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你这个选择，你会怎么选？
01
雨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周了。有的时候不经意间突然就从天下洒下来，扣子大小的雨滴沉沉的砸在脖颈上，一瞬间的凉意让你犹如打了一个寒颤似的清醒。紧接着你眼前的整个城市就陷入一片混乱。有的人带了伞，却也没能躲过这瞬间的倾泻，还是湿了。老天爷的脾气真是说不准。
胡全志半夜起身去上厕所，这是他50年来的习惯，后来这个习惯变成了有的时候不是被尿憋醒的，就是想起身走一圈，环顾一下家里四周，呼吸一下深夜的珍贵的氧气。
他慢悠悠走到胡杨的房门口，弯下身子，耳朵倚在门把手边，听见胡杨还在和黄悦煲电话粥，模模糊糊听见胡杨带着羞涩的语气说：“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永生啊？”胡全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便直起身来，起得太急，闪了一下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闪到腰了，早就忘了这一茬。万万没想到的是，突然来得痛感偏偏又带来了尿意，他只能扶着墙一点点往客厅的卫生间移动，还好，刚才闪得不是特别严重，移动地过程很顺利，腰也慢慢不疼了。
刚打开卫生间房门，胡全志就大叫一声：“啊……”然后疾步往后退，顺势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一只手按着胸口，一个手撑在地上保持身体稳定。然后瞪大了双眼，气喘吁吁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这是我家啊！”何淑琴一边拍爽肤水一边气定神闲地说，好像完全没有被胡全志的惊讶给吓到。
“不是，我，我是说，你，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胡全志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呸，不对，对不起啊，你，你不是去世了吗？”
“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吗？”何淑琴还是没有多看胡全志一眼。“这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你管不着。”
胡全志一时语塞，像是在为刚才的口误而忏悔。然后伸手去扶着一旁的餐桌，慢慢站起来。可由于刚才的两次惊吓，不光把尿给吓回去了，多年的心脏病也给吓出来了。他捂着胸口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忍着屁股和心脏的双重疼痛走到何淑琴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是我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什么？”何淑琴停下手里的动作，双眼注视着胡全志，胡全志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02
“爸，你昨晚又做噩梦？”胡杨一边喝牛奶，一边对着在厨房煎鸡蛋的胡全志说。“是，不过没事儿，老毛病了。”胡全志似乎经常撒这个谎，说起来一点儿都不心虚。
“今天你没事儿吧？咱们去趟医院吧，医生都说了好几次了，你的心脏最近老疼，两年一次的止疼针早就该打了。”
“今天不去，今天是你生日，去什么医院。过几天再去。”
“那好吧。”
鸡蛋煎好了，这是胡杨每天早上都会吃的，胡全志每天都做一种不同的形状给他，寓意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要有最饱满的状态和热情对待生活。今天的形状是一只小狗，因为胡杨是属狗的。胡杨也纳闷，他爸是从哪儿淘回来的这些煎蛋的器具。
“今晚有安排吗？早点回家，爸爸给你过生日啊。”胡全志满脸笑意地盯着胡杨，感觉要把他看进心里似的。
“爸，晚上我已经约了悦悦吃饭了。”
这个答案胡全志早就预料到了，他俩正是热恋期呢。“那行吧，不要玩得太晚。”
“放心吧，吃完饭我就回来陪您。”胡全志很爱这个独生子，这是他和何淑琴最美的结晶。只可惜淑琴走得太早。
“对了，爸，您和我妈是领了永生证的，对吧？”胡杨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
03
今天是2月22日，胡全志似乎想起了什么。今天是茨威格的忌日。他想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著名作家R，他是维也纳的唐磺，喜欢“轻松、游戏、不沉重的一切”，生性风流，是个极端健忘的花花公子。小说以书信的形式讲述了一位女子在弥留之际，在她死去的孩子身旁，写下了一封凄婉的长信，向作家R诉说了她潜隐了一生的激情爱恋和情感痛苦。
相比于R，胡全志觉得自己还不至于那么禽兽。他拿起电话给严青拨过去，还是没人接，已经好几个月了。
