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以玥坐在小吃店窗边的老位子上，扭头瞅着外面。
“点好了，老样子。”慕容涟走过来坐在对面，“喂，看哪位帅哥呢？”以玥回头白了他一眼，双手托住下巴，伤感地说：“以后来这吃饭的机会就少了。”
工厂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以玥和慕容涟是生产线的工程师，不需要和工人一样倒班吃饭。他们常来这家小店改善生活。
看到以玥伤感的样子，慕容涟扑哧笑起来，右手从衣袋掏出一样东西：“你看，这是什么？”
“我的辞职信怎么在你这儿？”以玥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慕容涟把辞职信还给以玥，一本正经地说：“你前几日说想辞职，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你真舍得离开我么？”
“我心里难过，不知如何自处。”慕容涟的话触痛了她的伤口，以玥绝望地说。
慕容涟正想安慰以玥，店员端着饭轻快地走过来：“老样子，二位慢用。”待店员转身离开，慕容涟接着说：“吃饭吧，下班咱们一起去吃火锅再聊。”
“今天？我——”以玥好似喉咙被卡住了，“我不想再骗他。”
“你不是问辞职信怎么在我手里么？就今天吧。”
电脑右下角的时钟显示16：35，距离下班不到半小时。以玥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她深吸一口气，拨通电话：“喂，贾飞，今天我要晚点回去，公司聚餐，不用做我的饭了。”
“好，晚上回来路上小心。”电话里传来男友贾飞那永远不升不降，像年迈老人一样没有生命活力的说话声。以玥着实感到厌烦：“我知道了，挂吧。”挂掉电话，以玥刚才的不耐消失了，愧疚与自责淹没了她的心。
以玥与贾飞恋爱了三年。贾飞是一名中学老师，为人老实诚恳，却也木讷不解风情。以玥经常问自己，爱的是贾飞？还是他给予的安宁生活？虽然这种平淡而深远的感情，让以玥深感安全，但她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直到她遇到慕容涟，以玥才明白所缺少的正是心跳的感觉。
“我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怎么可以欺骗贾飞？”以玥懊恼地乱抓一通头发，“本想辞职离开慕容涟，可我确实放不下。该怎么办，怎么办？”
02
以玥和慕容涟面对面坐着，餐桌上沸腾的鸳鸯火锅冒起无数鱼眼睛一样的泡泡。
慕容涟把肉和菜放进锅里，一面说：“你到公司第一天，部门聚餐吃的就是火锅。”慕容涟拿起漏勺搅拌锅里的食物，夹带着笑声继续说：“那天你穿着一件西瓜红的上衣，很漂亮。”
以玥的脸闪出红光来，娇羞地瞪了慕容涟一眼：“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存着坏心眼。”
慕容涟看到以玥娇羞的模样，心中一动。他猛地记起一年前，和以玥到南京总部出差，第一次见到了以玥这样娇羞的脸。
那天傍晚，南京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们到达酒店，将行李安置好，出门吃饭。慕容涟没带伞，以玥拿出自己的伞和他共用。
吃过晚饭，这对年轻男女撑着一把伞，漫步在昏黄的路灯下。出于女生的本能，以玥走在伞的边沿，离开慕容涟有两个拳头的距离。看着这位平日在工厂像男人一样的女孩子这么小心翼翼地避着自己，慕容涟心中暗笑。
“走近点儿，都淋着雨了。”慕容涟把以玥拉近自己身边，但以玥又重新走回原来的位置。慕容涟故作刁难地说：“你再不来，我就搂着你了。”
这句威胁的话很有用，以玥退回慕容涟身边。借助昏黄的路灯，慕容涟看到以玥满脸漾着娇羞，他的心抽了一下。
慕容涟想着一年前对以玥的心动，又想到现在对以玥的欺骗，心里顿时像被胶水粘着一样难受。
“对了，辞职信怎么在你手里？”以玥问。
“是李姐给我的。她知道咱两关系好，让我劝你留下。”
以玥知道，慕容涟是人事经理李姐招进工厂的，他们又是同乡，关系很好。
“你真舍得离开我么？你若走了，咱两很难再见面了。”慕容涟深深看着以玥。虽然出于利益他希望以玥留下，但想到曾经为之心动的人要走，慕容涟心中的确不舍。
看到一向雷厉风行的男人这么真情流露，以玥受到很大感动。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像和身体里的什么斗争似的把胸脯一挺，注视着慕容涟说：“我不想再骗贾飞，我要他分手，和你在一起。这样我就不走了，永远陪着你。”
