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

人们叫他小疯子，因为他个子长得小，也因为他疯。

“小疯子，你又不上课，在这里晃悠。”陈老伯在学校的后山上见到他，说了他两句。

“一会儿就去，这比书有趣多了。”

一年前，给学校看门的陈老伯看见小疯子还会呵斥两句，把他提回教室。后来老师也不爱管他了，陈老伯就免得浪费力气。

“我说你呀，也不知道为你妈想想，她一人养你容易吗？成天疯疯癫癫的，我看你也不是真疯，就是懒，不爱学习。”

小疯子此时正专注地盯着一个草丛，没理会他。

“嘘，里面有东西。”小疯子扒拉开了草丛，一只小奶猫在里头。

“哦哟，学校里的野猫生的吧，快给我，我处理掉。”

小疯子抱起小奶猫，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喂！你可别带进课室，听见没！”陈老伯喊道。

“喵呜～喵呜～”微弱的猫叫在教室响起，英语老师Miss Wu瞪大眼睛到处搜寻，“谁带猫了？”

同学们不约而同看向小疯子。

“我没带猫。”小疯子圆圆的眼睛转了转。

Miss Wu循着声音转身看到自己的手提包，手提包动了动，小奶猫的脑袋挣扎着探了出来。Miss Wu赶紧跑过去，把猫抓了出来，声音尖得简直可以震碎玻璃“谁干的，谁干的！”还没等她抬头，小疯子冲到讲台把猫抢了下来。

小疯子笑得停不下来，边笑边说，“Miss Wu，原来猫跑你手袋里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干的，从小不学好，我这袋子你赔得起吗。放学把你妈给我叫过来！”

“好玩不，我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小疯子对着小奶猫说，接着头也不回出了教室，完全没搭理身后气急败坏的Miss Wu。

小疯子如果只是这样就不叫小疯子了，只能算个小坏蛋。他的疯，有的人说不像真疯，就是家里人没管好，任意妄为。也有人说，他就是疯了才干得出那些事。

每天一大早的，小疯子都会爬上自家楼顶，学着公鸡打鸣，还会像公鸡那样的姿态来回走动。很多早起的老人家都见过，想睡懒觉的年轻人以为附近真养了公鸡，气得想去把鸡宰了。

小疯子的妈妈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他儿子，但她没空管。她关心自己还来不及，孤苦伶仃的女人，哪有空管上一个负心汉的儿子。何况最近她又准备改嫁了，很多事要筹备呢。

有时家里凉开水都没有一口，倒是花瓶里还插着鲜花，小疯子就把花一把抽出来，咕咚咕咚喝干花瓶里的水。

小疯子挺喜欢学校里一个女孩子，叫默默，长着大眼睛，特别可爱。其实其他男孩子也喜欢默默，都爱跟她说话。默默不像其他人，她有时会搭理小疯子的疯言疯语，而且笑得特别温柔。

“默默，你闭上眼睛，把手给我，我送你一个礼物。”

“好啊。”

默默感到手腕被放上了某种冰凉的东西，吓得赶紧睁开眼，一条小蛇缠在她的手上，沿着手臂缓缓爬行，还吐着信子。

“啊！拿开，呜呜……拿开！”默默吓哭了，呆在原地，手保持着递出去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只知道号啕大哭，周围的人都退开了。

“你别怕呀，没毒的，唉，行，我帮你拿下来你别哭了。”小疯子少见地也有些慌了，取蛇的时候把小蛇掉到了地上，蛇受到惊吓，仰起头向着周围吐信子，周围的学生都惊得再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了一个大圈，还有人退得太急弄伤了脚。

后来，默默的父母到学校投诉了，自家女儿被吓得病了好几天。

“这种危险分子你们还留在学校，就是对其他孩子的不负责任！我们做家长的怎么能放心！”

校长只能点头“是，是，是，我们这就把他劝退了。”

小疯子其实也不是被劝退的，没人劝他，准确点叫勒令退学。

退学后成天这么晃悠也不是事，她妈都看不下去了。最主要是，小疯子三天两头往家里带些流浪猫流浪狗，鸡都领回来两只，都是半死不活脏兮兮的。小疯子的妈妈让他滚出去不要住家里了，并且扔给他一张招聘广告，小镇那头的小家电厂招工人。

