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叔在家乡的小村庄里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二叔从小家境贫寒,爷爷早逝,二叔十七岁从军参加了抗美援朝,回国以后当上了军官。但我一直没有见过二叔,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家门框上“光荣之家”的大红匾,就仿佛是二叔的象征,也是我们家的光荣。
奶奶有三个儿子,我爸是最小的一个,跟在奶奶身边务农为生,我上头有六个兄弟姐妹,我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家里的日子一直不景气,多年来一直断断续续靠着二叔的接济维持过来。在我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了二叔和二婶。
那天家中来了两个陌生人,一位是气宇轩昂的解放军,一位是城里人打扮的阿姨,奶奶让我叫“二叔”和“二婶”。他们带来了好多我见都没见过的城里新鲜东西,有漂亮的沙围巾,花花绿绿的糖果,还有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家里人一直开心的抹眼泪,我怯生生地躲在一边,不敢过去,我小时候因为营养不良,长得又黑又瘦,二叔二婶拉着我心疼地给我吃这个吃那个。
二叔和二婶这一次在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渐渐地我和他们混熟了。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二叔和二婶对我的宠爱仿佛也多一些,他们自己没有孩子,走到哪都带着我,有一次奶奶问我:“去当二叔二婶家的女儿,好吗?”我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不要!”“为啥?”“我有自己的爸妈呀。”奶奶叹了一口气:“你爸妈都快养不活你了,跟着他们有什么好。“
二叔和二婶该回去了,那天奶奶跟我说:”你去送送二叔和二婶吧,你大姐和二姐也一块去。“年幼的我高兴地点点头,那一次二叔二婶带着我们姐妹三个一同上了火车,我第一次坐火车,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半路上火车停下时,大姐和二姐说是下车去买点东西,但直到火车开了,她们也没有上来,我一下子象是明白了点什么,开始大哭起来。
我第一次有了被抛弃的感觉,我想家里人一定是不要我了,二叔二婶怎么也哄不好我。火车就这样开到了二叔的部队所在地,我成了二叔和二婶的女儿。
二婶那时候已经随军了,他们的家就在部队大院里。二婶剪去了我细细的小辫子,给我剪了一个童花式的发型,还给我换上了一身新衣服,除一口土气的方言还在,我从外型上看已是一个城里的小女孩了,二叔二婶的家很大,他们给我订了牛奶,每天教我识字,还给我买了好多书,这样的好生活是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但我从小就是个执拗的人,还是常常思念家乡的小山村,想念爸妈,想念奶奶,想念哥哥和姐姐们,甚至常常会在梦里哭醒,我从未叫过二叔二婶一声爸妈。半年以后,一天老家有人过来,看着我长胖了,长白了,很高兴,但我死死地抱着那人不放,非要跟着回老家去,二叔和二婶没有办法,只有依了我。
那一晚,是我在二叔二婶家度过的最后一晚,我早早安心地睡着了,二叔二婶却忙了大半夜,给我准备了好多吃的穿的用的,第二天一大早,二叔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就这样,当了半年二叔女儿的我又回到了家里。
回到老家以后,家人再也不提这件事了,二叔后来一直没有领养别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已经把我当作了女儿,一直默默地关心着我。
每次回到老家,他带给我的东西总比别的孩子多一些,但我却总是故意说一点儿也不喜欢,看到他来也总是躲得远远的,他总是宽容地笑笑,下次照样还是给我带好东西过来,其实我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穿过的最好的衣服都是二叔买给我的。
渐渐地我懂事起来,也开始理解二叔对我的好,二叔转业后留在了别的城市,奶奶去世后,他也不经常回老家了。再以后因为建水库,我们一家也移居到了镇上,老家的村庄永远留在了水底。
我常常会给二叔写信,告诉他我上大学了,恋爱了,成家了,二叔象个真正的父亲一样,为我的每一点成长和进步开心不已。考大学时,他帮我选学校和专业,恋爱时他帮我分析男友的人品,成家了,他给我准备了厚厚的嫁妆⋯⋯
我女儿出生后,二叔特别高兴,连夜给女儿取了名字。女儿从小就对这个远方的外公有一种莫名的好感,等她学会写字以后,每年都会给二叔寄明信片。
二叔渐渐老去,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而我因为工作和家庭一直这样忙碌,疏忽了这一切,一直没有常常去看望他,每每打电话过去,他总是报喜不报忧,让我觉得以后会有机会,但事实上来日并不方长。
最后一次见到二叔,他已躺在病床上不能言语,见到我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几天后,二叔永远离开了我们,带走了我所有的愧疚和遗憾。
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思念二叔,想起他对我一点一滴的好,也常常为年幼时的任性和年轻时的疏忽而后悔,但生命不会重来,唯愿天堂里的二叔来世再无波澜和悲欢,我们能好好做一场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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