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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想象我在春节前那个晚上经历了什么，一想起来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那种离奇、恐惧、耻辱简直令人发指。
如果不是衣服上残留的酒渍还历历在目，我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我拼命努力想把衣服上的酒渍洗掉，可是尝试了很多遍也无济于事，无论用何种方式，那片污渍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个轮廓，我想控制自己不去看它、关注它，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我仿佛感染了很严重的强迫症，那片污渍好像一个心结，将我死死地束缚起来，我彻底被它俘虏了。我多么强烈地希望自己看不见它，如果看不见，我就能欺骗自己从未经历过那个夜晚，我就能假装若无其事、一无所知，就好像那个晚上的记忆全是虚无的、编造的、不可靠的一样。
可是我不能，我记得，而且令人窒息般记得很深，我快要被这记忆折磨至死了。
01
一到春节，公司里很多员工都提前请假了，除夕前一天还在岗位上的人屈指可数。在我们这个小公司，氛围相对轻松，老板对大家提前两天回家没什么意见，所以，对放假前的这番景象，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剩下的这些同事中，我、小玲、阿城和蔡森是一个部门的，我们几个今年都不回家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理由，但主要也是为了省钱。毕竟漂在大城市的我们，每一笔钱赚得都不容易，而过年总是需要大量的开支。与其把钱花在路费、饭桌、麻将桌、份子钱上，还不如干脆不回去，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日子是自己过的。
我们四个，两男两女，虽然平时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在过年这件事上恰好观念一致，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个小团体，也是一种缘分。大家决定，在过年前这个晚上一起去聚一聚，吃个饭，热闹热闹，也庆贺一下新年。
我、阿城和蔡森都是单身，无牵无挂。小玲有男朋友，但那天晚上，她男朋友刚好要应酬，所以一听聚会就一拍即合。
小玲是个单纯少女，活泼、话多，在生活中属于随大流、没脑子型的，但因为没有心机和城府，相处起来也很有趣。
阿城给人的感觉阴阴冷冷的，说话油嘴滑舌，穿着打扮也有点油腻，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但他很会玩，能活跃气氛，我们几个不熟的人在一起不至于尴尬。
蔡森是个非常严肃呆板的人，他平时不怎么参加聚会活动，很不擅长场面上的交际，大概为了不让大家扫兴，这次倒是爽快地同意了。
三个人里面，要说和我打交道最多的，要算蔡森了。对蔡森这类人，我其实不怎么瞧得上眼。他长相平平，个子矮小，能力也不出众，而且性格木讷，待人接物总是畏畏缩缩、慢慢吞吞的。也难怪不讨女孩喜欢，实在是因为他缺乏魅力，毫无情趣可言。
可是偏有传闻说他喜欢我，虽然是私下小范围的传闻，真假不得而知，但从他看我的眼神，以及他偶尔急不可耐地贴近我的举动，倒是的确让人有些怀疑的。
不过，按照他的性格，是不敢轻易表达出来的。既然他没提过，我也不可能拒绝，否则便好像是自作多情了。对我来说，被一个人暗恋着也没什么不好的，无聊的时候跟姐妹们八卦，可以调剂乏味的生活，有不想干的苦活儿、累活儿也可以随手丢给他，假装卖给他一个人情。如果心情好，可以含情脉脉地回馈他一眼，让他心存感激，仿佛捡了个大便宜，实际上那只是策略罢了。进一步的发展是绝不可能的，我相信他也有自知之明。
02
那天下班后，我们先是一起到公司附近的自助烤肉餐厅吃了一顿。一开始大家都放不开，话题也局限在一些客套的寒暄，后来渐渐熟悉起来，终于从没话可聊变得滔滔不绝，而且兴致越来越高。
在最寂寞冷清的时刻，大街上来往的行人都匆匆往家赶。可能是特定时空下的心境所致，我们四个发现，大家竟然有这么多共同语言，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好像成为了彼此的知己和依靠。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蔡森，也异乎寻常地打开了话匣子。而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是掺杂着痴迷和贪欲的暧昧不明，我也趁着心情正好，时不时地与他亲密耳语、婉转调情。
