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作者: d99cb61935ed | 来源:发表于2018-06-24 11:50 被阅读296次
    假死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当动物受到攻击、捕食等外界刺激时,身体静止不动,产生和消耗能量骤减,呈现死亡态的行为称为假死现象。”

    李大学念完生物课本这一页的最后一段,班上响起了一片整齐的翻书声。

    李大学接着念:“假死状态最大的特征,就是对外界刺激无明显反应。假死广泛存在于动物界,弱如毛虫,强如鲨鱼,都有假装死亡的本领。”

    李大学是这个村唯一的老师,很受村里人尊敬,村长每次在村里开会,都是他来写演讲稿。他还负责给村里所有的孩子上课,适当地给这些孩子们补充一点必要的知识,使他们长大以后不至于成为一个文盲。

    “这节课就讲到这里,下面布置一下作业。今天回去以后,每位同学都去观察一下,找一找村子里有哪些动物有假死的本领,好,下课,同学们再见。”

    “老——师——再——见!”孩子们齐声喊道,还故意把每个字都拖的长长的,教室里充满了童真。

    当其他孩子收拾书包,甚至已经冲出教室的时候,小晓,全班好学的孩子,跑到正在擦黑板的李老师身边,扯了扯老师的衣角让老师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小晓,有什么问题吗?”李大学亲切地摸了摸小晓的头。

    “老师,人会假死吗?”

    李大学愣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最后回答道:“问得好,小晓,人也会假死的。”

    “真的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呢?”小晓一脸困惑。

    “没关系,也许你以后会有机会看到的。”

    李大学拿上课本就走了,留下小晓一个人在教室里,小晓一边收拾书包一遍想象着人假死会是什么样子。

    傍晚,小晓回到家里,爸妈已经做好晚饭在等他了,几道菜里包括了小晓最喜欢吃的韭菜炒蛋——只要有韭菜炒蛋,小晓就能连吃三碗米饭。

    饭桌上,小晓问:“爸爸,你见过人假死吗?”

    “什么鬼东西,人哪会假死啊,我可没见过。”小晓爸爸一脸诧异。

    “可李老师说人会假死呀。”

    “啧,老师教错了吧,我活这小半辈子了,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人假死。”

    小晓感觉爸爸很不耐烦了,便不敢再问,赶紧埋头吃饭。

    “这一季粮食产量比之前少了很多啊,希望下一季能好起来。”小晓听见爸爸对妈妈抱怨。

    小晓一家此时还不知道,一场饥荒即将来临。

    晚上,天上飘起了黑色的雨。

    黑雨只是毛毛细雨,但断断续续飘了几个星期都没有停的意思,这墨水一样的雨让整个村庄都蒙上了一层黑色。

    “村长,不好啦!田里所......所有的粮食都不见啦!”

    “什么!?”

    村长毛富喜跟着前来报告的村民,连伞也来不及打就冲到了田里。

    “所有的庄稼都没了,长在外面的谷子只剩下空壳,长在地里的红薯、花生也全都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毛富喜整个人都呆了。

    “这怪雨下了这么多天,我到田里看看我家的庄稼有没有问题,哪知道真出事了!”

    “快看看其他田里!”

    “村长,我看过了,都没了!”

    “通知每户人,开会!”毛富喜绝望地看着这片田地,他和整个村子一样,被这雨淋成了黑色。

    通过大会,粮食将要颗粒无收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庄。

    “这下完了,我们都要饿肚子了!”小晓爸爸开完会回到了家里。

    小晓妈妈含着泪说:“家里就几只鸡和一头猪,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怎么当初就不知道多养一点?”

    小晓不敢作声,埋头写着自己的作业,心理惦记着可能再也吃不到了的韭菜炒蛋。

    没过多久,村里大部分人家的储备粮都吃完了,村民们开始过上了顿顿吃肉的“幸福”生活。

    一个月后,雨仍然不紧不慢地飘着,雨水是黑的,村庄是黑的,土地是黑的,村民们绝望的心也同样是黑的——村里宰掉了最后一头猪。

    两个月后,村里再无犬吠。

    三个月后,村子附近的树都没有了树皮,开始有人饿死。

    不知是哪天,一声呐喊划破了阴沉沉的天空:“村长回来了!还带了一卡车吃的!”

