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作者：李月白（笔名）
一
看着镜子里的我，比昨天看着陌生却又亲切，说来奇怪，明明我三十岁的年级，老婆却说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他说我得了病，每过一天记忆就倒退一年，可我对于自己患病毫无记忆，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的改变没有觉知呢？我已经不在工作了，早上醒来老婆和我说我需要在家静养，工作他已经帮我辞职了，时间可真是漫长啊，我躺在床上看着钟表，它真的有在转动吗，我明明有印象时间流逝的很快，现在时间却像定格在照片里的石头，感觉无论多久都不会发生变化。
“吃早饭吧”老婆拎着两屉包子进门，“感觉怎么样，医生说吃了药会感觉有些头晕脑胀，但是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我感觉不错，你眼睛怎么了，怎么又红又肿的。”
“外面风大，沙子进了眼睛。”
“嗯，外面风大，你一定注意，你容易过敏”我看着窗外面垂下的柳条，他们就静静地待在那，多希望起一阵风啊，那样它们就能跳舞了。
吃完老婆开始收拾桌椅，突然抬头和我说：“老李，出去走走吗。”
“好啊，我也想动一动，你不知道我在床上躺着多难受，真是该动一动的。”
我穿好衣服，和她一起走下了楼，我记得家附近不远有个森林公园，我想我们可以去那走走，如果我真得了病，我相信那里应该能让我有所缓解，显然老婆她和我意见一致，我们没有说话，但是走的是同一个方向，我们的默契从二十六岁认识的时候就非比寻常，同事都笑称我们是天生一对。这么亲近的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反而滋生出尴尬的氛围，为了打破这个窘境，我开口说道：“咱们这个小区还是不错的，虽然刚交付，看着还是不错的。”
这时候我们恰巧走到门口，门口的保安小哥极为热情，“大哥，记岔劈了吧，都交付好几年了，我都来两年半了。”
我愣了愣，没有说话，老婆在旁边哑然一笑，我们又陷入了沉默。走在路上，我突然不自觉的笑出了声，看来我真是病了，老婆看着我，她也愣了神，对我的突然地笑摸不到头脑。
当我今早醒来的时候，我是无法接受自己生病的现实的，况且我没有感受到任何不舒服，生病这个词就像是限制我自由的牢笼，我困惑，我又做错什么吗？为什么突然被限制了自由。可是我对一切都是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譬如我们刚穿过的桥，我印象中它是刚刚粉刷的，可现在那岁月的痕迹，就像刀凿斧刻一般，趴在桥身上。我心中确认了，老婆说的是真的。
我开口说道：“算了，回去吧。有些累”，转而掉头快步走着，老婆她并没有表现意外，尽可能快的跟上我的脚步。“对了，如果明天我不记得今天了，如果我把什么都忘了，如果我喊不出你的名字，记不得你的样子，你还知道我是爱你的吗？我是爱你的，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确定过。”
老婆的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坠落，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我知道这些话说多少遍都不多，但是不说，每一刻都有可能是遗憾，我轻轻擦去了她的眼泪，给她唱起了歌，以前她最爱听我唱歌，她说在此之前没人为她唱过。
二
又过了几天，每天醒来都是旧的记忆，确是新的一天，我越来越恐慌。我明明记得我二十六岁，刚刚出来工作，但是身边三十多岁的女人竟然说是我老婆，她抱着我哭，我不敢动，有一些害怕，但是又有一些幸福。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老婆，是你老婆，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你会一直爱我吗。”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但我感觉很熟悉，你能不哭吗？我想如果我未来娶了老婆，应该和你相像，但是我不希望她哭，我想她哭的时候我会难过。”
“那现在呢，你难过吗？”
“难过，但是我分不清是哪种难过。”
她擦了擦眼泪，拿出一封信和一本相册，她说这是我和她说的，每天早上要拿给我看，我会努力回忆起我们的一切。
“老李啊，当你看见信，就又是新的一天了，真不知道你还能看到几次。”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笔记，这竟然真是我写的信。
“老婆一定还在哭着，我和她说了几次，我相信每天醒来我都会和她重复的叫她不要难过，多美的眼睛，都哭的不美了，可我知道，她从不听我的话。写信给你，或者说写信给我，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原以为信这东西，都是给别人看的，写给自己，那叫自言自语，但是现在我才知道，有时候，写给自己的才最重要！我不是想要提醒你生了病，因为这是事实，无论你在家还是外出，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在提醒你，你不是健康的你了，你会由此难过，会抱怨不公，可是都无济于事了，我想和你说的是，你曾经深爱的人依旧陪在你身边，她比你还痛苦，还难过，她的眼泪甚至比你流的还多，她在你身边会哭，不在你身边也会哭，我真是可恶啊，为什么就不能保护好她呢，所以我只能委托你了，也就是我丢失了记忆的我，我请求你，坚强一点，人生真的很不容易，可未来那么漫长的不容易的人生并不属于你，那是属于她的，那是她铭心刻骨的记忆，如果她患了咱们一样的病，也许她会好过得多，你说不是吗？我不写了，再写我也会哭，多爱爱她吧，好吗？”
