

渐渐的，我十七岁。有一段时间我们渐渐的没有往日那般亲密，是她渐渐的疏远了我，后来才听她的丫头说，她在外面找了一个相好，相好对于那时的我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念头，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从未将自己以后的人生进行规划，也从未将自己划入两性之内，我的内心像是飘忽的一朵蒲公英，根本没有能力知道自己以后的定位，只是随风而转。

丫头说那相好是一个落第的酸秀才，只因了那日清明踏春，与小姐偶遇，两人对眼生情，后来互赠书信，往来也就变得频繁，情欲的火花也即在这时擦了出来。我听完后觉得人生是多么可笑，那时候外面的王孙贵族一个个排着队想娶她，王府的门槛都因她而折了两寸，而她竟然找了一个落魄的酸秀才，这难道不是对我这样的人生最大的轻蔑？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而她却可以将所有人的梦随便碾压，而且若是不喜欢又能毫不费力的重头再来，这难道还不是对如我一般的人最大的轻蔑？我从心底觉得不公，世间真有这样的人，生在殷实的家庭，享受着众人的宠爱，对于他人比登天还难的事却是轻而易举，甚至毫不在意。她们的存在即是为了印证不公平的存在，让已经卑微到尘埃的人，永无翻身之地。

她们在外面幽会我却是偷偷的过去看了，那男子由于多年的穷困带着一些颓废气息，而且神情也有些萎靡。如我一般总将人往坏了想，我认定了他是想着她的钱，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想攀高枝蟾宫折桂。然而我却发现我对于他看的顺眼，我觉得他的身上有我的同类的印记，叫仇富，叫下贱，我看的顺眼，我便一定要得到，多年来我自己都是受人欺负，对于我这个姐姐，命运对她已经给了太多，接下来不是应该让我获得的时候了吗？但我更想看到的是富家小姐过上如我曾经一般的生活，若是不能便让其死。

有一次晚上，我和她再一次睡在一起聊天，她竟然没有再向我掩盖他和那男子的事情，而是像当年一般和我敞开了心扉和我讲他的那些事，我知道机会来了，她告诉我那个男子的囧事，她已经多么爱那个男子，他的一撇一笑，她想要将生命直接托付与他，她想再也不离开他，她要无时无刻不离开他的全部。

“你懂吗，素素？”她一脸认真的望着我，希望能从我这里听到一点让自己内心有所共鸣的话。

“我怎么会懂，我又没经历过男女之事”我装作一脸天真的回答道。

我又继续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为何不就这样跟着他去？书上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你要是去了，那可就比神仙更让人羡慕了。”我说话故意将表情变得浮夸，调动了整个脸上的肌肉。

“你也这样想？我早就想跟着他去了，可是爹爹不会同意的。”她像是高兴极了，像是从我这里看到了希望一般。

“爹爹嘛……书上说有一种方法叫做私奔，或者生米煮成熟饭……不知道你愿意……”我故意拖着语气回答。

“啊，你竟然偷看这样的书！”她惊愕带着俏皮张大嘴巴的看着我。

“我就问你愿意不愿意，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安排……”我直接放出了话。

“你真的愿意帮我？”

“那当然，我们可是好姐妹，你要是愿意，我一定会帮你的，明天晚上我就可以让你们做一对人人羡慕的鸳鸯了。”

“真是谢谢你，素素。”她满脸欣慰的抱着我。

她抱着我，而我内心却没有多少感觉，我只想着她得到的已经太多，剩下的应该由我来继续，明天我便做了好事遂了你们的愿，让你们做一对亡命鸳鸯。

5  繁花已落月已隐

次日，我去帮她安排好了马车，顺便，我也差人在马车上面动了手脚。

那一日晚上，皎洁的明月化身为罪恶的眼睛，看着罪恶的一切……

我安排她上了马车，又将那穷秀才引上车，对于这样的人我已经不再喜欢，我更喜欢那王府中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东西，大小姐一去，父亲又没子嗣，只要我能引个上门入赘的男人，这王府的一切便是我来继承。

我贪婪，这一切都建立在这黑暗多于光明的世界，她让我嫉妒她的一切，毁灭我自己最后的光明，于是乌云在我心中再未散去。所有的事物都建立在黑暗之上，光明也是因为黑暗才耀眼。

“繁花已落，采花花落枝再枯。明月已遮，望月月隐众星零。因为苦忌上，要送亲人命。因为乐贪情，致使情人陨。昨夜床头暗香窃私语，今宵谷底哀怨叹无情。哪一个情真意切换真心，哪一个虚情假意藏祸心。只道是有情无情皆作孽，浮云虚妄那是心？”

6    谷下溪水声已定

我泪眼兮兮的望着马车上的她，“姐，你们的路线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还记得南山谷中的花嘛？”那是我给她精心挑选的坟场。

“当然记得……”她总是带着微笑一脸感激的看着我。

“就从南山驾车过去就行，过了南山就到了蜀地，哪里便是你们的温柔乡，到了那边记得给我回信。”我深情的对她说到。

“保重啊，姐。”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她，她再也不会听到，而我也再没有姐。

“保重，以后我会继续给你信的。”她双眼带着泪水，依依不舍的看着我，但最终马车还是缓缓的离开了……

南山的路，蜿蜒崎岖，动过手脚的马车弯道一多，受力一大便会四分五裂，而官道四周并无遮挡，那山下的花谷即是他们的葬身之地，那日夜里，当马车缓缓走后，我跟在后面远远的看着，当马车坠入悬崖，山谷下的溪流惊起一声巨大的响动时，我知道这山谷中多了一对亡命鸳鸯。而我站在山崖上冷风阵阵吹来，舒畅无比，黑暗中天空上那一轮月亮显得无比的明亮，但稍后便被乌云遮挡。

事到如今有人听后觉得我变态，但我却不这么认为，若是当初她不那么单纯善良，我又哪来的机会下手？她的命运全是她自己造成，我对于她的罪孽她自己应承担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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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不会告诉你们这是看了追忆似水年华来的一篇，白话意识流古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