９
电话的那头发出了检查部的幕田压低嗓门的声音。
“我现在在地下档案库。你也赶紧过来。说不定可以人赃俱获”
他的呼吸急促声音也是断断续续，估计是边跑着边打的手机吧。
“知道了。我立马就过去”
在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时，灰谷就已经是站着的了。之后，他就迈开了急促的步伐并用手机通知了人事部的木原。
胸中不停涌现的，是积蓄已久的怒火。
在长年的银行员生活中，灰谷一直不懈努力身先士卒，而他自己也是以此为荣。
的确，向箕部的融资有可能是存在问题。但是，这并不是我自己想这么干的。况且，我也没想过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利益。
我只是听从上司努力工作罢了。奋斗了二十五年有余，千辛万苦获得的地位，现在却被这件事情所动摇。
懊恼与不甘激烈冲击着灰谷的感情，他现在心乱如麻。
就在想着电梯是不是停靠在了人事部楼层的时候，果然就看见木原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
“能够人赃俱获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满脸兴奋，甚至连双眼都有些泛红的木原放出了豪言壮语，“我会让他体无完肤”。随后，脸上就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嗯”，灰谷沉声回应。他的脸颊紧绷，眼睛直直地盯着直线下降的楼层显示。
“连木原次长也来啦。往这里走”
幕田早已等在了电梯间。身上的西服略显陈旧，衬衫的领子略有泛黄。是一个长相如同黄鼠狼一样的男人。
三人用着急促的脚步朝着档案库的入口走去。
在幕田特征明显的脸上，他的鼻孔正因为兴奋而张大。
“情况如何”
在一起进入地下四层专用电梯的时候，灰谷问道。
“他正在地下档案库中的一个奇妙的房间内忙着什么”
“奇妙的房间？”
对着出声问道的灰谷，“去了就知道了”，幕田回道。
“不过，这都能被你发现。不愧是幕田”
听见灰谷在那里赞扬自己，“我给他下了个套”，幕田就说出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来。“在他外出的时候，我在他桌上放了一个便条。上面写着‘你隐藏的资料我就收下了’。我想他看了以后应该会在慌忙间采取些什么行动吧，果然不出我所料，真是个单纯的家伙”
在走出电梯口的时候，幕田在自己的嘴前竖起了一根手指，随后就从被打开的档案库入口处溜了进去。灰谷和木原紧跟其后，他们的身影瞬间就被书架的森林所吞噬。
被层层书架包围很容易让人的距离感产生混乱。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就看见幕田突然止住了脚步。能够看见在尽头处突兀地开着一扇门，还可以听见从门里面传来了些微的动静。
“上”
幕田小声说道，并从书架的阴影中走了出去，
“哟，你在干什么呢，富冈”
话音中夹杂着奚落。
没有回应。
灰谷来到了幕田的背后，从他的视角看去，就可以发现正在查看纸板箱的富冈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我正在整理档案”
富冈说道，不过就在他看见幕田的背后还站着灰谷与木原两人时，他的眼睛就警惕了起来。“找我有什么事”
“没想到居然还有一间这样的房间。放在里面的档案都是由你保管的吗”
幕田说着就迈开脚步进入了房间，随后他便用一种如获珍宝似的表情环视起了四周。
“这有什么问题吗”
富冈边说着，边用自己的视线扫了一遍放在地上的纸板箱。灰谷发现，其中有一个眼熟的箱子，就在他叫出了“啊”的同时，整个人也跑了过去。没有错。这就是在东新宿的共同档案库内，由灰谷所管理的档案箱。
“是你吗，把这些搬过来的！”
怒气瞬间在灰谷的脑中爆发，他情不自禁地大声骂道，“开什么玩笑”
揪住富冈的领子将他拎起来后，便用尽力气把他往墙边甩去。“自说自话地拿出来很好玩吗！”
“本以为你是个体面人”
富冈的背部撞上了墙壁，但说话的语气中并没有体现出疼痛的感觉。看着不依不饶的灰谷，木原将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示意冷静，随后，
“富冈部长代理，这间房间里的档案，和你检查部的工作有关系吗”
就用着从容的语气问道。
“估计，和检查部的工作没有直接的关系”
富冈边整理着自己的西服，边含糊地回答道。“只不过，我没法置之不理”
“我想你应该知道，关于档案的保管以及管理人的选定，在业务守则中有着严格的规定”
木原不容分说，用着高压的口气说道。“你身为检查部的一员本应对此进行指导，没想到你居然亲自打破了规矩。这可是重大过失。我会立即返回人事部，并将这事儿当作问题进行处理，你知道了吗”
“嚯”，富冈仅仅发出了一声感叹，没有其他任何解释。他的双眼正紧紧注视着木原的眼睛。
“另外，你还给这名灰谷部长代理带来了非常大的困扰。难道就没有一句道歉的话吗”
木原冷冰冰地说道，但是富冈依然保持沉默。在木原的身边，正在那里隔山望火的幕田脸上露出了一幅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还用自己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可是盗窃，富冈”
灰谷发出了怒火冲天的吼声。“你准备怎么负责”
“嘿，负责吗”
说着富冈就冷笑了起来。“这可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富冈的视线朝向了三人所站的方向，不过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视线的焦点是落在了他们的身后。
“听到了吗，喂”
他到底是在看着谁呢。
灰谷回头看去，就看见从书架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人来。
“半，半泽—！”
灰谷的脸色变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富冈联系我说，来这里的话可以目睹有趣的事情，所以我就来了”
在三人的注视下，半泽泰然自若地说道。