晚饭后，大家都不愿这么早散场，返回自己孤独的蜗居中去，于是又相伴着去KTV唱歌。在包厢里唱得累了，阿城提议大家玩游戏，最爱八卦的小玲叫嚷着要玩“真心话大冒险”，而蔡森只是微笑不语，反正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个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游戏，无非是通过互相揭露隐私，窥探秘密、寻求刺激，增进大家的了解。然而在我意料之外的是，它竟然真的将我拖入了一场可怕的大冒险之中，在我心里留下了永生永世难以驱逐和摆脱的阴影。
蔡森所回答的一个问题，在后来的日子里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在其中一轮游戏中，阿城对蔡森提出了一个很普遍的问题：“请你讲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其实蔡森当时所讲的那个秘密，在我们看来并没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认为他在投机取巧。因为那听起来实在很无趣，像是在哭诉他悲惨的童年，但作为大多数人来说，那样的经历确实不曾有过，所以我们勉强同意他过关了。
可是直到我经历了那个可怕的晚上，我才发现，这个故事早就在冥冥之中作了预言，而我如此后知后觉，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它背后隐藏着令人战栗的玄机。
蔡森的故事是这样的：在他小的时候，他非常喜欢商店卖的一款飞机模型。可是因为家里很穷，无论他如何央求父母，他们都不舍得花钱给他买，而且还为此打骂他。因为成绩差，他爸看不起他，责骂他时也常常带着讽刺和侮辱，说他“抹布手巾绣牡丹”、“乌龟想骑凤凰背”，对他的理想和追求，包括那辆飞机模型，都嗤之以鼻，视为敝屣。
他一直对那个飞机模型恋恋不忘，照着样子画了许多副临摹的画，甚至还试着利用废弃物手工制作了几个，想象着自己拥有它的情景。他偶然在同学王亮家里发现了一模一样的飞机模型，刚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玩了一会儿，就被王亮夺回去藏了起来，爱而不得的欲望使他的心像猫爪一样难受。
后来他的画和手工也被他爸发现了，他爸认为他贪玩耽误了学习，一把就将那些东西都撕掉了，还狠狠打了他一顿，叫他别再痴心妄想。第二天，他就赌气般跑到商店，偷了一个飞机模型藏在书包里，结果运气特别好，没有人发现他的偷窃行为，也没有人抓他。
他拿着那个飞机模型，偷偷在自己房间玩了一个晚上，乐此不疲，毫无睡意。然而到了早上，就好像突然被拧了开关，他看到那个心爱的玩物，却再也提不起兴趣，只是不住地感到恶心。仿佛一夜之间，他面前的这个东西就失去了魔力，变成了恶臭难闻的脏物，让他恨不得马上扔掉。
他确实那样做了，毫不迟疑地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
03
蔡森的这个秘密在我们几个中间，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大家更感兴趣的是：小玲和她的男朋友一晚上最多能干几次？阿城跟几个女人上过床？我的胸是什么罩杯？……等等这类让人脸红心跳的问题。
玩了半小时，我终于抽到了花色相同的牌，那是我当晚第一次接受惩罚。我对这个游戏并不迷信，真心话或大冒险都无所谓，反正我不一定说真话，他们也奈何不了我，至于大冒险，不过出个洋相嘛，我还是有心理承受力的。
小玲和阿城鬼点子多，我只敢选真心话，轮到蔡森的时候，我选了大冒险，我猜测他应该不至于为难我。果然，蔡森提出的大冒险听起来很温和，但貌似偏离了主题，有些令人费解。我当时认为，这是蔡森故意装傻想放过我，不过是不想让我出丑，是他的一片好意，也是在向我示好。
蔡森的原话大致是这样的：“希望一会儿大家散了以后，你能到我的公寓去坐一坐、喝杯茶，放心、不远，离这儿不到一公里……我有些私事想请你帮忙，希望你能答应。”
一瞬间，我们都有些莫名其妙，这好像不符合规则啊。但我转念又想到了别的，不由得有些脸红，他该不会是想跟我表白吧？阿城和小玲本来有话要说，但看了我的表情，就相互使了个眼色，双双坏笑起来，也没明说，默认了蔡森的这个要求。
我本来是不准备点头的，但当时那个环境，好像很不给面子，所以我口头上答应了，心想不一定说到做到，给他找个台阶下而已。蔡森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似乎对此表示满意。
后来又进行了几轮，当我受惩罚的时候，蔡森基本上都处理得很温和，遇到小玲和阿城故意为难我，也会站在我的立场上，帮我挡掉一些不太友好的追问。
晚上9点多，小玲接到了男朋友的电话，要提前走，大家也意兴阑珊，便决定散场了。分别的时候，我以为蔡森已经忘记游戏中那个要求了，没想到他还记着，而且当着小玲和阿城的面让我兑现。毕竟我当时答应了，一时也找不到借口推脱，只好假装一脸“没问题”地跟其他人再见。
