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说过的,我失去的东西,我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
……
那小小的黑匣子真是神奇。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人,是那么的酷炫,那么的精彩。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哎呀,阿星不要挡着啦。”
阿星这才好似梦醒般转过头,看着小伙伴们穿着松垮的白色背心,坐成了一排,不觉有些失落。
只是那时的失落也就如叶落般的一瞬,无声又无息。
而如今的失落,就像一块大石被砸入了水中,原以为就算没有激起千层浪,好歹也会有巨声回响。却不想水是海里的水,浪一来卷了去,不只连声都没有,就连踪影也无。
(贰)
“阿星,好了吗?”有人问道。
在一间红砖头的古厝里,一间古早的闺阁中。小小的木窗,透不进一丝光,让房间显得格外的逼仄。化妆镜、还有两套戏服挂上,房间便好似被塞满了一般。
“好啦。”阿星道,化妆的手总算放了下来。就见化妆镜中一张满月脂粉脸,柳眉红唇,唇边一点痣。乌发盘头,簪花俗艳。起身红衣红裤一穿,便又腰一弯,背一驼。俨然一名古代阿婆。伴着外面的锣鼓声,踱步出场。
“春天牡丹满院~啊香,夏天玫瑰遍~啊地红,秋天百菊齐媲美,冬天雪花白~啊~啊茫茫。四季好花惹人爱。老身今日却闷重重……”
伴着唱,手摆腰扭踮脚摇,就像是将那锣鼓声表演了出来。
湖边的风真大,戏台还在远处。这里不过是一条小路,演出的所在就在小路的一角。
音乐真热闹,三三两两走了过来。虽然那唱词不是谁都听得懂,但那夸张的肢体表演,仿佛各自活了一般,还是逗得人内心欢喜的。四周立时有人拿出了手机纷纷拍摄,发朋友圈。还有记者随行摄影。
“鸟儿叫喳喳,老身起得早。一夜盼到天光,想到今早要探亲……免得挂肠挂肚挂心挂鼻子……”
忽然拐角处三位真的阿婆走了过来,从他的“舞台”经过。其中一个还牵了一条二哈。或许是没注意到这里的演出,又或许是急着赶路吧。阿婆们不避,阿星便只能巧妙地避开。只是不想那只狗却一直要避开他,反而差点撞到了。好在有惊无险,阿星继续唱着跳着。欢喜之余,心内却又忽的沉重。
“哇苦啊,死老鬼。驴租来了,也不跟我讲一声。时间还早,老身赶紧梳妆打扮一番……”
于是“她”认真地打扮了起来,当然眼前的梳妆镜是空的,篦子是幻的,胭脂也是想的。看到的便也不一定是眼前准备探亲的阿婆了。而是那年……
(叁)
“我说过的,我失去的东西,我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
那年那个还穿着白色松垮背心的小学生,用水湿了头发,随手往头后一抹,便成了大人的模样。身上再披上阿爸的黑西装,举着右手,只张开拇指和食指。“biu~”真酷。
“阿星,你昨晚的作业又没做。”只是想不到阿母会忽然出现。
阿星一惊,想要躲但又能躲到哪去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母气冲冲地走来,一手便拧起了他的耳朵。
“你整天想七想八的在想什么呢?连作业都敢不做。看我不打死你。”
“阿母~我下次不敢了。”阿星求饶道,但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我还不快点长大了?那样我就可以当英雄,就可以像电视里那般拿着枪大杀四方啦。
“啊啊~阿母,你轻一点啦……55555”
这是阿母,挨打了自然不能还手,但他也绝不是懦夫。
“我们还是走另外一条路吧。”小胖子怯怯地提议。
但阿星却铁了心道:“怕什么?”
“这路上经常有大狗,很可怕的。”
“我就偏要走这条路。不过就是条大狗而已,怕什么?”
