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那些事》

        —— 春天的主旋律

        房价越来越高，而工资的涨幅，永远赶不上房价的上涨，工薪阶层越发望楼兴叹了。中国的大部分老百姓，一辈子都在为房子发愁，或是做了房奴，或是窝在陋室里做做别墅梦。突然想起，小时候，父母亲也曾为房子奔波劳碌过，也曾为房子发愁到茶饭不香，也曾为房子流泪过……

        老屋越来越破旧了，一到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床顶上，柜子上，地上，角角落落摆满了接漏的盆盆罐罐，一会儿，雨水满了，母亲倒了这个，忙着又倒那个，一整晚，都忙乎着，没能好好合眼眯上一会儿。最怕的是，梅雨季节，整个房子都是湿漉漉的，蚯蚓蚊子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老鼠，从这边柜子窜到那边柜子，从床下爬上床顶，闹腾得那个欢啊。更有甚者，蛇也会来凑热闹，有时候盘在米桶边，有时候会窝在床顶上，每次听到隔壁邻居说我母亲怎么把蛇赶跑，我全身都会起鸡皮疙瘩。母亲当然不会与我说，她知道我最怕蛇了。于是，在那些遥远的童年记忆里，母亲是勇敢又坚强的。

        时光流逝，我们兄妹渐渐长大，一张床已挤不下我们四个人了。于是，母亲在床侧搭了一个简易床，床脚是父亲平时拣回家的砖块，床板是几块木板，铺上垫被，父亲与哥哥的铺盖就搬到简易床上了。冬去春来，这样又坚持了几年。我也上了初中，父母说房间实在太挤住不下了，孩子大了太不方便了。于是商量着去村里申请地基，希望能批下两间房的地皮，先造个平台安置一下，再省吃俭用几年，等凑够钱再盖上面。于是，请求村里文化人写了一个申请报告，恭恭敬敬地交到村里，母亲又说了一大箩好话，希望村干部考虑一下我们家实际情况，早点能审批下来。父母一边等待着审批结果，一边节衣缩食，父亲继续拣些砖块什么的，希望有一天，也许能派上用场，早点建房早点能住上新房子。而我，更是迫不及待地向往着，向往那明亮的玻璃窗，向往属于我的小床我的书桌，向往那洒满阳光的阳台，向往白墙黑瓦的新楼。

        春去秋来，我们在盆盆罐罐的雨水交响曲里又渡过了几载，审批手续却一直毫无音讯。母亲说，去问问吧，或许他们忘了。老实巴交的父亲，不会说话。于是，母亲张罗着去打探一下。怕白天不在家，说好晩上去。母亲是个重情的人，不好意思空手去求人，于是在捕鱼邻居那里买了一篮子的小秋鱼，寻思着可以晒鱼干下酒。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母亲挎着一篮子小秋鱼，前往村长家求助，我没一起去，不知道过程怎样，只知道母亲回家后，一直沉默不语。稍谙人事的我，也觉得肯定没戏。这样寒碜的礼物，他们干部家怎么看得上？除了心疼父母，更有那份忿忿不平。

        转眼我初中毕业了，升学考上了卫校，户口也就农转非了。那时候这算是天大的好事了，好比古代中状元一样，一下子整个村子都传遍了，村里从来没有人考上中专，我是第一个。跳出农门，终于可以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这对于一辈子劳作在田间的父母亲，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他们脸上的那份喜悦和自豪，再怎样也掩饰不住。在那贫困的年代，父母亲的辛勤付出和老师的谆谆教诲，终于换来了我的好成绩。当时的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进卫校读书，但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供不了我继续上高中，况且以后能否考上大学，还不一定呢！于是，在那年秋天，我跨进了卫校的大门，而紧张又枯燥的学业，让我再也无暇顾及我的兴趣爱好，从此也断了我的文学梦。

        也是那年秋天，我们家的地基审批终于有结果了。只是结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因为我的户口迁出，三个人的户口申请不了两间房的地基，超出的面积必须额外收费，需要多支付一千四百多元。父母亲一下子懞了，我们当初申请时不是有四个人的吗，怎么就不算了呢？我们早就申请了，是村里一拖再拖，拖了这么多年。这算什么事啊！父母亲真的是欲哭无泪。你知道吗，那时的一千四百多元，比现在的十万元还值钱，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父母亲辛劳了半辈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不善言辞的父亲，除了沉默，就是自己生闷气。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隐忍的愤怒，还有无力回天的懊恼，把坚强如钢铁的父亲，逼弯了腰，鬓发一下子白了好多。而母亲，也只能唉声叹气，默默垂泪。星期天回家的我，由母亲带着来到村委会，希望村干部能考虑我们的实际情况，按照我们提交申请的时间给我们考核。从小不善言辞的我，疙疙瘩瘩地诉说着我们家的情况，涨红的小脸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最后，村干部振挀有词地拒绝了我们的请求，那一副副油光光的嘴脸，那不屑一顾的眼神，至今我还记忆尤新。实际情况是，那些有权有势的，房子盖了一幢又一幢，土地占了一寸又一寸。胳膊扭不过大腿。那年冬天，我们不得不放弃申请，继续窝在老屋苦撑，希望有一天政策会有改变，希望老天会眷顾老实善良的人。

        ……

        三十多年过去了，老屋还是老屋，父母亲修修翻翻，还继续住着。每次回家，站在昏暗的老屋里，每一堵墙，每一座门槛都是那么熟悉。白墙早已被烟火流年沾染了尘埃，岁月的沧桑，刻在墙上的每一道痕迹里，好像在诉说着主人的辛酸往事。每一缕烟火，每一个投影，都是一段段的故事。青苔咀嚼着这残墙，苍绿了断垣。流年吞咽了故事，一切仿佛不曾存在。

        阳光照进幽暗的弄堂，温暖牵住了青苔的明媚，光亮擦亮了蛛网的惊喜。回忆盈如月光，捧在心里，却又如流水般散去。重返故地，拾起昨日的记忆，却拾不起流去的时光。别了，旧时光！那些曾经的人和事，被封存在记忆的书中，在无事时，闲翻几页，闻着淡淡的墨香，细细的咀嚼，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

        青山绿水，鸟雀虫蚁，风雨飘摇，伴我走过那不经世事的幼年，让我用一生的时光都无法忘却。无论我走得多远，去往哪座城市，置身何处繁华，内心深处终是那江南水乡的风雨老屋，烟火人家。更忘不了我最最亲爱的老爹老娘辛酸的一生。

        三十年的风雨，三十年的努力，虽没有功成名就，然终究不必为谋生计，辛苦仓皇。节衣缩食多年，我们兄妹终究也都拥有了自己的一方陋室。这也是父母亲最大的心愿。闲暇之余，我终于可以，安然于陋室，品茶写字，闻琴听雨。文字现于我的情结，或许是我此生的归宿。有一天，风景看透，人情过尽，不离不弃的，也许就是这只言片语，是这墨迹书韵。有一天，若我走累了天涯，看倦了风景，尝够了苦涩，我也有我的老屋，那柔软的床榻，一定能让我把余生靠一靠！

《老家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