慕容涟站起来，到以玥身边坐下，躲开她火一般的凝视，“别急着下决定，下了决定就收不回去了。你再考虑考虑。”以玥没再说话，可她的眼神是坚决的。
03
以玥回到出租屋已是晚上十点，贾飞坐在桌前写教案，等她回家。工厂聚餐唱歌是常有的，不管以玥多晚回家，贾飞总要等到她。
“回来了。很晚了，洗洗睡吧。”贾飞听到开门的声音，赶忙站起来，上前接过以玥手中的挎包。
“咱们分手吧。”以玥说。她一心要赶快解决这件事，害怕再过几分钟勇气就会消失：“今晚我打地铺。明天我在公司附近找个日租房。”不等贾飞说话，以玥快步走进屋里。
以玥洗澡出来，客厅地上已经铺好了褥子。“你睡床，我睡地上。”看到木讷的男友憋红了脸，却一句质问的话也没有，以玥感到一丝不忍。但她又觉得卸下了心头的包袱，全身轻松，那一丝不忍立刻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一早，以玥敲开经理办公室的门，要收回辞职的话。她看到经理正在粘贴报销票据。现在正是月中旬，还没到报销的时间。“看来公司流传的经理要走的事是真的。”以玥心里想着，面带难色地对经理说：“经理，我决定不辞职了。”
对于以玥的改变，经理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我知道了。不过以玥，你记住，公司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他一边粘贴票据，一边继续说：“我要调职了。经理很可能从你和慕容涟中间选一个。你好自为之吧。”
以玥怔怔地从经理办公室出来，“经理的位子？我没想过，更不会和他争。”想到这里，以玥小小地激动了一下：“若他想做经理，我会成全他。我爱他。”
以玥拿起桌上的安全帽，飞快走去车间。这个时间，她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慕容涟。
推开车间办公室的门，慕容涟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写日报。
“我不走了。”以玥跳到慕容涟身边，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兴奋地说。
“我也舍不得你。”慕容涟仰脸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还有，我和贾飞分手了。”以玥脸上荡着红晕，双眼灼灼地望着慕容涟。慕容涟愣了一下，立刻又回过神，故作惊喜地说：“你分手了？这么快。太好了。”
以玥吃吃地笑着，“等我找到房子，你来帮我搬家。你忙吧，我先走了。”以玥说完，跳转身往门外一闪，随手带上了门。
周六一早，慕容涟开着车，帮以玥把东西搬到她租下的小屋。“欢迎你常来。”等慕容涟把最后一包东西放下，以玥蓦地跳起来搂着他的脖颈，娇笑地说。
“最近恐怕不行。”慕容涟轻轻推开以玥，眉尖略蹙着：“经理要调离，那个位置也许会在咱两人中选择。这段时间我们还是注意一下影响。”
“我不会和你争的。”以玥重重地说，以表示决心。
“我知道。但这段时间还是注意一下为好。”
“好，为了你的前途，我什么都愿意。”以玥在慕容涟鼻子上用力弹了一下，跳开去收拾东西。
04
过了不久，经理调离工厂，慕容涟接任生产经理。
又过去一个月。这天一早，以玥走进办公室，照例打开电脑查看邮件。最新的一封邮件是由人事部门刚刚发出来的，并抄送了南京总部及工厂全体员工。
以玥打开邮件，全身猛地一跳。她快步走向经理办公室，铁青着脸一把推开门。平常这个时间，慕容涟都在车间巡视。而今天他却坐在椅子里，似乎专为等待以玥。
“那封邮件什么意思？调我作生产材料统计员？”
“我是为你好。一个女孩子管理生产太累，我想你轻松一点。”慕容涟平静地回答。
“这是降职。为什么你没和我商量？”
“你先别生气。晚上去吃火锅，咱两再聊。同事们都来了，先上班好不好？”慕容涟指着办公室外面，轻声说。
以玥气咻咻地出来，落在办公椅里。她心里堵着，不想去车间，不想工作，只想这么坐到下班。
过了一会儿，慕容涟轻唤以玥：“以玥，你来帮我打印点东西。”以玥懒懒地走进经理办公室，“就这几个，打出来放在我桌上。我去趟车间。”慕容涟指给以玥需要打印的材料，戴上安全帽离开。
以玥坐在椅子上，无力地点着鼠标，旁边的打印机响起哗哗哗吱吱吱的工作声。
突然，“吧嗒”几声像雨点打落在窗户上的声音响起，以玥瞥眼看到慕容涟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闪出一条来自铃铃的短信：“你什么时候让那女工程师离开......”，后面还有一段信息没有显示出来。
