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第三十六章 大傻叔和父亲

围猎:第三十六章 大傻叔和父亲

我抽泣的呢喃惊动了客厅里的姐和姐夫他们，也让后院的柳如烟和儿子停止了争吵。姐推开房门，探进头来看时，被母亲挥手示意退回去了。柳如烟从后院进了屋，问姐怎么回事。姐说母亲找我谈话，大概是话说重了点。

我坐回到母亲的身边。母亲拿过我手里的相片，说相片还是由她先保管着，等将来哪一天我想要了，她再给我。她侧身把相片压在她的枕头下。

我搂着母亲说，我永远都不想要这相片，希望这人这事都是母亲编造出来的故事。像小时候我不听话时一样，知道我听不进道理，就编造个故事来教诲我。

母亲说她也希望这是她编造的事。只是这故事并没有到此结束。她说父亲虽然恨自己的妹妹。但到底还是念及骨肉亲情，跟村人说顾秀清突发重病，不治身亡，接她回家，安葬在爷爷的身边。

料理完顾秀清的后事，父亲几次都要送走我，说我是个祸害，一出生就要了三条人命，不能留。奶奶也被父亲说动了心。是一向逆来顺受的母亲不愿意。她说错也全是大人的错，不能把这账算在孩子身上，我走她走，我留她留，反正她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母亲的固执成了父亲日后拿捏她的把柄。特别是在大傻叔来了之后，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更是恶劣。

我一直以为大傻叔就是本村人，母亲说不是。她说大傻叔是在顾秀清死后的第二年春天来的，那时，我还不到一岁。大傻叔初来时，不敢进村，只在村头和田畈里转来转去，碰到谁都是一脸白痴式的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因为长相端正，又细皮嫩肉的，跟村里人常见的傻子有些不同。这让村里人在善意的猜测中对他产生了同情的好感，碰到他时，回他一声善意的唉叹，表达一下自己同情心。也有村人给他吃的。大傻叔在看到村里人田间地里的活忙不过来时，也会上前去搭一把手，帮一下忙。尽管因为不在行，有时帮的是倒忙。但他的热心感动着村里人。天长日久地，村里人对大傻叔产生了感情，就让住在村外破窑洞的他住进村头那间废弃的老屋里。父亲却用他的牛鞭不答应。

母亲说，父亲第一次在田畈里碰见大傻叔，就说他不是好人，举起他的牛鞭赶大傻叔走，被村里人劝住了。大傻叔住进村头的小屋时，父亲拿着他的牛鞭去抽赶，又被村里人拦住了。大傻叔在村头的小屋住了十几年，父亲拿着他的牛鞭赶了他十几年。特别是在大傻叔的小屋里找到不知去向的我时，父亲就会借机把他对大傻叔的厌恶和愤怒，全都发泄在他抽在大傻叔的牛鞭上。父亲抽打大傻叔时，大傻叔不躲也不跑，一直白痴式地笑着，任由父亲抽打。我领教过父亲牛鞭的厉害，几次之后，我就再也不去大傻叔的小屋了。

我一直都很奇怪父亲怎么那么讨厌大傻叔，讨厌我跟大傻叔在一起。父亲对大傻叔这种讨厌极致的恨，在我的解读里，是父亲怕大傻叔带坏了我，让我成为他那样的人。母亲说不是因为这个。

父亲每次从大傻叔那里带回我时，总会责怪母亲不该留下我这个祸害，说是又引来了一个祸害。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当然不懂父亲话里的意思。

母亲说，她也怀疑大傻叔就是父亲说的那个人。她说村里的小孩见着大傻叔都跑，我第一次见着大傻叔就要让他抱。等我会走路了，我总是找大傻叔玩。这种自然天成的亲近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而且，大傻叔来后，家里田间地里的活，头天没做完的，第二天去看就有人帮着做了。

父亲和母亲的怀疑在我高考后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我高考完后，大傻叔就走了。然后在我读大学的四年里，家里每年都要接到没有汇款地址的汇款。

我是不愿接受父亲和母亲的怀疑的，不想把大傻叔跟那个人不负责任的人联系在一起。因为，大傻叔在父亲牛鞭的冷漠和无情中，填补了父爱的空白。在逃过父亲的监视后，他陪我玩，任我疯，让我得到了村里其他小孩在父亲那里得到的快乐和爱。每当我被父亲的牛鞭抽拦着不敢回家时，被村里的小伙伴冷落隔离时，大傻叔也总是能及时地出现，一脸白痴地傻笑着，陪坐在我的身边。那种默无声息的陪伴带给我的温暖，在时隔多年后的今后回想起来，依然温暖如初。特别是在那个被父亲的牛鞭抽拦在外的夏夜，我无助地躺在赤热的稻场上睡着了，惊醒后抱着弯腰为我扇风的大傻叔时，他在我心里就是我的父亲。

母亲说：“不管他是不是，我都把他当作是了。他们的债，也算是还了。只是，替他们感到不值。这也是我今天违背你父亲的意思，告诉你真相的原因。”

我跟母亲说感谢她的良苦用心，只是，我一时无法接受。

母亲说都是这样，眼前的坎，现在看来都好像跨不过去，时间长了，就都变成平常稀松的事了。

母亲说完起身，带我走出房门，来到客厅。柳如烟和儿子也在客厅里，跟姐他们一起静等房间里的消息。母亲走上前去，拉着柳如烟的手，替我，也替她自己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又伸手在儿子头上抚摸了一下。然后拍打着我，说：“我知道你对如烟、对你们这个家没有二心，跟那女的把话说清楚，欠人家的，想办法还上，别让人家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