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京城新开了家裁缝铺子,老掌柜的眼光好,门面就安在十风酒馆旁边,这十风酒馆乃是全京城最大最好的酒馆儿,傍着这么个客源广进的邻居,又有各色人物口口相传,这新开的裁缝铺子自然不缺宣传,一来二去,“百里裳”这个名字倒也确实在京城里闯出了点名堂,女儿家嘛,衣服总是不嫌多的。
百里裳的老掌柜林老爷子做裁缝四十多年了,经他手做出来的衣服,向来都是同行里的顶尖,老爷子从小就喜欢这些“细活儿”,年轻的时候更是如痴如醉,谈婚论嫁的年纪,却满脑子只有针线布匹,闹得最后连个媳妇都没混上,现在一把年纪了,膝下无子,这店铺唯一可称得上继承人的,只有林老爷子收的一个义子——叶和。
这叶和是个可怜孩子,是林老爷子早年间走街串巷找生意的时候捡来的孤儿。
老爷子倒也想的开,自己膝下无子,就当真把叶和视如己出,好吃好喝地养大,也把自己的手艺尽数相传。
叶和倒也聪明,手艺一学就会,深得林老爷子喜欢,老爷子知道自己身体大不如前,天色一暗,连针都穿不进了,便慢慢把这一店的生意和日常都交给叶和搭理,自己管管帐,倒也清闲。
唯一让老爷子发愁的事儿,就是叶和,他也到了该寻个姑娘的年纪了,可这小子总说要是自己成了家,一边是家,一边是铺子,哪还有人照顾老爷子,老爷子虽心中感动,但着实不想叶和像自己一样,落个一辈子光棍。
林老爷子为此天天叹气犯愁,叶和倒是心大,反倒劝起林老爷子来:“哎呦林爸!您都操劳一辈子了,和儿现在有本事了,还不能照顾照顾您呀?听我的,这事儿咱不急!”
林老爷子嘴上答应着,可每当在街上遇着家中有年龄相仿的女子的人家,总要说上一句:“哎呀!你看这木头小子!也不知道忙点正事儿!”
2
日子就先这么过着。
这天,有个特殊的客人进了百里裳。
今天招呼客人的是叶和,进来的是个小丫鬟,语气倒硬的不像是个丫鬟。
“听说这儿有个姓林的裁缝,做的衣服整个京城称第一,我家小姐也想做一套,不知方便否?”说完,取出几块银子“啪”一声拍在桌上,一脸神气地盯着叶和的脸。
叶和知道,这种客人不缺钱,做衣服的,哪有进来坐一会就能穿走的,前面排着的单子多了去了,她先拍些银子,无非就是想插个队罢了。
平常林老爷子是一概不许插队的,可叶和看他们财大气粗,也就偷偷破个例。
“家父年事已高,早已不再动针线了,若是您要做衣服,我便可以。”
叶和回答地很快。
“你?年纪轻轻能会多少东西?”小丫鬟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把叶和当回事。
叶和倒也不恼:“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这个道理林老爷子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教过他。
“这里有几身拙作,您可以先看看样子,其他的,都好商量。”叶和拉出几身得意的衣服,给小丫鬟过目。
到底是个丫鬟,一到这种事她可做不了主,三两步奔出门外,不一会儿,引进来一个姑娘。
叶和一看到那姑娘,就呆愣愣地杵在那发痴。虽总被林老爷子叫做木头小子,可这个年纪,毕竟难免有些心思,平常他见的姑娘多了,也动过几分歪心思,偷偷多看几眼生得好看的姑娘。
可眼前这位,要叶和形容的话,林老爷子有副老画,美人画,这姑娘比那画上的还生得好看!
“看什么看!我家小姐也是你能多看的?!”那小丫鬟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出言训斥叶和。
“哎!哎!这就给您看衣服!”叶和自知失态,脸上发热,连忙把衣服拉来,有意无意地用衣服去遮自己的脸。
那姑娘娇笑一声,自顾自看起衣服来。叶和与她隔着几件衣服,难以自控地从衣服缝隙中偷瞄姑娘的脸。那姑娘像是挑中了,刚想问叶和价钱,一抬头,看见叶和的脸跟自己只隔着一件衣服,着实吓了一跳,刚想叫出声,自己又觉得好笑,便一低头偷偷笑起来。
叶和也吓了一跳,可她这一笑,他不知怎得,突然又不怕了。
3
“真好看......”叶和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出言不逊,当即捂嘴。
那姑娘倒像是没听清,只看了他一眼,就抬头问他:“这件衣服的样子,用其它布料还能做吗?”
