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
某年某月某日,正是华灯初上,吃晚饭的时候。
她来到了醉仙楼,长安城酒最醇的酒楼。
她不是长安的女子,她来赴一个父辈的约。
“小二,上酒菜,要最好的。”她的丫鬟吩咐小二。
“好嘞,这就来。宁秀才!把咱的九华仙酿给贵客端出来!”小二向里屋喊道。
“这就来。”一个温暖干净的男音传来。
她看看里屋那个方向,宁秀才?秀才怎么会在酒楼上酒?
“客官,您的酒。”一个穿着儒服却未戴方巾,而是随意的扎着头发的一个青衣男子走了出来,端着他的酒,也是她的酒。
“宁秀才?”她问道。
“正是某。”他回答。
“秀才,为何不算账,反而上酒?”
“因为某酒酿的比账算得好,所以,某就去酿酒,今天人手不够,也来端酒。”
“秀才为何不读书考取功名,反而市井酿酒?成何体统?”她轻笑,轻蔑,与微笑。
“秀才是乡亲们抬举,某可不是什么考取功名的人,家里穷苦,唯酿酒拿得出手,来赚口吃的。”他轻笑,清淡,与微笑。
“哦?那是说?你并不读书?秀才,绰号而已?”
“不,书,也曾读得,只是,那考试未曾有过。”
“为何?读书人,却不考试?”
“因为某知道,某,不可能过得那考试。”
“又为何?”
“某,书读得,字认得,文章作得,可那八股之文,写不得。”
“不过八股之文,按照文法填字即可?难道你,读书却无所得?”
“非也,不过某认为,读书,读的是书,不是文法,某只要记得圣贤故事,懂得做人道理,发的几分牢骚,足矣。某粗野之人,可受不了那文法束缚。”
“呵,怕是沽名钓誉,不敢应试罢了。”
“姑娘随意,某是读书人,可某不是钓誉酸腐之人,某读某的书,自得其乐。”
“哦?那秀才,我问你,读书人是什么?”她突发奇想,问道。
“读书人,读了书,自然是读书人。”他微摆衣袖。
“哪怕从不通圣贤之说?”
“无妨,圣贤说的是道理,道理懂了,无所谓谁说。”
“那,我这小女子可算读书人?”
“姑娘可曾读过书?”
“读过些杂文野史。”
“那便是读书人。”
“为何?”她还是不解。
“姑娘你读过书,难道,你不是人?”他语言略带轻佻。
“当然是。”她眉头微微一皱,此人好生轻佻,怎如此不懂礼法。
“那,读过书的人,当然是读书人。”
“可是小女子父亲说过,女子不能是读书人。”
“那是世人说法,我说你是读书人。”
“为何世人如此说?”
“因为礼法。”
“为何你如此说?”
“因为某,不在乎礼法。”
“所以你叫做秀才,可不是秀才。”
“因为我做的不是秀才该做的事。”
“因为礼法规定秀才不能这么做。”
“姑娘聪慧。”
“那你可知道,当众问一个女孩子你是人吗?也与礼法不合?”
“这不正是某才能做出来的么?”
“你确实很有趣。”
“因为别人无趣,某自然有趣。”
她沉默一会儿,正在他又要返回里屋的时候,她叫住了他。
“你,可有做过的承诺?”
“当然有。”
“你会去完成吗?”
“当然会。”
“那若这承诺是你不愿意的呢?”
“那便不去承诺。”
“可是,若是这承诺是你必须要做的。”
“姑娘可是碰上了这等事?”
“算是。”
“那某劝姑娘,去做。”
“若是你呢?”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为何?”
“因为姑娘你会囿于礼法,有所顾忌,而某不会,某无牵无挂,父母早亡,至今未娶,活的随性自然。你不行。”
“我,我也行。”她倔强道。从小,这是第一个人说她不行。
“不,你不行。”他依旧微笑。、
她好奇,这是怎样一个人,会如此淡然,如此,满不在乎。
可是她还是服了软,“对,我不行。”
“所以姑娘两个女孩出门,依旧要了酒。”
“长安城又不危险,喝酒怎么了?”
“长安城再安全,终究没有两个女孩子出门在酒馆喝酒的例子。”
“怎么?”
“还是那句话。”
“哪句?”
“长安城的礼法。”
“这么说,我长这么大,居然连酒是什么味都不能知道?”
“令严定不会让姑娘你喝酒吧?”
“你怎么知道?”
“礼法。”他摇摇头。
又是......
“不光是在家,就算你出来,不也有我这个外人看着你们吗?”
“你会不让我喝吗?”
“不会。”
“怎么?”
“人有苦闷总要有发泄的路子,否则,一生的苦闷堆积,人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不怕这该死的礼法,对吧?”