    “什么,吃的!?”

    饥肠辘辘的村民们听到“吃的”两个字,两眼猛地一亮,争相向村口挪去。

    村长毛富喜为了拯救村子,一个月前就和李大学一起到村子外面找食物去了。今天他带回来的是一种红色的果子,把果子发放给这些快要饿死的村民后,村长毛富喜开始发表讲话。

    “村民们,附近的村庄都遭受了让粮食消失的黑雨,我走遍了深山野岭,终于发现了这颗在黑雨中也能丰收的红果树!”

    村民们虽然正在吃着果子,但也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李大学老师研究过了,这种红果饱腹感很强,并且收获快产量高,只要有这颗红果树,全村人就都能吃饱!”

    跟随村长回来的两辆大卡车中,一辆装着红果,另一辆则装的是那颗巨大的红果树。村民们看着这颗大树和站在树旁的毛富喜村长,眼神里似乎诞生了一丝虔诚。

    信仰,是一种本能,没有信徒会去思考信仰的合理性或者正确性,他们要的仅仅是一条逃离绝望的路,就如同溺水的人会死死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一样。

    刚种下红果树的那天,黑雨像是一只领地被侵犯的猛兽,从毛毛细雨变成了暴雨倾盆,那黑色的暴雨,几乎使得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一样,即使在白天,窗外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而红果树似乎正是这种暴雨的克星,雨越大,红果的成熟速度甚至还加快了不少,经受了一整天暴雨的洗礼,昨天还空荡荡的果树竟然已经果实累累!

    从那天起,红果树就成了村民们的信仰,而把树带回来的毛富喜,自然就成了代言人一般的角色——和所有的神佛或者上帝一样,树终归是不能说话的。然而值得玩味的是,这些代言人,究竟是是神借他们的口说话,还是他们借神的口说话?

    红果树以极短的周期以及极高的产量,拯救了黑雨中遭受饥荒的村民,村子里一切都逐渐开始恢复正常。

    村里很多房子的墙上开始出现一句句的标语,例如“金树银树摇钱树,不如村里的红果树”、“黑雨下没稻子下没谷,唯有红果不怕苦”之类的。

    黑雨在这一个月里,像是垂死挣扎一样,常常突然变成暴雨,然而每次除了带给村民们一树新鲜的红果以外,毫无其他成就。终于,它似乎泄气了,雨停了,黑云散去,阳光再次洒在这片土地上。

    毛富喜和所有村民一样喜出望外,召集了全村人再次发表讲话,他拿着李大学给他写的演讲稿念道:“村民们,黑雨连绵不绝,它带走了我们的粮食,让我们饱受苦难,但是今天,我们终于在红果树的带领下,战胜了黑雨!”

    举村欢腾,村民们就在广场上唱啊跳啊,相互祝贺拥抱,甚至不少人激动地热泪盈眶。

    “大家静一静,我还有一个提议,大家可以举手表决!”毛富喜突然说,李大学一愣,因为他写的演讲稿里并没有这一段。

    “我建议,我们村今天正式改名为红果村!另外,我们不要再种粮食,也不要再养家禽家畜,因为,这场黑雨告诉我们,只有红果才是真正靠得住的食物,从此以后,我们只吃红果好不好!”

    “好!同意!”村民们再次沸腾了,村长的话点燃了他们对红果树的虔诚。

    “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村长耳边响起李大学愤怒的声音。

    “这样不好吗?红果这么完美的食物,我们又何必又去走饥荒前的老路呢?要吸取过去的经验教训啊,李大学老师!”村长仍然用的是演讲的音量在讲话,故意要全村人都听见。

    “这根本就不行!只吃一种食物,人的健康会出问题的!”李大学仍然压低着声音。

    “荒谬,全村人都吃一个月了,能出什么问题?”

    “你根本不懂,人要吃各种各样的食物才能健康!”

    “够了!这几个月的黑雨已经证明了,红果才是唯一正确的食物,再回过头吃那些一下黑雨就消失其他粮食,才会不健康!”

    台下村民开始议论纷纷,几个觉得读书没屁用,自己还得给孩子交学费上学的村民说:“李大学,读书读傻了吧,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啊!”