在此之前，他什么都和严青说。他和何淑琴吵架后，他就整晚整晚地不回家，待在严青家里。对于何淑琴来讲，就算不吵架，胡全志也不经常回家。他在严青身上找到了何淑琴没有的东西，至于是什么，胡全志说不清楚，何淑琴更不清楚。
严青是出版社的编辑，帮助胡全志出版书籍，在一次又一次地接触之后，严青发现自己对胡全志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对胡全志的崇拜，尽管他们相差了将近15岁。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胡全志对严青说。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结婚了。”
“那又怎么样？可以离啊！”
“不行。”
“还为什么？”
“我们还领了永生证。”
胡全志很坦诚地把这一切告诉了严青，他没有半点儿遮遮掩掩。他觉得对待感情一定要认真，他也是这样教育胡杨的。他对何淑琴是认真的，对严青也是认真的。
他和何淑琴当初领永生证的时候也是经过严肃考虑的。何淑琴很爱胡全志。他一开始写书没钱出版，何淑琴就把自己打工三年以来的所有积蓄都拿给了胡全志。书是出版了，可是没卖出去多少，胡全志还是没钱。何淑琴又偷偷卖掉她爸爸当初买给她的一辆桑塔纳，卖掉的钱帮胡全志租房子。还给他订制了一套书架，足够放2000本书。胡全志很感动，俩人结婚没多久，就去永生局办了永生证，起誓生生世世要永远在一起，不分离。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起名叫胡杨。希望他可以像胡杨树那样恣意的生长。那段时间，是胡全志最开心、最无忧无虑地日子。尽管有心脏病，但是他从不担心，因为有了永生证，他就可以不用死了，只要每两年到医院打一针止痛针就没事儿了。
可后来，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严青的出现。
04
晚饭的餐厅是胡杨提前两天在网上定好的，这家餐厅位于市中心，装修的风格像是八十年代，主色调是绿色和红色，人气爆棚。胡杨也很不理解现代人的认知方式。既然是网红店，生日在这里和黄悦一起过，还是很不错的。胡杨到时，黄悦已经在了，俩人都是第一次在这家餐厅吃饭。
黄悦扫码点餐，说：“今天你生日，我来点餐吧，你就等着吃就行。”黄悦点了胡杨最爱吃的红烧鲫鱼、锅包肉、手撕鸡，素菜点了清炒花菜，还有一个凉拌三丝。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黄悦问。
“没了，你点的我都爱吃。”
“是吗？那我点一个红焖老鼠肉你吃不吃？”
“只要是你让我吃的话，我就死也吃下去”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多不吉利啊。”
黄悦点完了菜准备下单，手机屏幕显示：“谢谢您的光临，因本月是本店老板和老板娘结婚70周年庆祝月，本月在本店消费均可享受9折优惠。”黄悦激动地拿给胡杨看。手机屏幕又显示“如果两位持永生证吃饭，还可享受8.8折上折的优惠，请问是否持有证件？”刚刚兴奋的劲儿就突然一下子被浇了一瓢水，只能点“否”。
原来这家餐厅的老板和老板娘也是永生证持有者，他们今年已经90多岁， 70年来一直很恩爱。这家店之所以装扮成八十年代的风格，也是为了纪念那段特殊的生活慢慢变好的时期。虽然现在年龄大身体也有疾病，好在每两年都去按时打针，因此死不了，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黄悦拿出自己精心制作的礼物给胡杨，是一本相册。这本相册记录了他们在一起4年时间所去过的所有地方。在北京，从故宫出来在天安门广场东站挤地铁；在长沙，岳麓山下的小吃琳琅满目，一个也不放过；在拉萨，布达拉宫的雄伟壮阔难以形容；在伦敦，看话剧总是偷拍到胡杨天真肆意的大笑……黄悦在每一个不经意间记录下了这些，洗出来，放在这本相册里。
胡杨很感动。他之前还抱怨说黄悦从不在朋友圈里发自己的照片，没想到黄悦用四年的时间一直在默默记录和自己的点滴故事。
“悦悦，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啊？我之前还错怪你，哎呀，我真不是人，太小心眼了。”胡杨边抹眼泪边说。
黄悦说道：“我不介意你的错怪。那也是爱的一部分啊，我爱你胡杨，生日快乐。”
“我也爱你，悦悦。我们也去申请永生证吧，好吗？”
05
胡杨把黄悦送回家里之后，晚上11点回到了自己家。胡全志看到儿子回来了，还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怎么会，我不是答应您要回来了嘛。”胡杨换上拖鞋，把相册放回了自己房间，出来的时候顺便拿了一瓶白葡萄酒。
“爸，咱爷俩喝点儿？”胡杨跟胡全志说。“行吧，毕竟你生日，听你的。”胡全志很开心，这是儿子第一次跟他喝酒。
“杨杨，爸爸祝你生日快乐。”胡全志先说。然后俩人碰了一下杯，胡全志一口气喝完。胡杨见状赶紧说：“爸，不用喝完，慢点喝，你心脏本来就不舒服。”“没事儿的，没事儿的，爸爸高兴。”胡全志是真的高兴，上次喝酒还是在何淑琴去世后办完葬礼的第二天，他一个人喝了两瓶二锅头，是严青发现后给送到了医院。