“我,我看还是换条路吧。”
“胆小鬼,要换你换,我可不换。”阿星道。他今天放学就是故意要走这条路的,他要找一个当英雄的机会。
果然,就见三条流浪狗正围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眼睛圆圆的,悬胆鼻,很是可爱。
“阿星,我还是走原来那条路吧。”胖子慌道,似乎看不见一般转身就跑。
阿星没留他,但也没有看不起他,反而有点小自豪。毕竟英雄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于是他拾起了一把石头就走了过去。
“走开。”他喝道,朝流浪狗扔了几块石头,走到了那小女孩的面前。
流浪狗往后躲,其中一只黑毛踉跄了一步。
阿星顿觉自己很强,安慰小女孩道:“别怕,有我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女孩噙着泪,哽咽地讲:“上了坡,拐个弯就到了。”
阿星瞥了一眼道:“好,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用手上的石头和流浪狗对峙着,将小女孩护在了身后,慢慢地往上走。
那三只流浪狗还没有走开的意思,反而紧紧地盯着阿星,仿佛遇到对头一般。
“它们会不会扑上来啊?”小女孩紧张地问。
阿星这时有点害怕了,但是再害怕,在这个英雄救美,锄强扶弱的时刻,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够逃跑。他稳住了自己,强装镇定地讲:“放,放心。你先走,慢慢地走。”
小女孩闻言点点头,可刚转身,实在太害怕了,起步就跑了起来。
流浪狗见状,一触即发立时扑了上来。
不要说阿星那时才十岁,就算是大人遇到这三条这么大的流浪狗也不一定是对手。
阿星只好将所有的石头扔出去,在流浪狗躲开的一瞬,拉着小女孩跑。
但两条腿总是难跑过四条腿的。很快那三条流浪狗就追了上来。
“汪汪汪……”地大叫。张着嘴就像一把钳子,就算是铁皮也要被撕裂。
“呜呜……”小女孩已经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阿星忽的灵机一动,放开了她的手,想要拦在她的面前,让她逃走。
小女孩也没注意,模糊着双眼头也不回。
阿星忙又要去捡石头,但那三只流浪狗已跳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条大黄狗冲了出来。一下就将先跳起来的那只流浪狗扑倒。
阿星懵在了原地。就见那条大黄狗扑倒一只又一只,很快就将那三条流浪狗咬得呜呜直叫,夹着尾巴逃走了。
待那三只流浪狗逃走后,那条大黄狗才转身看向了阿星,慢慢地朝他走来。
阿星紧张地想要转身,但忽然又觉得这狗似乎并没什么敌意,便又没动。可其实是他的双脚此刻就像种在了地里,想动也动不了。
就见那狗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嗅了嗅,随后抬起了前脚,在他的脚边撒了泡尿。
阿星恶心地立时跳开,那大黄狗撒了尿,也不在意,便抬着头走了。
第二天阿星又走了这条路,想看看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又被欺负,想看看昨天的那条大黄狗到底是谁家的狗。可是他却再也没见到那个小姑娘,再也没见到那条大黄狗。这不由得让他怀疑昨天是不是一场梦?
“汪汪汪……”
是昨天的那三条流浪狗。看来不是梦。只是今天那三条流浪狗只是在不远处叫了几声,一见阿星转过身,竟就害怕地跑了。
(肆)
银色的小船摇摇晃晃弯弯悬在绒绒的天上。
阿星就靠在旁边一闪一闪地笑着。
他如今也是英雄了。
“阿星。”忽然有人唤他。
阿星睁开了眼睛,竟见是那黑匣子里的人。只是他此刻满面尘土还混着点点的红。头发凌乱,衣服和裤子也满是灰尘。一双眼睛更是疲惫不堪。
“是你。”阿星激动地喊道,“你要回你失去的东西了吗?”
不想他却微微摇了摇头,道:“太难了。”
“太难了?”阿星不肯置信地问,“你不是主角吗?主角不是就会打败坏人,赢得胜利吗?”
黑匣子里的人看着阿星纯真的眼睛笑了笑,回道:“是啊。等你长大了,你一定也会胜利的。只是有时候,你想要回的那一根棒棒糖,或许已叫人扔在了土里,要回来后,便已经不能再吃了。与其如此,不如另外买一根新的。”
阿星点点头,但能听明白的似乎只有那句:“等你长大后,你一定也会胜利的。”
因为他如今已踏出了成为英雄的第一步。
只是他很快又感觉到了,英雄似乎也只在那一步。
因为他的高考失利了,无法如愿去戏剧学院。而复读更是他无法选择的道路。但或许他还可以再争取一下。
“砰”的一声,阿星终是站了起来。
“哥,你怎么呢?”