就在十五分钟之前，富冈对着幕田说道，“我会去地下档案库忙些事情”。其实富冈早就料到，幕田会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灰谷听。
“对，就是这么回事”
富冈接着说道。“刚才的话说到哪儿了呢。哦，是说道该不该负责吧。你们的话可真是逗乐我了”
对着露出笑容不以为然的富冈，
“虽然不知道你在盘算些什么，不过我劝你还是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比较好，富冈部长代理”
木原依然用着郑重其事的脸色指责道。“你好像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该怎么改变态度呢”
富冈嘲笑道。“你知道吗，半泽”
半泽悠然地从书架的阴影中走出，现在总算是站到了富冈的身旁。
“我也不知道呢”
半泽紧盯着三人回答道。“为了能让政治家中饱私囊，居然连担保都不加就将二十亿日元给借了出去，我觉得这才是个大问题。你怎么认为呢，灰谷部长代理”
“你，你在说什么”
听见了半泽出人意料的提问，灰谷瞬间就变得满脸通红。
“档案的内容不是问题”
出声说道的，是幕田。“虽说是在同一个银行内，不过将别的部门妥善管理的档案擅自拿走，而且还藏了起来，这个行为本身就存在问题。我们现在是在说这个，你们不要岔开话题”
“那么，就当作是个问题吧。不过，我一向不在乎”
看着一笑了之的富冈，“你说什么”，幕田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有趣。我说，你们最好快点将此事上报”
半泽气势汹汹，彷佛立刻就会飞扑过去一样，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三人。“在这之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闻。在这个东京中央银行内，有一位行长直属的特命负责人，他专门负责秘密调查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旧问题贷款。”
难，难道说——。
霎时被紧张感所支配，三人一动不动。不，是一动也不能动。
看着傻站着的三人，半泽继续道。
“距今十五年前，旧东京第一银行受到当时还是宪民党建设族议员的箕部委托，执行了二十亿日元的人情融资。随后，箕部将这笔融资转贷给了自己的家族企业，并买下了舞桥市内的山野。不过，那片土地在之后成为了舞桥机场的建设预留地并被征购，而箕部则从中获得了巨额利益。问题是，这笔二十亿日元的融资是以无担保的方式进行的，甚至还想办法钻了检查制度的空子。也就是说，这就是旧东京第一银行组织性参与的问题融资。而且，明知有违禀议准则依然着手处理实际业务的——就是你，灰谷部长代理”
半泽的手指直指灰谷的鼻尖。
灰谷无言以对。
之前还是赤红的脸庞现在已是毫无血色，他的喉咙如同抽搐般上下移动。
“我，我只不过是按照基本常务的指示写的禀议书。这一切都是高层……”
“你觉得这种借口有用吗”
半泽的眼神中含有一些怜悯，并将夹在箕部信用档案内的笔记复印件给拿了出来。
“是纪本常务所指示的证据，到底在哪里。你自己写的笔记上面，就连纪本的已阅章都没有。你所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我在之后有和常务进行过口头确认。这一切并不是我主导的。真的”
灰谷彻底乱了阵脚，他的嘴唇不停颤抖。一旁的幕田和木原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就在此时，
“事已至此你说什么都没用了，灰谷部长代理”
富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参与了箕部啓治的营私舞弊，执行了巨额的不当融资。箕部因此赚得盆满钵满，现在还以清廉清白的形象率领着进政党。真是个讽刺的事情啊。你有可能只是想着在银行内努力奋斗出人头地，但结果却成为了，为了让一名政治家发展壮大的弃子”
灰谷现在的脸色就像是干裂的土墙，没有任何升生机。他的眼睛也是变得暗淡无光。
“箕部到底在这笔交易中赚了多少”
富冈平静地问道。“不过，这也无所谓了。那么留给你的又是什么呢？名誉？地位？这些只不过是风中残烛罢了。你所坚信的一切，到头来都是泡影。你所看见的只不过是海市蜃楼，你现在所拥有的地位只不过是空中楼阁”
富冈突然将视线朝向了木原，并用严厉的口气问道，“你知道这笔融资吗”
“怎，怎么可能……”
木原立即摇头否定。
“即使说谎，我也可以马上拆穿。现在给我说实话”富冈施压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吧”
盯着不断否定的木原，“你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吗”，富冈问道。
“这……”
木原内心的天秤左右摇摆，他的眼神似乎在权衡着站哪边才对自己有利。
“我在问你想不想扯上关系。你到底怎么说”
被再一次斥问后，木原就慌忙地摇了摇脑袋。
“那么，还不从我的眼前消失！”
被面目狰狞的富冈一喝，木原的身子就猛地一惊，随后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那，那我也先失礼了……”
想要跟着一起离开的幕田，“我之后在找你问话”，被富冈的一句话吓的浑身一抖。
“我知道你一直在私下提供共同档案库的检查情报。你为了不让这个档案被发现也出了不少力吧。别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脸色惨白，不知所措的幕田就好像逃似地离开了现场。
“那么，事已至此就不要再隐瞒了，灰谷部长代理”
再次面对被单独留下的灰谷，富冈说道。“即便你去找纪本，他也不会帮你了。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替罪羊。如果你想酌情处理的话，那就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这样的话，我会考虑帮你说几句好话”
现在的灰谷已是心如死灰，不过在他的眼瞳深处正流动着一丝些微的感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