大家都是成年人，反正男男女女在一起玩得嗨了，也就不把矜持当回事了。有时候男女同事刚好那天和对方谈得尽兴，在暧昧的氛围下相互吸引，不自觉地产生了异样的情愫，趁着喝了点小酒微醺的劲头，便顺其自然地在一起过夜，到了第二天便全部忘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俗称“一夜情”。对这类情况，90后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我并不担心被小玲和阿城他们误会。
无所谓，他们爱怎么想就想去吧，这证明我有魅力。但我内心深处知道，我和蔡森是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再说我也不会允许他乱来。像蔡森这种呆头呆脑的男人，我还是能对付的。
04
基于我对蔡森的了解，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不但轻轻松松地跟着他去了公寓，而且一路上还跟他有说有笑、侃侃而谈。然而，令我拍着胸脯自信满满也意想不到的是，原以为会平淡如水、寡淡无味的这个约会，真的是一场“大冒险”的开始。
他的公寓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没有客厅，一进门就是卧室，让人不免有些尴尬。虽然相比一般的单身公寓要大一些，但因为生活所需的所有物品都聚集在里面，并且尽收眼底，所以还是显得比较拥挤。靠近门口的地方摆放了沙发和茶几，要是有客人来，还勉强可以接待。沙发对面的一块区域是一个吧台和一个透明的壁橱，壁橱里竟然摆满了各种洋酒和酒杯器具。
蔡森和我在KTV喝了些啤酒，但应该都还比较清醒。他主动跟我提起了那些酒和酒具，他说自己曾学过调制鸡尾酒，略有研究，偶尔会自己创制一些独特的口味。没想到平时不善言辞的蔡森，竟然在喝酒方面有如此品位，这不得不令我感到惊讶，同时也有些刮目相看。
蔡森表示要请我喝一杯他调制的茶饮，里面会含有鸡尾酒的成分，喝下去胃里会很舒服。我告诉他不能再喝酒了，他一脸诚恳地表示，只调一点点增加口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娇嗔起来，虽然明明是告诫，听起来却像在撒娇。大概是刚才喝了啤酒的缘故，也可能是我故意想试探蔡森，因为我一直觉得挑逗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拿着他随手调好便递过来的一杯东西，闻起来的确是茶，喝起来也完全是茶的味道。我慢慢喝了几口，胃里确实很舒服，刚开始好像有一阵暖意掠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温和的清凉感，甚至有一丝回甘，让人忍不住上瘾。
蔡森并没跟我聊什么话，也没提到要请我帮的忙，他只是一个人在靠近阳台的一块隔离作厨房的区域忙碌。我一个人边喝边环视着他的房间，看起来还算干净，一个挺大的书桌上摆着杂志和电脑，还有一个很大的相册。
我唯一感兴趣的是那本相册，或许里面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包括他的家人、朋友，我不由地走过去想翻看一下，这应该算不上什么隐私吧。虽然只有几步远，但从沙发上站起来并走过去，我的步子却有些飘，脑袋也昏昏沉沉，好像真的是困了。
我一边伸手去翻相册，一边跟蔡森说：“我实在困得不行，你忙完了吗？送我下楼打车吧，你要我帮的忙下次再说好吗？”蔡森提高嗓门说：“没问题，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好。”他平时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但这次我听他的声音很洪亮，好像是故意喊出来的。
可是我翻开相册以后，却一下子震惊了，好像被一根粗大的棍子当头一棒，我的大脑也突然清醒了很多。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包围了我，我端着杯子的右手也不禁有些颤抖，杯子里的液体还剩下三分之一，这真的是茶水吗？
05
相册里的画面太可怕了，它们根本不是蔡森儿时的照片。我小心翼翼地翻着相册，尽可能不发出响声，连呼吸都控制住，似乎这样就能努力避免被蔡森听见。我的周围除了蔡森在厨房里发出的响动，一片寂静，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脏狂跳的声音。
相册里全是我自己，不，准确地说，只有头像是我自己，而身体却不知道是谁的。那些照片是通过PS加工出来的，脖子以上的脸是我，而身体好像是从网站上剪贴的，大部分都赤裸着，其余的穿着也很暴露，姿态性感扭曲，胖瘦高矮不一。我的脸被完美地镶嵌在这些身体上，尽管我的脑子转得很慢，但我还是从每一张图片上毫不费力地认出了自己，毫无例外，全部是我自己。