看完信，我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我终于知道自己的难过是哪一种难过，我打开了相册，里面满满的是我们的记忆，里面越快乐，我反而感觉越悲伤，可我心里知道，我不能表现出来，对，我要坚强一点。
“难怪，醒来见你第一眼，我就感觉爱的不行，你能接受我二十六岁的年级，却长着三十五岁憔悴的脸吗？”我笑着说。
她抱紧了我，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可能会这样窒息而死，原来有一种被爱是这种感觉。她不说话，不知道以前她是不是这样，难道沉默就是我们相处的方式吗？我挣脱开她的怀抱，扶起她的脸，“能让我再追你一次吗？”
老婆直勾勾的盯着我，眼泪还是止不住，半晌，她重重的点了两下头。“你就是二十六岁开始追我的。”
听罢，我抿着嘴一笑，“对，难怪我现在就有追你的冲动。”
她笑了，原来她笑起来这么好看，可她笑起来，不知怎的，我的难过又增加了几分。
我们出去逛街，看电影，吃大餐，做一切情侣应该做的事，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过后我们面对什么，可现在的快乐就足够了，这一天的快乐比一辈子的长度都有意义。
临睡前，我拉着她的手，我不想道别，但是莫名的感觉，我的意识在不受控制的抽离，“老婆，昨天的我一定比我今天更爱你，这是我现在无论如何都能确定的事情，但是无论明天怎样，我对你的爱不会消减，它只是转移到了骨子里，只是不在眼睛里，不在大脑里，不在嘴巴里，或者也可能，我的爱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我爱你就像你爱自己，你越努力爱自己，我就有多努力爱你。”
“你为什么说这些。”我看见黑夜中亮莹莹的东西即将坠落，急忙伸手捧住她的脸。
“睡吧，我的宝贝，明天一定会更好。”
三
我静静的躺着，我的脑子明明记得我是二十五岁，我是健康的，但是现在我却不能说话，我多想呼救啊，是谁把我困在这的呢。有个女人在我眼前哭，我能看到她在努力摇晃着我的身体，但是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呢，还有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你们为什么不救我呢，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也开始模糊，我是要睡了吗？的确好困，我的意识在一瞬间回溯，好奇怪的感觉，过去十天在我眼前快速的闪过，它开始倒序，却又是我生命的正序。我渐渐笑了，我知道我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我笑了，我多爱她，现在也就多坦然，我这一瞬，是从她睡着，我爬起来写信开始，我记得我是二十六岁，但是却要奔赴二十五岁了。
“当时写信给我的我啊，我不知道当时你是几岁的我，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我看了你的信，想着无论如何要回一封信，我知道你看不到，但是我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爱她，因为她也同样爱着你，难怪我这个年级的时候会疯狂迷恋她，你相信奇迹吗？我是相信的，但是这个奇迹不是让我痊愈，而是我能感知到明天的我已经无法接受你的委托了，也许我还会爱她，但是却会丧失爱她的能力，其实也挺好的，你不觉得这样对她也是解脱吗？折磨从来也不止是我们的事。明天开始，我们记忆的生命力就不再有她了，但是没有她的记忆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既然你也是我，我相信我们的想法会一样的，我想和她好好告个别，但是想想算了，都已经很努力了，就偷个懒吧，多好，咱们都爱她，一直都是。”
灵堂里老婆并没有哭，眼泪终归会流干的，主治医生也前来吊唁。
“节哀顺变，你知道的，他本身已经是奇迹了，出车祸的那天，他就失去了生命体征，他一定太爱你，放心不下你，竟然奇迹的恢复了，而且过了这么多天，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我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谢谢您医生，我知道，我从来都知道。”
老婆回家拆开了两封信，那是我写给自己的，说出去肯定可笑，可只有老婆知道这有多真挚。她开始把相册的照片一张又一张抽出来翻看，这个时候她发现我们结婚的时候照片有几行字：“老婆，我爱你，可没有你的记忆里，我便不是真实的活着，那样活着对我没有意义，你懂我的，你有多爱我，你就会多懂我，我一直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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