铃铃明显是个女孩的名字。以玥心头一动，拿起手机，背对着门，打开铃铃的短信。
“你什么时候让那女工程师离开？她再不走，我就到你们公司找她去。”
以玥顺着信息向上看，尽是铃铃和慕容涟你情我浓的甜言蜜语。“原来他有女朋友，骗子。”以玥脸色变得灰白，指尖抖个不停。
她挣扎着关掉铃铃和慕容涟的谈话，一眼又瞥见人事经理李姐的短信。以玥打开信息：“你已任经理一个月，想办法让以玥离职。你知道，公司是从不开除人的。”
以玥明白了，早上的降职通知，是为了让她走人。以玥知道自己掉进了坑里，而挖坑的人，正是慕容涟和李姐。
以玥哆嗦着手指把屏幕向上划：“她是硕士，你是本科，但她的工作能力并不比你突出，这才可以衬托出你的优秀。若她辞职，你没了陪衬，不能突出你的能力，总部可能会外聘生产经理或从南京总部调派。”这是两个月前李姐发的短信，正是以玥递交辞职信的那天。
“原来我的价值在这里。”以玥心里一阵抽痛。她惨笑了一下，继续向上看，是慕容涟的信息：“李姐，以玥辞职，没人和我竞争，我升任经理的胜算不是更大么？”
“终究是慕容涟年轻历浅，看得不如李姐深。”以玥心痛地快要窒息，她趴在桌上，右手放在胸前，仿佛唯有这样才可以让过分激愤的心脏不至于跳出胸膛。
“在心思方面，我连慕容涟都不如。明知职场无感情，却任由自己陷进去。”以玥想起经理的劝告，恨不得拿刀杀掉自己。
一切都明白了。以玥勉强截住要流下的泪珠，艰难地站起身，准备找慕容涟质问。一转念，她又落到椅子里。以玥迅速把来自铃铃和李姐的短消息截屏，发送到自己手机，再删除发送记录和相册截图。
身为生产工程师的以玥动作快极了，她做好这一切，把手机屏幕返回桌面，放到办公桌原来的地方。
05
“东西怎么没打印完？”慕容涟回到办公室，看到自己交待的事情没有完成，生气地问。
以玥正呆坐着想心事，慕容涟的质问像一把油，重新点燃了她好容易才平息下的怒火。
“不想干。”以玥抬起眼睛恨恨地看着慕容涟，伸手递给他一张纸：“这是我的离职交接表，人事和后勤都签过字了。”
慕容涟愣了一下，回过神看一眼那张交接表，只要他签上字，就可以摆脱以玥这个麻烦。但他还是假装吃惊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我不需要一个月交接，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慕容涟顿觉心中一松，拿起笔在本部门经理签字处，写下名子，转身回到经理办公室。
就在刚才，以玥还期盼能看到慕容涟一丝不舍的眼神，但她失望了。“既然你这么绝，别怪我心狠。”
以玥早早吃过午饭，坐在椅子上等待机会。过了一会儿，慕容涟走出办公室去吃午饭。以玥知道，这个时间，办公区的员工都在吃饭或者休息，没人注意邮件。
她拿出手机数据线，把相册中的短信截图上传到电脑。以玥打开公司邮箱，把截图添加到附件，抄送给南京总部及工厂的所有人。
鼠标指针停在发送键上，像一支即将离弓的箭。以玥使出全身力气，重重地按下鼠标。她关上电脑，收拾挎包，走出工厂。
以玥刚坐上公共汽车，手机响起来了。她知道是慕容涟的电话，她也知道为的什么事情。刚才那封揭发人事李姐和慕容涟运作经理的邮件，足以令慕容涟和李姐离职。
她挂掉电话，流着眼泪看窗外模糊的景物飞过。报复的痛快，并没让以玥稍感安慰。她忆起自己曾经是多么地不耻，为了追寻心跳的感觉，抛弃带给自己安稳幸福的爱人。
她要再去看一眼自己在这座城市租住的第一间小屋，那是她和贾飞的第一个家。“完了心愿，我就离开这里。”
这是一个老旧的小区，地理位置极好，就在地铁站旁边，因此房租颇贵。她和贾飞在这里住了一年。
时间已是傍晚。以玥沿着小区四周的林荫小道漫步，低头看着小道上随意飘落的树叶。
以玥心事重重地走着，冷不防被脚前停下的一双黑色运动鞋挡住了路。这是她熟悉的鞋，是以玥去年买给贾飞的。
以玥抬起头，愕然地看着面前的人，正是贾飞。
“你怎么在这儿？”以玥低下头慌乱地问。
“你走后，我每天傍晚都要来这走走。”依然是熟悉的不升不降的语调，可这次以玥却觉得亲切与安宁。
贾飞握住以玥的手，“回来吧，以玥。”
以玥抬起泪眼，狠狠地点点头，“咱们结婚吧。”
贾飞轻轻地吻向以玥的额头，把她揽在怀里。这是木讷的他最为深情的表达了。
“感谢上天，让这份平淡而深沉的爱，尚有归路。”以玥望向天边玫瑰色的晚霞，心中默默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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