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如果

我到学校的时候，看见女儿正跟一个男人一起坐着聊天。

想起来，前几天女儿说班上来了个新的数学老师，长得很好看。

我没多想，走上前去愧疚道：”不好意思，老师，我来晚了。”

十分钟前，本来来接女儿放学的我因为工作出了点问题不能及时赶到，联系班主任却得知她请假了，不过她告诉我，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那位老师愿意帮我照看。

男人转过头，我看见他的脸。

傍晚的残霞染红了半边天，鎏金色的光斜斜地插在我和他之间。

我站在暗处，只觉得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如果不是此刻，我恐怕不会意识到我居然还能那么快想起他的名字。

男人的脸上先是我和一样的惊诧，随后一笑，“桑桑，好久不见。”

好久是多久？

该有十年了吧。

书上说，地球是圆的，离散的人终将会重逢。

我和谢周，在十八岁那年分别，在二十八岁这年相遇。

我也笑着说：“好久不见，谢周。”

谢周和我随便聊了几句，中途接了个电话说要走了。

我说好。

临走时，他看着我女儿开玩笑似地说：“她性格像你，你要多费点心了。”

我愣了愣，不知怎么的，眼角开始泛酸。

谢周转身离开，我注意到他的右腿有些跛。

金光洒在他的后背，肩膀跟着走路的幅度一上一下，走得很慢。

我忽然想起。

十八岁时的谢周，穿着印着9字的蓝色球服，迎着微风，面带笑意直直地向我走来。

我和他既是邻居，又是同班同学。

谢周性格一丝不苟，遇事冷静理智，而那时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听见我央求他多次后，他无奈地叫我

——“桑桑，不能有下次了。”

我比较贪玩，每次在写作业的时间偷偷溜出去，还拉上谢周，因为这样，就算被大人发现了，有谢周在，我也不会怎么样。

谢周总会在责骂来临的前一刻，挡在我的面前。

我们坐在同一排，我喜欢看谢周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样子。

他的肩背永远挺立，双手搭在桌上，眉目冷清，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我经常被他糊弄。

——“谢周，你知道蝉的翅膀有多薄吗？”

——“不是有个成语说了吗？”

——“什么啊？”

——“薄如蝉翼。”

我反应过来后拿着尺子就要挥过去，而这时谢周总是能准确地抓住我的痛点，指着练习册上的红叉叉平静地说：“桑桑，如果你再不把这道题做对，烧烤店就要关门了。”

我马上放下尺子拿起笔，边写边想。

谢周真讨厌！

但是在我完成任务后谢周从书包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时，我又会想。

谢周真好！

我们一起在逐渐繁忙的学习生活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我喜欢上谢周的呢？

好像是场篮球赛，谢周是主力，最后一场决赛，最后十几秒，他奋力一跃将篮球扣入框中力挽狂澜。

篮球落地的那刻，全场都在为他欢呼。

震耳欲聋。

我大声叫他的名字，声音却淹没在周围人更大的呼喊中，可谢周像是有感觉一般转过头来看向我。

我们的目光在人潮中碰撞，我忽然觉得心跳有些乱。

然后，他朝我走了过来。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给他镶了一层薄薄的金边，看上去很耀眼。

现在想想，我之所以会记得清楚，大概是因为

——谢周是带着光向我走来的。

高三时，我父母忽然开始因为一些琐事吵架，前面几次还能因为我停止，后面越吵越凶，提到了“离婚”两个字。

有一天晚上，我受不了跑出去，一直跑到没有力气坐在附近公园长椅上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然后谢周来了。

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一句话都没说，坐在我旁边，像是无声的陪伴。

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我却很伤心。

我毫无逻辑地问谢周：“为什么月亮都能这么圆，爸爸妈妈却要分开？”

谢周叹了口气，塞给我几个糖，说：“桑桑，回家吧。”

我又问他：“是不是我们也会分开？”

“不会。”这次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

夜色沉重，谢周的双眼格外亮。

后来，我照样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只是不太想说话了。

爸爸妈妈最终还是离婚了。

消息来临的时候，我哭了很久，谢周还是一样坐在我身边，什么也不说。

偶尔递给我几张纸巾。

等我哭够了，他就会拿出练习册给我讲题，如果我不听，他就会一遍一遍耐心给我讲。

我才意识到，看起来脾气不好的谢周，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而一向与人为善的我却对他发了好多次脾气。

直到高考结束，我也开始慢慢放下父母离婚这件事。

爸爸说要带着我搬家。

有新闻说晚上会有流星雨，我鼓起勇气给谢周发了条短信。

——谢周，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晚上八点来xxx，如果你不打算来，那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约定的是八点，我七点就到了，很多人，大家都来看流星雨。

可我等了很久，等到流星雨都快结束了，谢周没有来。

我在人群中找了很久，终于确认他不喜欢我。

我没有许愿，因为现实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那晚过后，我删掉了谢周所有联系方式，和爸爸搬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重新生活。

我再也没见过谢周。

应该说，我拒绝了一切和谢周见面的机会。

同学会什么的，我一个都没有参加过。

直到今天，他和我上小学的女儿坐在一起。

“妈妈，我今天听谢老师和陈老师说他的腿是因为去见初恋才受伤的，什么是初恋啊？”

女儿的一句话令我震在原地。

我望向谢周离开的方向，他已经快要消失了。

女儿自顾自地还在说：“我还听见谢老师说他准备要结婚了……”

泪水逐渐模糊我的眼。

晚上到家，我登录很多年都没有用过的电子邮箱。

有几十封未读邮件，都是谢周发来的。

2005年6月15号

桑桑，我去了你家，可是你不在，你可能误会我了，那天我去了的。

可是半路上为了救一个小孩，我被车撞了，我努力过想要再次爬起来，

可是还是晕倒了，桑桑，对不起。

2005年6月16号

桑桑，我找不到你了，你回我一下好吗？

2005年6月18日

桑桑，我真的很喜欢你，拜托你回我一下好吗？

……

2007年5月12日

桑桑，今天有个人背影很像你，我还以为你来了，失望了好久。

2007年5月20日

桑桑，我很想你。

我早已泪流满面，颤抖着手往下滑，邮件时间截止到2011年8月6号，后面就没有了。

2011年8月6日是我结婚的日子。

最后一封邮件的内容是

——桑桑，终于知道了你一个消息，新婚快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我终于绷不住嚎啕大哭。

原来谢周是喜欢我的。

高中时候我死皮赖脸地回头找谢周很多次，唯独那一次我没有回头。

如果我能回头，如果我不那么极端，成熟一点，如果我愤怒地去他家质问他。

我们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可是如果后面带着的，往往都是不会发生的。

在那一天，年少时期的感情终于有了回应，但是我

永远失去了那个直直向我走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