我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想法，下意识地打开了书桌的一个巨大的抽屉，因为心里害怕，所以动作很轻。然而只打开了很窄的一道缝隙，我便不敢再继续往下拉了，只是屏住呼吸窥探着里面的物品。看到那一切，我简直要哭出来，谁也想象不到，这个看起来严肃呆板、文质彬彬的男人，抽屉里竟然堆满了这样的东西，我尽管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但我也认得出那些东西。
抽屉里有数盒避孕套，具体数量我无法确定，但从盒子的颜色、图案来判断，每一盒的特性、香型均不相同。其余的是各种类型的情趣用品，包括润滑剂和一些成人玩具、道具、服装，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里面的大部分几乎都是女性用品，即使对于正常的夫妻来说，其数量也大大地超出了常人的理解范围。何况，蔡森是名副其实的单身男人啊。
说不清是眼前的景象使我受到了惊吓，还是那杯茶的问题，我的视觉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注意力无法集中，只是全身瘫软地往地上滑下去，后来的事就完全一无所知了。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自己依然躺在蔡森的床上，我惊慌失措地摸了摸身体，居然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蔡森睡在沙发上，均匀地呼吸着，好像睡得很沉。
可是我还是感到脊背发凉，因为我隐约记得，夜里做了很多很多的噩梦、春梦，有些梦境恶心得让我不住地干呕，全身抽搐，可是具体梦到了什么，在醒来后我都完全不记得，一片空白。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我宁愿是自己多心了，毕竟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我不过是在他家借住了一晚。我急忙穿上外套，收拾了一下随身带的东西，本打算马上离开，但奇怪的是，起床后这么大响动，竟然也没有把蔡森吵醒。
我突然想起来相册和别的什么，但记不太清了，可能昨晚真的是被他调的茶饮醉倒了，难道我就这么不胜酒力吗？但相册里有什么，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而我目力所及的范围里，也并没看到什么相册。我轻轻把抽屉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是在找什么？除了相册，还有什么呢？
我离开之前，走到沙发边上，犹豫着是否要跟蔡森打个招呼，最后还是决定不打了。我向他的脸上瞥了一眼，很快被一个细节弄得紧张起来，我看得出他的眼部有很严重的黑眼圈，他是不是刚睡下不久？可是，如果他刚睡没多久，却为何睡得这么沉？他没睡的这些时间在干什么？
当我看到他放在茶几上的杯子，我明白了，他喝了那杯东西，所以才睡得不省人事。而那杯东西，看上去很像我昨天喝的茶，他一定是给自己也调制了一杯，而且他可能是刚刚才喝下了它。
无论如何，我必须马上离开，我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留下。可是在我打开门之前，我看到了一个大垃圾桶，桶里满是用过的纸巾，把之前扔在里面的垃圾都覆盖了。我突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心砰砰直跳，像是发现了惊人的秘密，只想马上逃离这里，越快越好。
我关上身后的门，稍微松了口气，顺利地坐上了公寓电梯，两分钟后到达了一层。我推开楼房单元的大门，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仿佛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不见了。
我大步地走了出去，可是鬼使神差的，我却被门口的几个垃圾桶旁边那个崭新的编织袋吸引了。那个编织袋我好像见过，而且它太新了，在垃圾桶旁边显得很扎眼。我想头也不回地走掉，一刻也不想停下来，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拐了回去。我下意识地拉开了编织袋的拉链，里面居然是一些焚烧过的东西，我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简直是丧心病狂，在想什么啊？可是我的眼睛刚想挪开，却又被一件突然露出来的东西拽了回来。
那是一条丝袜的一部分，可能是焚烧后没有彻底化掉的。我脚底好像有一股寒气钻了进来，冰凉彻骨，我的心也随之一阵绞痛。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恐怕永生永世都忘不掉，包括相册和里面的内容，包括抽屉里的一切。
我是未雨，
我在下一场惊心动魄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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