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提前了解要面对的人生，是否有勇气前来
--无问西东
方声歌：有
乙成：……
01
我是方声歌，出生在敦煌。
妈妈说我是被鸣沙山的歌声带来的，是她悲痛欲绝时上天善意的安排。所以给我取名声歌。我笑着往她怀里钻，她柔软的声音从怦怦跳的胸膛传出来，那么轻那么响，她说，声歌，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善意的安排。
我不懂什么上天的安排，不懂妈妈说那话的意思。
小学一次体育课晕倒被送进急救室，我知道了和别人相比我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不能情绪有大的波动。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妈妈并不是我的妈妈。除了不能再上体育课，每天都要吃五颜六色的小药片外，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妈妈还是妈妈，她爱我，拥抱我，亲吻我，鼓励我。
小学我加入了合唱队，每次演出都是领唱，中学代表学校参加全市比赛获得第一名，带着无数奖状我走进大学。快毕业时我去酒吧驻唱，妈妈说把阿毛叫上，姑娘家不安全。
阿毛是我的邻居兼男友。听妈妈说当初我出院后他对我妈说，阿姨，以后我来保护声歌。当时他比我矮半个脑袋，一身肥肉。我妈哭笑不得，她说，声歌，你没什么不同。
他大一读完就退学跟着父亲学习打银饰。我在酒吧驻唱一场200块时，阿毛卖了一条项链2000块。每晚他都会在角落等我，备好润喉汤，带我去吃烤肉串。阿毛说他很快就有钱了，要带我去海边滑翔，去滑沙，想去哪就去哪，想咋玩就咋玩。
有次准备离场时被一个客人拉住陪酒，老板前来解释说这人是熟客不好拒绝，那人拿出几张钱塞在我手里。他背对着射灯看不清样子，但他拉着的手让我反胃，他呼出的酒气让我想吐。我拿着钱狠狠地踢了他大腿一脚。
阿毛在门口笑呵呵地看着我，看见我手里摇晃的几张毛爷爷，吹了个长长地口哨。我得意地说，今晚得了笔飞来之财，我请客。他大笑着把我圈在怀里，一股子汗臭味，却异常安心。
如果生有不幸，遇到妈妈，遇到阿毛就是上天给我最大的善意。
或许我跑不快，飞不远，在他们的注视里，我就能自由奔跑能放声歌唱。
远方，一直在我手里。
02
我是林乙成，出生在深圳。大学毕业后父母托关系把我塞进银行，据说这是一份很安稳保险的工作。
每天挤上拥挤地铁3号线，在密闭浑浊的空间里，晕晕沉沉地从一个站飞驰到下一个站。现在的人都是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手机，快速往前走，不小心撞到身边的人，礼貌地一句“对不起”也是匆匆而过，甚至不知对方是男是女，是美是丑。这个世界太忙了。
前天坐我隔壁的林姑娘被开了，据说她在卫生间多待了几分钟，就被挂了一个擅离职守。她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时眼睛红红的，黑色的眼影浮在眼下方。她走的时候没有人来送别，大伙都忙着在接电话，打电话，写报告。
真没觉得去厕所多几分钟是大事，而且她一直很热情，对客人也很有耐心。妈妈说，错了就是错了，纪律就是纪律。她开始唐僧似得说当年他们有多遵守纪律，说他们有多兢兢业业。我无话可说，只觉得心里闷得慌。
翻出柜子底层的相机，里面的照片还是大学时老师带队去敦煌采风时拍的。落日下的鸣沙山一片金黄，飞扬的沙尘在空中飘荡，照片里有一小片模糊的地方，亦真亦幻。特别喜欢镜头里的世界，看见的都是美好，定格的都是故事。
打算毕业后做摄影，遭到全家人反对，说摄影只能是兴趣不能当饭吃。妈妈皱着眉头，眼睛里都是焦虑，她说，不行，摄影能给你安稳和保障吗？于是，我藏好了相机。
关上电脑，落日余晖挤进窗户，窗外是邻居王阿姨挂在阳台上的香肠，酱肉，内衣，内裤，袜子，外套……挂得阳台密不透风。
远方在哪里。
03
收到一个漂流瓶，是一个女人轻轻地哼唱：带你离开，我要你幸福；带你离开，和我一起……她声音沙哑，有点粗。
这句轻哼听了无数次。深夜，它像一张手轻轻摇着我，无比安宁；白天拥挤的车厢，刚硬的城市里，它像远处吹来的一阵风，带着水汽，夹着尘土，吹散了浑浊。
这个声音让我想到那片沙漠，飞扬的沙尘，迷离的落日，漫天的金黄。
她说她叫方声歌，在敦煌，酒吧驻唱。
04
我们总是在凌晨12点以后聊天。我知道了她的故事。她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在鸣沙山的某个沙堆里被发现。
我说你的歌声就让我想到那片沙漠，沙鸣的声音就像歌声，又远又自由。
她在电话里呵呵地笑。
她有一个24孝男友阿毛，每次都会陪着她去酒吧。她说酒吧那些胡搅蛮缠的客人。边说边笑。
我很好奇为什么那种危险的地方他们会同意她去，她说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们也喜欢。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快，像在跳舞。
我羡慕方声歌的人生，那么自在那么完美。不由感叹，方声歌，你真幸福，什么都有。
她没说话，只有轻轻地呼吸声。
有时听她唱歌，可能网络不好，每次她唱歌，我都能听到沙沙的声音。她的歌声近在耳边，滑进心里重重地撞击着，在夜里格外响亮。心脏巨大的砰砰声音和遥远的歌声混在一起。
方声歌对我是诱惑的，她的故事引诱着我内心被压制的蠢蠢欲动，她的歌声波动我紧绷的神经。有一种东西在我身体里拼命挣脱，随时都要蹦出来。有时候觉得她是另一个我。她让我迷惑，让我害怕，让我迷恋。
我该远离，却更想靠近。
05
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晚上睡不着，躺下后就心发痛，心慌。百般无聊在漂流瓶里唱了两句发送了出去。两天后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信息，说迷上了我的歌声。