叶和看了看,“能做,能做,您就挑这一件了?”
他暗自高兴,这是他最得意的一件,林老爷子都夸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姑娘挑中了这一件会让他这么高兴。
“那,我带您去那边看看布料?”叶和刚要引她去看布,却感觉衣角被拉住了,下意识地一回头,又对上那张脸,正愣神呢,姑娘的一双手就摸上了......他的下巴?!
“你衬里的这种布子,我要了。”原来姑娘只是看上了他衬里的布子,伸手触摸时无意间蹭到了他的下巴。
他今天这身衣服还是林老爷子给他做的,说什么店伙穿着打扮让人顺眼,本身就是裁缝铺最好的宣传,其实还不是让他打扮好看一点好去寻姑娘。
样式也定了,布料也定了,剩下的就是量身了,整整一上午叶和都沉浸在刚刚那一下触摸上,等送走姑娘后,他气得直跳——量身的过程怎么就呆愣愣一点都记不住了!
裁缝铺生意就这样照做,那姑娘要的衣服已经做好送去了,叶和亲自去的。
从那之后姑娘也经常在百里裳定做衣服,可都是那个小丫鬟自己来了,叶和还为这事郁闷了几天。
这年冬天,小丫鬟又来了,提着几副药包,点名要做厚披风,叶和突然有点担心,问她是不是她家小姐身体有了问题,小丫鬟这次倒不那么趾高气昂了,吸着鼻子说小姐受了风寒。叶和莫名很不开心,说了句“我知道了,尽快给您送去。”
转头就关了店门。
林老爷子忙问他好好的关什么门,他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林爸,箱子呢?”
林老爷子一愣,又笑了:“一直在你床下放着呐,我这一辈子做的衣服,就数那一套婚服最得意!那料子就是当官儿的都舍不得用!一直留着给你呐!怎么,寻着了?!”
老爷子很急切地问。
“嗯,寻着啦。”叶和的语气却有点苦涩。
叶和把老爷子留给他娶妻用的婚服裁了。
他连夜做了件厚披风,絮得是最好的棉,绣得也是最好的花样。
这次还是他亲自给姑娘府上送去,他去过很多次了,她家特别大,比他和老爷子的铺子大好多。
“富人家!”他记得,他很小的时候,林爸就是这么叫那些大房子的。
今天雪很大,他把披风包在布包里,里面还一起放着张字条。他敲开门,把布包给了门丁便回了铺子。
这一整个冬天,叶和都心不在焉的。
4
开春了。
“和儿!和儿!客人!找你的!”林老爷子兴冲冲地来喊他。
“是个特别俊的闺女!”老爷子乐呵呵的。
叶和几乎是跳起来去迎客。
果然是她。
“您这次想做什么?”叶和招呼道。
“婚服。”姑娘一脸愁容,语气也难掩忧伤。
“恭喜小姐,要嫁人了!”叶和心里更苦涩了。
“想做什么样式?什么料子?”叶和尽量语气正常地问。
“料子要这样的,至于样式......”
那姑娘拿出一件红色的披风,上面躺着一张字条。
叶和接过那披风看了看,对那张字条倒是不以为意,随手攥在了手里。
“这料子......小店没了,您再看看别的?”叶和偷偷苦笑了一声。
“我还没说完呢,至于样式,新郎定。”那姑娘一扫愁容,一双眼睛盯住叶和的脸。
“要是只有那一件了,那就要那一件了,拿别的料子补补就好了,不换了。”姑娘说完笑了,倾国倾城。
叶和成家了。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是新娘子的婚服明显颜色不对,像是新补了一块,人们都议论,想不通林老爷子当了一辈子裁缝,儿子成亲怎么就用这样的婚服,想问他,可林老爷子又哭又笑,早已喝的酩酊大醉。
洞房花烛,新娘子问叶和:“那张字条......你扔了?”
叶和也喝了不少,半醉半醒地从贴身衣服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给新娘子,自己倒头呼呼睡熟了。
新娘像是很在乎那张纸,小心地捋平,对着烛光读上面的字:今年春,小姐初临寒舍,和与小姐得有一面之缘,自此和常夜不能寐,朝思暮想,和,自知与小姐乃有天壤之别,不敢妄臆,更不敢有非分之想,今自毁婚服,为小姐做一披风御寒,望小姐知此世间有我叶和,足矣。
“真好看......”叶和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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