小家电厂有宿舍，但是太小了，还得一屋住6个人。小疯子的好朋友们怎么办，两只狗，三只猫，还有一只鸡。本来不止这么少，有些捡回来救不活了。

工资只有一千八的小疯子到厂区隔壁租了个八百的房子，虽然是危楼，但一时半会也塌不了，重点够大。

每天流水线工作把小疯子闷坏了，一天干12个小时，一个星期夜班，一个星期白班，把他熬得脸色铁青，嘴唇煞白。但当他回到屋子里，就觉得自己是国王，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以后我罩着你们哈。”小疯子摸摸前来撒娇的狗子，小黑和小黄。三只猫咪有两只也挺粘人，还有一只叫大脸的特别酷，总以为它跑了，但隔几天又出现。那只鸡就不提了，傻子似的，谷子不放到跟前都不知道吃。

最让小疯子受不了的是流水线上面的味道，尤其夏天，大家的汗臭加上设备的机油味，产品的零件味，熏得他成天晕乎乎的。

小疯子每个月有两天休息日，他特别喜欢泥土的味道，于是趁休息他挖了一大袋回家，晚上背到了车间里。他把泥土撒在机器上，尤其他的工位，流水线上有好几个凹槽，他常常盯着那几个凹槽，幻想里面长出神奇的花，有着全世界最香的味道。然后整个车间都充满了香甜的花香……

“你把这些破泥巴给我全清出来！几百万的设备差点就这么给你毁了！”厂长看完监控，对小疯子吼道。“你还真他妈是疯的，清完泥巴就给我滚！”

小疯子失业了，走出工厂的的时候，他高兴得跳了起来，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他全然不知道，欢快地哼起了歌。

他走在小镇的街道上，突然瞅到了一抹绿色，原来是一家花店。他走了进去，店主姐姐亲切地打招呼。

“你想买点什么？”

“花都种小盆盆里，能长好么？”

“可以的，我们这的花都特别健康，好养，包活。”

“小姐姐，我看你外面招工，想应聘。”

“应聘啊，你了解花么？”

小疯子得意地笑了笑，他认得这间花店里的所有花，并且每一种什么时候开花，喜水还是喜阴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就这样，小疯子很快就给自己找了份花店的工作，工资比在厂里还少，只有一千三百块。镇中心的房子比较贵，他就每天骑个破单车回小镇那头的家。

“把货卸下来，长得不行那些拣出来扔了，好的移盆摆上架子。”大清早，花店姐姐吩咐小疯子处理刚进货的盆栽。

满满一车的绿植就这么横七竖八地躺在小货车上，不少缺根烂叶的混杂在其中“都扔了？多可惜。”

“不扔不行，没人买的。”

“我能把它们养好。”

“不行，养好要地方，要时间要成本，花店可不是这么开。记得弄烂了再扔，不然那些人捡回去养活了，我这店里的花还怎么卖。”

小疯子没说话，背地里他把那些长得不好的植物偷偷装在袋子里带回了家，找些破花盆，瓦罐，脸盆给养了起来。很快，他的房子里满满的都是植物，两只狗和猫一开始还去破坏，久了也觉得没意思，整个房子像植物园，藤蔓都爬到了墙壁上。

植物招来的蚊虫越来越多，而且猫猫狗狗的味道也很大，小疯子没有时间给它们洗澡，除了大脸不在家解决排泄问题，另外两只猫都不大会用沙土掩盖自己的排泄物。邻居的一对小情侣受不了了，跟房东说隔壁屋异味特别大。

当房东打开小疯子的房门，他呆滞了足足三分钟。一屋子植物，青草味混杂着猫屎味狗味简直不要再醉人。小黄和小黑拼命吠着房东，小疯子拉着它们。

洗手间覆盖着厚厚的苔藓，无论哪里都有泥土，根本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甚至有些爬藤植物的根已经扎进了墙壁里。房东哭丧着脸，只能自认倒霉。他知道这个小疯子没有钱，也没有人管，眼下只能把他赶出去，自己再处理这个烂摊子。

这回小疯子又没有了家，他带着两只狗两只猫，大脸和鸡都不见了，还背着好多盆他舍不下的植物，这就是他全部家当。被子被房东留下了不许带走，说要用来搞卫生用。小疯子在天桥底下找了个位置，稍微休息一下。

把植物都摆在地上，小疯子跟小黑说“看吧，就你不肯洗澡，臭哄哄的，这下好了，被赶出来了。”然后他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干，两只狗和猫也在他附近找个地躺下休息了。