    “你......!”李大学觉得自己无法与这些人沟通了。

    突然,毛富喜恍然大悟似的说:“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怕红果树从此代替了你在村子里的地位,你怕大家都敬仰红果树不敬仰你,所以你才说红果这不好那不好,是吧!”

    这就是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李大学苦笑,人啊,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看待世界。

    李大学很聪明,他一听就全明白了,他知道这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毛富喜村长,虽然不懂只吃红果为什么不好,但他懂得他只要神化红果树,他就会和红果树一起受到村民们的顶礼膜拜。

    他也知道现在村民们已经陷入了非理性中,再如何浅显易懂的道理他们也无法理解,信仰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他只好满含愤怒和无奈,在村民们鄙视的眼神中走下了台去。

    没过多久,李大学离开了红果村,但是,无论他们多么愚昧,他还是不想放弃红果村的村民们,他清楚地知道红果是有缺陷的——这并不是说红果如何不好,因为不论是什么食物,如果只吃它,那健康肯定会出问题的。

    一种食物不可能包含所有种类的营养,并且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也不一样,需要通过调整饮食结构来合理的摄取营养,事实上,不单是饮食,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这个道理。

    红果村村民们似乎很懂得感恩,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些人开始每天早上到那颗红果树前拜三拜,最后发展到连见到毛富喜村长都主动鞠躬行礼的地步。

    李大学字斟句酌的写了很久,最后在县里的报纸上发表了关于一篇关于红果的文章,里面写了种种只吃红果会出现的健康问题,并且提到了红果村村长毛富喜,说他是愚昧的人,不仅自己无知,还要为了个人目的带着村民们一起无知,对自己和村民的健康不管不顾。

    这篇文章传到红果村可炸了锅,可炸锅的方式和李大学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村民们看完报纸冷静思考后,会就此醒悟,然而那些大部分根本不认字的村民,听了毛富喜对这篇文章“别出心裁”的解读后,已经对李大学出离愤怒了。

    一时间,村里对李大学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村民们想,这个李大学可真不是个东西,当初要不是毛富喜把红果树种到村子,全村人就全都饿死了,红果和毛富喜相当于是红果村全村人的再生父母,这李大学连自己的父母都骂,可谓是大逆不道,忘恩负义,该死!

    几个“熟悉李大学的人”还当众演讲,揭露了李大学那“不为人知的过去”以及各种“真相”——当然是毛富喜安排的。最后,就连李大学曾经住过的小屋子、上课用的小教室,也已经被激动的村民打砸的一片狼藉。

    小晓问妈妈:“妈妈,李大学老师是坏人吗?”

    “没错,你那个什么李老师教你的东西,你也要赶紧忘掉哦,别以后变成他那样受人唾弃的人!”

    小晓爸爸听到李大学名字后忍不住说:“这个李大学,看上去文邹邹的,谁能想到,竟然是这种人,他收了那些菜商肉商的好处费,到处编造吃红果如何不好!真是个卖村贼,丢尽我们村的脸!”

    小晓爸爸自然也是听了“揭秘李大学其人”系列演讲的不识字村民之一。

    “可是,我觉得李老师不是坏人,而且,我想吃韭菜炒蛋......”

    啪,一个巴掌甩在了小晓脸上,小晓爸爸又急又气地说:“你这孩子,瞎说什么你!吃什么韭菜炒蛋!那些旧食物,吃了肚子可是会烂掉的!”

    “你打孩子干嘛呀,他还小不懂事,还上过那个李大学的课,这不能怪孩子呀!”小晓妈妈赶紧抱住小晓,捂着小晓被打红的脸蛋。

    “这种话可千万别再说了!这还好是在家里,这在外面别人听到了那可就完了,别人还以为我们俩教孩子的呢!”

    小晓被打以后,就再也不敢提韭菜炒蛋的事了,每天就乖乖地吃着村里发的红果,可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饥荒前自己上完李老师的课放学回来,配着韭菜炒蛋吃一大碗香喷喷白米饭的日子。他不觉得红果子哪里比韭菜炒蛋好吃,更不觉得李老师是坏人。

    “抓住卖村贼李大学啦!”

