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楔子

我以为爱这种东西是不会变的，我以为只要认准了爱一个人就会海枯石烂，就算是最后结局没有那么美满，起码也刻骨铭心，永远相思……

          （一）

这是今晚我在这个房间点燃的第五根香烟，我的浑身发抖，勉强用手指夹住烟，然后狠狠地吸着。大量的尼古丁让我觉得有点天旋地转，我抓了抓头发，觉得有些恍惚。

房间的门被推开，这男人几乎是跑着抱住我，我跌到他的怀里，熟悉的味道让我清醒，我看着他的眼睛，猛地推开他。

“你怎么会来？”我站起身，眼前发黑，腿一软又跌坐回地上。我拾起地上的烟盒，点了最后一支烟。

“是你让我来的。”他也蹲下来，抱住了我。

他最喜欢这样抱我，用他的胳膊抱着我的脑袋，说这样我就不会受伤。我想到以前，感觉是上辈子的事，鼻子一酸，落出泪来。

他还想说点什么，我制止了他，“你听。”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红着眼睛看他，“你听到了吗？”人的声音在隔壁。”

“我没有。”他的表情有些困惑。

“怎么没有了，怎么会。”我狠狠地抓了抓我的头发，“我跟着他们来的，他们在隔壁好久好久，女人的声音，叫床的声音……我越听越气，越听越委屈……我抽烟，一根接一根，可是我烟要抽光了，他们还是没停。我不清醒，我不知道该和谁说，我……”我站起身，摇摇晃晃，我死命地挠着我的胳膊，脖子，仿佛上面有蚂蚁在爬。

他狠狠地抱住我，语气却依旧温柔，“我知道。”假如这个时候我明白这个“我知道”，以后就不会有那么多“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用力把他推开，生气地瞪着他。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你不该什么都说知道的，就像当年一样，你一句知道，放我离开了，你知不知道我过得很不好？”我觉得我整个人软软的跌回地上，脸上湿漉漉的，后来听到自己断断续续的哭声，才知道是眼泪。

他没有说话，嘴死死地抿成一条线，站在那里，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半晌，他开口了，“当初是你不要我的，你现在要来怪我吗？”

我看向他，他在流泪，我也在流泪，可是很显然我们的眼泪早就是不一样的内容了……

我心里涌过莫大的悲哀，吞噬了我之前的所有情绪，我用尽力气冲上去狠狠地吻他，他也撒气一样地吻我，慢慢我们跌在酒店的床上……

当你走错一步，你的棋子应该停在那里，千万不要再试图挽回，因为你之后的每一步都带着上次错误留下的后遗症，只是那时的我根本不懂。

          （二）

我还记得我结婚那天。

  我穿着洁白无瑕的婚纱，手捧着鲜花，徐徐地走在红毯上。我听到周边的宾客都称赞我嫁人的眼光，我抬起头看着我的丈夫，他笑得很幸福。

一切都很美满，没什么值得抱怨。林峰是有权有势的有钱人，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我没有理由不和他结婚。我嫁给这样的人才会幸福。我们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的手抖了一下，我们俩的戒指都滚落到地上，银器和瓷砖碰撞发出的声音，让人不安……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我换了身礼服，和我的丈夫一桌一桌的敬酒。看着每一个长辈展露的满意微笑，我仿佛能更加坚定我的选择。

渐渐的我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我自己摇摇晃晃走到我朋友那桌，眼睛都有点看不清东西。看他们的脸都扭曲的不成样子，不过大多都是笑的，除了他。

“你，不替我高兴吗？”我举着酒杯，歪头笑着看他。

“你爱他吗？”他的表情异常冷静，死死地盯着我，让我有点透不过气。

场面有点尴尬，其他的朋友忙着打圆场。

“爱不爱，有那么重要吗？”我把手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笑出声来。

他不再说话了，我也有点站不住，踉踉跄跄地往大厅外面走。

他从后面拽住我的手腕，“你幸福吗？”

我双眼迷离的看着他，打了个酒嗝，“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你说我幸不幸福？吴非，我，特别幸福。”我勾起一抹甜甜的微笑，我深知这微笑可以刺破他的心脏，但此时的我只能这样。

他不说话了，慢慢松开我，眼睛里已经空了。他很慢很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双眼也开始模糊不清，很多的眼泪经过我的脸颊，顺着我的脖子流回心里。

我蹲着身子，酒精的作用让我站不起来。直到林峰大力地把我拉起来，拽到了一旁的休息室。

休息室的灯光很昏暗，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倒映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还想着他？你还想着他。”他把我用力抵在墙上，有些咬牙切齿。