“你和黄悦怎么样啊？”胡全志终于开始聊这个话题。
胡杨开心的回道：“我们很好，我们想先领了永生证，然后就去领结婚证。”
“黄悦答应了吗？”
“答应了，今天晚上答应的。”
“你们可要想好，领了永生证就必须要领结婚证，如果先领结婚证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领永生证。无论如何一定要慎重啊。”
“爸，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们很相爱。我们想要永生。我22岁了，已经到了可以领永生证的年龄了。”
胡全志想起了自己当时和淑琴刚结婚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当即就决定去领永生证了。
“爸，您就放心吧，我您还不了解吗？我和悦悦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只是想永生啊，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我知道，我也很理解你们。”
“那您就一定要支持我们。您看，您和我妈不就是这样吗？”
胡杨提到了何淑琴，胡全志身不由己的颤动了一下，好像是触及到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爸，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您能告诉我吗？”
胡全志心脏开始不舒服，“你说吧。”
胡杨喝了一口酒，“我妈为什么自杀？您和我妈都领了永生证的。我知道，除了自杀，其他情况我妈是死不掉的。”
“杨杨，是我对不起你妈。”说完，胡全志突然晕倒在地。
06
这天是个好日子，算命先生说，今天去领永生证会福气多多。胡杨在网上约好了时间。还是挺好约的。永生局和民政局不太一样，民政局办理结婚的人能拍成长队，永生局的人不多，没等多久就轮到胡杨和黄悦了。
工作人员首先带着他俩填写了《永生申请表》，签了字按了手印，然后又来到了换装区，两个人都换上了同样的圣衣，和教堂唱诗班的一模一样。紧接着来到化妆区，化妆师给他俩划上了精致的妆容。最后一个区域是仪式举行区。
牧师站在台中央。胡杨牵着黄悦的手缓步来到牧师面前。在医院打过针的胡全志和一帮亲友早已在台下等候多时。牧师宣布仪式开始。庄严的音乐声响起。
牧师首先宣读永生证说明书：
“永生证说明书：
第一，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可领取；
第二，本着双方自愿的原则领取永生证，任何人不可强求；
第三，永生证持有者，决不可利用永生而行坏事，否则将有上帝的惩罚和魔鬼撒旦的报应临到；
第四，永生证持有者，肉体可永远不死；
第五，永生证持有者，可自行了断自己的生命，永生证也将随之作废；
第六，上帝将会见证这一切。
宣读完毕。”
胡全志坐在台下早已泪流满面，此时他又想起了何淑琴，曾经他和何淑琴也是站在这个台上许下了这些诺言，上帝同样见证了这一切。胡全志默默低下头，不知道淑琴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怎么样，更不知道严青在哪里，他也不想知道严青在哪里了。他想起的都是淑琴对他的爱，他好后悔。淑琴使用了说明书的第五条，而他一直处在说明书的第三条的状态。
牧师又说：“胡杨先生，你愿意和黄悦女士一起永生，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胡杨注视着黄悦的眼睛大声地说，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黄悦女士，你愿意和胡杨先生一起永生，直到永远吗？”
“我愿意，”黄悦满含热泪地说。
“好，现在我宣布：在上帝的见证下，胡杨先生和黄悦女士获得永生证，恭喜你们。”牧师声音很大，因为他从来都相信永生。
胡全志也相信，但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不相信人了。
07
胡杨和黄悦的蜜月计划是先去法国再去以色列，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度，以色列是一片自由与爱之地，计划是一个月。
“一个月，够了”，胡全志想。
他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挨个拜访了自己的老友，给他们拿去他们需要的东西。又用了一个星期时间给自己的新书截稿，寄给了出版社，并注明所有的稿费均交由儿子和儿媳处理。还有一个星期，他认认真真打扫了自己和何淑琴的房间，扔掉了没用的物件，给胡杨留了一封信。
最后一个星期的一天，他带了一把匕首和自己的永生证，来到了何淑琴的墓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08
信里说：
“彼此信任、尊重、相爱，即是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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