    “打死他!这个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绑起来!”

    这是过了几个月,李大学一回到村子后,就被村民们围堵起来的场面。

    李大学不是傻,他只是心中仍然充满信念,他还是想要回来说服村民们不要只吃红果,他实在没有想到,如今自己连开口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毛富喜村长又一次召集村民,当众发表讲话,李大学依旧站在他旁边,但和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嘴里塞着毛巾,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毛富喜万岁!红果树万岁!打到李大学!”村民们的呼声很高。

    毛富喜示意大家安静,清了清嗓子说:“李大学,满脑子想着旧食物,被村外那些肉贩菜贩利用,在县里的报纸上写文章,污蔑红果树和我本人,弃全村人健康不顾,妄图颠覆红果村好不容易才形成的良好饮食习惯,大家说,该怎么办?”

    “打死他!打死他!”村民们愤怒极了。

    李大学看着这群村民,一开始还拼命挣扎想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明白,就算他再说些什么,也只会增加村民们对他的愤怒。

    “静一静,静一静,念在李大学曾经对本村多少有些贡献,我们暂且饶了他,我们让他留在村子里,让他好好的反省,最终让他也形成正确思想,大家说好不好?”

    “村长人真的是太好啦!”

    “李大学那么诽谤村长,村长还如此宽宏大量,真是伟大!”

    台下对毛富喜的溢美之词不断,随后李大学就被关进了早已废弃的猪圈里,准备接受村里的“教育”。

    毛富喜和村民们为了将李大学扳回正道,每天苦口婆心地告诉他红果有多么好,并且为了让他能更深刻的体会这些好处,每顿都喂他吃三人份的红果——或许不是喂,毕竟李大学一开始不肯吃,以及到后来的吃不下,热心帮助他的村民们只能强行把红果塞进他嘴里。

    李大学的肚子被撑的鼓鼓的,眼神涣散,大小便失禁,猪圈里变的比养猪时候还要脏,可他似乎仍然没有屈服,每次毛富喜问他他还是坚称,只吃红果不利于健康。

    突然有一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位热心村民在往他嘴里塞果子的时候,李大学挣脱开来,蜷缩在猪圈的角落里。身体表面从嘴部开始,慢慢形成了一层坚硬的膜,那个村民吓得赶紧跑去把毛富喜叫来。

    毛富喜到猪圈的时候,李大学已经变成了一个蛹一样的东西,他又叫来了村里的医生老王,老王摆弄了几下听诊器,随后告诉毛富喜,蛹里面隐约传来很慢的心跳声,李大学这好像是进入了类似动物假死的状态。

    毛富喜大手一摆,说:“不,你听错了,虽然我们最近一直在喂他吃红果,但李大学因为之前几个月都没有吃红果,还是死了,这奇怪的死状就是不吃红果导致的。”

    村医老王不敢说话。

    毛富喜借村医老王的嘴,在村里宣布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村民们唏嘘不已,并且更坚定了自己只吃红果的决心。

    李大学的“尸体”怎么也处理不掉,无论村民们用火烧还是水浸,甚至是拿大锤子砸,李大学的变成的大蛹连一个碎渣都不掉,并且毛富喜每次偷偷让村医老王检查,都还是能听见那微弱而缓慢的心跳声。

    毛富喜半忧半怒:“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人不管死的活的,都像块石头一样!”

    “不知道啊,村长,要不直接埋了?”

    “有道理,埋了算了!”

    毛富喜心中仍对那微弱的心跳耿耿于怀,但又没有彻底杀死李大学的办法,只好把李大学就那样埋了。他们看不到的是,蛹里面的李大学,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不知过了几天的某个早晨,一只人一样巨大的昆虫从埋李大学的地方破土而出,径直飞到那颗红果树上,在红果树前参拜的村民们吓得四散逃去。

    那昆虫把它巨大的口器刺入红果树中,疯狂地吸食着红果树的树汁,红果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那昆虫什么都不管了似的,继续拼命吸食着,直到它被几个胆大的村民用锄头砸烂了身体,最后只剩下几只腿还在微微抽动。

    小晓不知道这巨大昆虫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那天过后不久,他又吃到了他最爱吃的韭菜炒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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