她说她叫林乙成，在深圳，一个银行小职员。
她给我说了很多，说她被开除的同事，说她上班路上的车有多拥挤，说深圳有好多好多高楼。我默默听着，偶尔回应一声，说实话，她的生活无聊地让我犯困。
我们总是大半夜聊天，这姑娘睡得挺晚的，她说她夜里很难入睡。她特喜欢听我说酒吧里那些奇怪的客人，她会好奇地问东问西。有时她会安静听我唱歌。她特喜欢听我说妈妈和阿毛，虽然每次说的几乎都差不多。她说她羡慕我什么都有。
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并非什么都有，但我确实很幸福。反而是她，真的是什么都有，完整的家庭，健康的身体，但她不快乐，她很少笑，更多的是叹气，沉默和好奇。她身体里有一种东西被压制着。这似乎是大城市人的通病：不敢。
不敢真实对自己。
06
方声歌主动发来信息，让近日去敦煌。给她拨打过去电话，她也没接。
她说，乙成，来敦煌，我需要你。
她留了一个酒店的名字，然后就收到了一笔10000万的收款信息。
我开始胡思乱想，为什么她不接电话，为什么她给我一笔钱，要我帮她什么。我猜测她是不是被酒吧某个霸道的客人绑架了，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阿毛呢，为什么不叫阿毛，而叫我。
第二天，去单位请假，经理看着空白的请假天数，说不填完整请不了假。我笔挺地站在她大大的桌子边，一字一句地说“我请假！”
买了中午的机票，在机场给妈妈打电话，她惊讶我突如其来的出行，我语速很快，不停重复“这很重要”
我很着急，很担心。很奇怪我会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担心，更奇怪我担心的是她的安危。
我又听到有个声音在叫我。
07
我是在医院醒过来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全身痛地我倒抽了一口气。床边立刻有了声响，阿毛着急地叫我：声歌，声歌。他眼睛里全是血丝，头发乱蓬蓬地，胡子也长出来了，他一脸倦容，当初熬几个通宵作银饰也没见他这样过。
我想笑，想说：叫魂呀，我不是在吗。可我嗓子干痛，发出沙哑声。他眼睛红了，抓着我的手放在脸上，一直重复：你醒了，太好了。
他干燥的皮肤在我手里慢慢湿润开，我的手指轻轻地在他脸上点着，我想说我很好，可说不出口。
这样的事不知道会重复几次，不知道下次多久醒过来。有一件我想了很久的却一直没做的事情，我想到了乙成，这个无聊地素未谋面的姑娘，我需要她来。
09
我是在医院里看见方声歌的。我们看了彼此很久，最后她笑着对我挥手打招呼。我的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止不住地往下掉。
这个场景超出我的设想，我想过她在酒吧聚光灯下暧昧的表情，想过她和阿毛在街边撸串的豪气，想过她奔跑时的自在，却从没想过这个样子。这么虚弱的方声歌，面色苍白，眼睑有些青，面颊都凹陷了。旁边一台巨大的机器连着好几根管子在她身上，发出规律又讨厌的滴滴声。
“吓到你了？”
我哽咽着说：“原来你是个机器人”。
我们都笑了。
方声歌让阿毛陪我去鸣沙山。她想看我在沙漠里奔跑的样子，她说：“乙成，我一直很想一边跑一边唱歌，可不行，你去，你奔跑的样子一定很美，我想看看"。
08
我像疯子一样对着相机奔跑，跳舞，旋转。太阳一点点下落，世界一片金色。凉风习习沙尘飞扬，也觉得温暖又安心。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剧烈的心跳声，累地躺在沙里一动也不想动。
阿毛走过来坐在旁边，他看着落日，轻轻地说：“真没想到你会答应那个丫头，她一定想和你一样”。
我踹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会做这种疯事，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她不奇怪，她一直都这样，直到自己要的什么，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你呢”。
“我一直知道”
我转头看着他，这个男人很普通，面颊消瘦，眼下有一圈黑影，眼神却明亮：“来，我们一起拍一个”。
阿毛牵着我，我们一起在沙漠上跑，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又迅速被沙尘填平。我又出现幻觉，好像看见声歌在远处跳舞，听到她在唱歌，她向我们跑过来，她大笑着说：“阿毛，快来呀”。
我听到轻轻地欢快地歌声："带你离开，我要你幸福；带你离开，和我一起……"。
我听到一个声音，时而清楚，时而又远了。这是我的声音！它大声到叫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它一直在这里，而我却总是看着远处，总是在自问“远方在哪里”。它就在这里，在我的跳跃里，在我大声呐喊中，在我手里。我要抓着她。
【后记】
曾经我卷缩在一个壳里自怨自艾
哀怨人生如此难
以为令人羡慕的人都是身披黄金甲
直到我遇到过一个姑娘
她过着我想而不可得的生活
我以为她就是那个战士
后来我发现
她并不特别
她生命脆弱
可依然精彩
她说，你能跑就跑呀，你能跳就跳呀，你能唱就唱呀
然后我遇到了真实的自己
我们都很普通
我们都很特别
我们在仔细地听
我们在认真地过
我们都能幸福
她是方声歌
我是林乙成
如果你提前了解要面对的人生，是否有勇气前来
--无问西东
方声歌&乙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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