当你还没得到这样东西的时候，你会拼尽全力，善解人意。但当你得手，你就会异常妒忌，变得丑陋无比。

我有些害怕得说不出话。我心跳的很快，嘴唇颤抖根本无力辩解。

他蛮横的吻上来，在我的嘴唇上撕咬，粗暴的扯破我的礼服，就好像撕碎我的自尊。他毫无铺垫地进入我的身体，一下一下，深不见底，我的灵魂随着这样的撞击而进进出出。

婚礼结束，我换了一身大红色的旗袍，站在门口和他一起送客。那一刻，我觉得屈辱又无力。

我这身鲜艳的红色让我闻到血腥味，此刻开始我杀了爱情……

          （三）   

日子就那样平淡的过着，我和所有的女人一样，溺死在生活里，成了这世上的芸芸众生。

还好，我的儿子乖巧懂事，让我不必去操心。

我和林峰躺在一张床上，却各睡一边，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俩之间有一道我看不见的沟壑，把我们分开，谁也感知不到谁。

今晚，他的手机又响了，我知道是谁，可我一直懒得拆穿，因为我深刻的知道：我不配。我们不该结婚，这一点我们彼此都了解。这些年我越想越明白自己当年错的有多么离谱。

我转过身，用余光扫到他温柔的侧脸，心里还是一阵绞痛。本来这温柔是属于我的，是我亲手把拱手让人。

我总是做一些傻事，什么东西在我手上我都会不珍惜的毁掉，我每次一想到这就觉得该死。

他把手机关上，起身下床。

“明天浩浩幼儿园要办开放日，家长都要去。”我也起身，打破这宁静。

“嗯。”他从鼻子里挤出一个音节，面无表情。

“你今晚能不能不走。”我站到他的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他好像有些惊讶，愣了几秒转过身来，“局里有事。”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眼神里温柔的光亮又很快消失，我甚至来不及看清。

“我们都知道你今晚要去哪里，不要撒谎。”我看向他没有温度的眼睛，心里有些无力。

“是你先撒谎的，不是吗？”他把我搂到怀里，在我耳边一字一顿的轻声说道。

我有些颤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如果当初你死也不说你爱我，但是你有需要，我也会和你结婚。你真不该骗我的，让我在婚礼那天心碎地彻底。”他放开我，转身走到门口，边穿鞋边说，“早点睡吧。”

我浑浑噩噩地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我打量着这间房子，装潢是我亲自设计的，这屋里的每一件家具都是我喜欢的，他原来是那么由着我。

我现在仿佛什么都有了，可是只有我清楚的知道，我如今才是一无所有。

以前我以为有了物质日子就会幸福起来，可现在我什么都不缺，却感受不到爱了。我真是错了，怎么都不该结这个婚，把另外一个无辜的人也拉进这个漩涡。我当初执拗的想要忠贞不渝的爱一个人，也到底没能放弃这些荣华富贵。所以说到底，我才是那个混蛋、傻逼。

我看着窗外星星点点连成一线的灯光，心里仿佛有一层雾，朦朦胧胧什么也不明白了。

我已经渐渐陷在了婚姻里，我渐渐能明白丈夫的重要性，渐渐地依恋他的一切，可是我也能感觉到他慢慢不那么爱我了。

可是我不敢问，不敢说。我就是很怕他今天会这么说，残忍的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我不配管他。可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我的手机响了，“来衡泰402给你一个答案”是个陌生号码，我看了很久，觉得是那个女人的。我刚刚平静的心又开始被怒火点燃，我把手机甩到墙上，有些歇斯底里。这个女人不是一次的骚扰我，想要逼迫我离婚。

二十多岁的年纪只要爱了就要不择手段，不顾一切。而到了三十多，就明白爱情根本没那么伟大，婚姻也没那么重要。我慢慢冷静下来，明白这个婚对林峰来说根本不是纯粹的婚姻，而是他一个稳定的背景，他绝不会因为这样的感情而动摇自己的位置，说到底，我们现在都是一样的可笑之人。

我去房间看了看熟睡的儿子，我最亲最亲的家人现在还不谙世事，我不能在他这么小的年纪给他的蓝天带来一片乌云。

但我很怕那女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去看看。

我在402隔壁房间待了很久，丈夫和陌生女人的呻吟交织着，灌到我的耳朵里，我不知所措的坐在床边点了第一支烟，我站起身狠狠吸了一口，又坐下……

我打开手机通讯录，却发现做了全职太太的我竟连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了，我狠狠地抓了抓头发，脑子嗡嗡的响。

贪图什么富贵呢？若是当初没有想做什么所谓的“人上人”，大概现在也不会这样除了丈夫就无所依托。

我翻着通讯录，我短短的收藏通讯录列表里出现了吴非的名字，我的手哆哆嗦嗦碰到了通话键……

      （四）

我很爱吴非，他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男人，我以为我早早晚晚都会嫁给他。

可是我发了疯得想往上爬，最后被权利蒙住眼睛，他对我的爱我全都看不见了。

那天晚上我给了他一个很长很长的吻。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们全都等着对方开口，又全都想拖延时间。