阿星握紧了拳头,想要开口。但看着刚刚上初中的弟弟,又看了看刚从厂里回来吃饭,又即将赶回厂里的爸妈。他……
幽幽晚风吹得人不觉悲伤。是因为秋到了吧。早上的霜格外的浓,叫想要走路的人竟找不到是南还是北。但或许它本来也就只有一条路吧,只是人总会自己想出来另外一条路,一条根本不存在的路。
就在这一天,阿星终于还是跟着他的爸妈也进了工厂。只是他好歹也读了几年书,可以做一些管理的工作,工作相对轻松,工资也比较高。他爸妈看到也挺欢喜、挺满足的。
想当初他们两人供两人,没日没夜,过年的时候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如今三人供一人,身上的担子也算卸掉了一半,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但阿星心内的声音呢?却始终也无法压下去。
三年来,他每天家里,工厂,工厂,家里。只有偶尔的同事聚会,才会改变既定的路程。他也有想过跟朋友出去外面闯闯,想着江湖或许也有另外一条成为英雄的路。但当胖子再一次约他的时候,现实却又再一次叫他失望到底。
“你长大了,也要体谅体谅你爸和我。咱们现在工作稳定,生活也差不多。你要是跟他们出去外面闯,谁知是好是坏?当然孩子大了总要飞,你要是真的要出去,我也不拦你。但最起码,等到你弟弟考上大学再出去,行吧?到那时,你也算有些社会经验了。”
阿星闷着,忍不住还是道:“在那个破工厂里一年能赚多少钱?”
“最起码能让咱们一家吃饱穿暖。才刚走入社会了,就学会眼高手低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那些出去闯的确实有大富大贵的,但那些落魄的呢?有的钱没赚回来,反而欠了一身债。人啊要学会脚踏实地,不要还没学会走了,就先想要学飞。”
“在那破工厂内能有什么社会经验?”阿星气冲冲地说,知道说也说不通,索性走了出去。
(伍)
那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也不知要去哪里?想要去同学家里吧,有的去读大学了,有的忙工作。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这郁郁不得志的模样谁都不想见。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那条小路。
只是现在的小路空空,那三条流浪狗也早已不知去向了,还有那条大黄狗。
月亮慢慢走,太阳照常升起。
阿星就算再怎么不愿意,还是只能家里,工厂,工厂,家里。
其实也不只是他。车衣间里,每天都播放着收音机。这另外的一个黑匣子里看不到什么英雄,但却可以听听人生百态,嬉笑无常。是厂里工人每天的乐趣。
“朋友你快看,今天世间真稀奇。孩子被拐十七年,黄狗千里来寻及。事情发生就在昨日……”
“十七年还能够找到,真是祖宗保佑了。”
“就是。只是那养父养母那么有钱,亲生父母这边却这样穷。也不知道那孩子肯认吗?”
“有钱又怎么样?终究是亲生的才会真心。”
“那可不一定哦。”
……
阿星一边听着,一边工作,好像没听到他们的议论一般,但又偶尔的眼神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消息,好消息。大家看过来,某某高甲戏团正在招生……”
阿星忽的一愣,眼前一亮。
昨天才看过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想来总归生活不是有意避开,只要有心,总会等到的吧。
“播完了,换一台。”
“等一下。”阿星急道。
虽然不一定是最初的轨道。
(陆)
远处的戏台正在举行中学生中国乐器汇演,只见琵琶,二胡,扬琴,古筝……一个又一个年纪轻轻就那般的自然大方。
另一边的露天搭着电影幕布,正在播放电影。只听得枪声一阵又一阵,竟还有多少年未再听过的那句话:“我说过的,我失去的东西,我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
忽然一群人经过。
“嗯,这种表演好,真好。宣扬咱们中国的传统文化。以后要多安排一些。只是防疫一定要安排好。”
“嗯,是。”
只见那第一个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眼睛圆圆的,悬胆鼻,竟有些像是那年阿星救的小女孩。
人走后,曲也终了。
阿星收起了最后的动作。昂首挺胸,恭恭敬敬地和搭档“阿公”九十度鞠了一躬。本来就三三两两的人随要散了,只有一两个鼓了掌。但冬天的风实在太狂,随即淹没了。他们不以为意,照例又鞠了一躬。
“汪汪汪……”突然不知什么时候一条大黄狗站在了旁边,大声地叫着。
这时仍留的掌声便似要跟那狂风对抗一般,更用力更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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