“小兄弟，你这花怎么卖？”一个姑娘挽着男朋友的胳膊走到天桥底下，指着一棵开了花的植物问。

还没等小疯子反应过来，小黑蹦起来，往那姑娘冲去，小黄也跟着跑了过去。它们以为有人要来碰小疯子的花草，那就是碰自己家的东西啊，看家护院的狗可忍不了这个。

姑娘被吓坏了，她的男朋友把她护在身后，抬脚踹飞了小黑，小黄比较胆小，看到伙伴飞了，只敢站在一定距离外对着男人叫。

小疯子一看小黑被踹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起身就想揍那个男人。“你怎么踹我小黑啊！”

“你狗咬人！”

“谁咬你们啦，咬也活该，专咬你们这些狗都欺负的坏人，你们不配养花，谁要卖花给你们！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神经病啊，疯子！”男人推开小疯子，一拳打在他左眼，小疯子摔倒在地上，血瞬间从红肿的左眼流了出来。

男人拉起女朋友赶紧走了。

小疯子去看小黑怎么样了。小黑呜呜叫了两声，挣扎站了起来，可能伤到了筋骨，小黑走起来有些不自然。

“小黑，你看你这脾气。”小疯子摇摇头，躺倒在地上，他的眼睛很痛，可是他也不知道能找谁。花店姐姐他是不想找了，她不会理他的；妈妈也不想找，找也未必找得到。医院也不能去，兜里那点钱都给房东了，剩下的连解决下顿饭都不够。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狗在舔他受伤的眼睛……

第二天，他的左眼睛化脓，完全睁不开，止不住的液体从眼睛缝里流出来。很快，小疯子意识开始模糊，他发烧了，夜里的天桥底很冷，幸好还有两只狗两只猫陪他蜷缩在一起。

第三天，小疯子感觉自己胸口有东西压着，喘不过气，他勉强睁开右眼，大脸回来了，它趴在自己胸口，那张大猫脸一脸鄙夷的样子，好像在说“我才走了几天，回来你就成这步田地啦。”

小疯子不仅眼睛痛，他浑身都痛，也没有劲，嘴唇干得要命，话也说不出来。大脸舔了舔小疯子的脸，转了身子，面对着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喵喵叫，叫得特别大声。

大脸的叫声吸引了行人，有人看到小疯子的情况，那只左眼都快烂掉了，赶紧报了警。

最后小疯子的命保住了，就是没了一只眼睛。医药费他是给不起的，镇上的流浪汉救助中心收留了他。

“你愿意接受职业技能培训吗？然后我们会给你找份工作，你看你在街上流浪都差点把命搞丢了。”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小梁没有问小疯子从哪里来，也没有问他的眼睛怎么伤着了，开门见山就想开始救助程序。

“我的狗呢，我大脸呢？”小疯子慌张地问。

“不知道啊，你说你身边那些流浪狗啊，它们又不能进医院。”

小疯子起身就想奔出去，突然撞在一个结实的胸口上。“小疯子，你去哪里？”

抬头一看，是学校的陈老伯。

陈老伯是流浪汉救助中心的义工，早年他因为生意失败加上家庭变故，也流浪过，后来救助中心帮他找到了学校保安的工作，他就一边给学校看门，一边常到救助中心帮忙。

“小疯子？老陈你认识他啊，他是疯的吗，这可不行，要送精神病院。”

“我看他不是真疯，我觉得也不用培训他啦，这小家伙喜欢养动物花草，咱们救助中心把他留下吧，让他给我们搞搞绿化，市局领导下个月不是要来视察吗？”

“能行吗？”

“你放心，我盯着，不会让他乱来。”陈老伯拍拍胸口。

就这样，小疯子留在了救助中心，除了大脸和那只鸡，小疯子把两只狗和两只猫都找了回来，它们就在原地等他，饿到都皮包骨了。

小疯子在陈老伯的监督下，果然把救助中心弄得像个花园似的，小黑和小黄也成了中心的看门狗。小疯子还是有点疯疯癫癫，除了继续学公鸡叫，他还喜欢上做饭，但他做的没人敢吃，都是救助中心就地取材，小梁吃过一次，知道是蒲公英煮青蛙肉，还加了条壁虎之后就吐了。

小疯子常常抱着小黑和小黄，跟它们说话，他说，他最喜欢这俩狗子，因为它们不挑食，想叫就叫，想跑就跑，随主人一样，谁也管不着，自由自在。当然了，如果有下辈子，小疯子想当只猫，像大脸那样。

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