于是我决定做这个坏人，我松开环住他的手，眼睛都不眨地说：“我想走了。”

“你能按时吃饭吗？”他看着电视里的选秀节目，屏幕一闪一闪，刺的他眼圈泛红。

“我能。”我心里涌过一丝寒凉，我在想如何摆脱他，却忘了他有多爱我。

他不会不让我走的，只要我好，他就会放我离开。可是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他放我离开，不过是我噩梦的开始。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如此的不幸福。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想再看着橱窗里的奶油面包因为价格而望而却步了，我不想再过一天的苦日子了。因为知道没钱的日子有多惨，所以愚昧地认为钱与幸福成正比。

吴非很努力的挣钱，很努力的让我幸福。可是我如果就此屈服于生活，就将平平淡淡的过普通人的生活。

只有那些不平凡的人才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而我这个普通惯了的人，已经平凡怕了，我不想就此溺死在生活里。

可是现在回头再看，结果不是一样吗？越是渴求什么，到最后就越是什么都得不到。我被生活伤害得更重，他把我的头狠狠地按到了脏水里。

正巧警察局局长对我展开追求，我因为急于上位而不假思索。现在看来全是可笑的荒谬。我生了孩子后就不再工作了。一个人就这么和外界世界一点点分崩离析，一点点毁掉在所谓的生活里。

现在想想，和林峰结婚有什么用呢，就算往上爬了又有什么用呢？怎么也躲不过这该死的因果报应不是吗？

        （五）

那天晚上我们抵死缠绵，这激情里带着悔意，思念，与不甘心。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情绪是他的，哪些情绪是我的。

可早上当我看到散落一地的衣物，我便后悔了。我推开吴非，一声不吭地一件件把我的衣服穿起来，好像穿上我的尊严。

“后悔啦？”他笑着问我，好像并不在意。

“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昨天……是我错了。”我咬了咬唇，转身想要离开。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一个起身把我的手腕死死拽住，“你还是不能放弃他？”他的表情有点咬牙切齿，涨红了脸，把我推倒在床上，“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啊？”

“我的心是什么做的，你不清楚吗？”我平静的看着吴非，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是啊，我太清楚了。你不过是踩着一个又一个爱你的男人的心肝往上爬，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他狠狠地攥住我的肩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没有！”我挣扎着想要辩解。

“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没有人比我再了解你了，不要再逃避了，你真的谁都不爱……”

“我已经有孩子了……吴非，我走不了了……”我泣不成声，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他的眼里有了一丝光亮，“当然走得了，只要你想，不，很快，很快，林峰就会倒台，到时候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你什么意思？”我的心里划过一道很深的恐惧。

“一个警察局长包养女大学生，你说这样的视频传出去，会不会让一个人身败名裂？”他温柔的语调里缓缓地说出刀箭般锋利的句子。

“这都是你设计好的吗？”我打了个冷颤，坐起身。

我突然明白了他那句”我知道“，也突然明白了昨晚我明明没有说地址，他就会这么快赶来。我全都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是一个陷阱……

大学生也不过是一枚被他利用的棋子，我的不幸竟是这个男人一手造成。我以为摧毁我生活的是我自己，现在看来我有了同伙……

”为什么？“我看着他平静的脸，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因为我想像你毁掉我一样，毁掉你。可惜，我心软了，现在，我心软了。宝宝，你求求我，说你错了，我就带你走，好不好？“他抱住我，想要把我揉到他的心里。

可是我已经很怕他了，眼前这个男人早就是另外一个人了。“我早就不是东西了，我的人生不怕你毁得更糟。”我推开他，走出酒店，这一次他没有拉住我。

                      （六）

很快，纪检委就找上门来，不过还好，这些年我与林峰形同陌路，对他一无所知。他到底包养了几个女大学生，又贪污了多少，我全都毫无了解，幸而躲过这场灾难。

我去监狱看他，他胡子拉碴，苍老了不少。

“对不起。”他勉强冲我笑了笑。

我却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全线崩溃。这句对不起，我等了好久，也想说了很久。我哭着摇头，哽咽的断断续续，“是我对不起你……”

“宝宝好不好？”他的嘴唇干裂了很多小口子，说话的声音好像从唇缝生挤出来，带着苦涩的味道。

我哭着拼命点头，“一切都好。”我缓了一会，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只是林峰我们离婚吧，孩子我养。”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呆滞的点了点头。

我牵着儿子，拖着很大的行李箱，含着棒棒糖往前走。

“把行李给我吧。”吴非挡住我们的去路，强硬地抢走我手里的箱子，放到他车里的后备箱。

我含着糖，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我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不清。

我突然明白这许多年，他不过只是在告诉我：请爱我。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