“我怕。”
“?”
“但我不在乎。放心喝吧,喝完我帮你们送进客房。”
说完,他头一转,要走回去。
“等等!”她又喊住他。
“何事?”他依然笑着回头,洒脱的回头。
“可否告诉我,你为何如此厌烦这礼法?”
“呵,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从前有只猴子,叫孙悟空。”
“西游记?”
“不,听我说就好。”他洁净的手指按上了她的唇。
“哦。”她脸一红,还是忍住听故事。
“有一只猴,叫孙悟空。他自出生就有通天的本领。他有两个好朋友,鹏魔王和蛟魔王。有一天,他发现鹏魔王和蛟魔王不见了,后来发现,他们在天上,就问道:‘你们两个为何到天上去了,下来玩啊!’”
鹏魔王蛟魔王一脸平静,他们说:“主人说了,你是妖怪,我们不能和你说话。”
孙悟空不解:“丫的你俩和我不是一样的吗?你们不是妖?”
“我们不是妖,我们是神仙了。”
“为何?”
“主人说的,我们是仙,你是妖,我们要杀你的,你快走吧。”
“主人?主人是谁?凭什么他说你们是仙,你们就是仙,说我是妖,我就是妖。”
“主人是天,主人说的话,是天规。”
“好,好好。”
孙悟空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拿起棒子,就要走出洞府。
老猴子问:“大王要去何方?”
“踏南天,碎凌霄。”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
“所以,你不羡慕神仙的生活?”她问。
“羡慕。可是我更想知道,猴子的生活。”
“所以你从未顾及礼法。”
“我看你们顾及着,我体验自己不顾着,一辈子,看到了两种光阴,不好吗?”
“可是,若粉身碎骨......”
“便粉身碎骨!”说完,他再次回头。
“你,叫什么?”
“在下宁长安,宁旷,字长安,父母双亡,流落到长安,便自字长安。”
“何意?”
“总有一天,长安男女,都会随性旷达,那时,华夏子孙,便不会有姑娘一般烦恼。”
“呵,晚安。”她不再微笑,而是从心的笑,就像他,不去管什么女子婉容,笑便是了。
第二天,她要走了,去赴她的约。
“秀才,再见......”她说了一半,急忙改口,“长安,再见。”
“姑娘,这可是对情郎的叫法呢。”他依旧不顾礼法的调侃。
“就这一次,你又不会在乎。”她说。
“罢了,你都如此称呼,某岂能落了款款情谊。”他向前走去,到一棵柳树边。
“某可是很穷的,临别,送你个小礼物。”他随手掰下一小条柳枝。
“赠柳?”
“不。”他把嫩绿的柳枝插到了她的云髻上。
“这是我送你的簪子。”
她脸又红一次。
长安的礼法,赠簪子,即为订婚之意。
“多谢。”
她走了。
她去了齐王府。
后来,她成了齐王妃。
可是她从未爱上过这个长相俊美,头脑机敏的齐王。
她爱的,是那一份洒脱。
后来,大概过了十四个月吧,她再一次来到了醉仙楼,要了酒。这次,和父亲一起来,算不得冲犯了礼法。
正当她要问他在哪里,那个神经病一样的宁长安在哪里的时候,一声“大爷,给点钱吧。”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循声看去,看到了他。
宁秀才,宁长安。
可是,此时的他,不再青衣飘飘,不再恣意挥洒。
他成了一个傻子,抹着鼻涕,呵呵地向行人乞讨着。
“你为何喊大爷?”她问。
“因为喊大爷能让他们高兴,他们高兴就不打我,他们高兴就给我吃的,我就能不饿肚子了。姐姐,你不是大爷,你是漂亮的姐姐。我就不喊你大爷了。”他咧着嘴傻笑。
......
她去打听了宁长安的事情。
宁长安和她分别后,齐王见她一进齐王府就栽下了一条柳枝,起初齐王还以为那是她喜爱柳树,就满长安城找好的柳树种,要送给她,却听说了宁长安的事。自然,齐王不会让这样的人继续坚持他看来那么可笑的“自由”。
齐王去问了他,可笑的是,他丝毫没有隐瞒。
他是自由的,法,强权,是恐吓不了他的,他说,他喜欢这样的姑娘,带个丫鬟就出来自己喝酒的姑娘,如此向往自由的姑娘,他爱上了她。
可是齐王是不容的,这让皇家的面子往哪放?皇家的礼数完全被这样一个疯子一样的人践踏在了脚下。
所以他成了疯子。
那天晚上,她哭了一夜,嚎啕大哭,完全不顾自己身份的大哭。抱着那条柳枝大哭。
......
后来,长安城,有两个疯子,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个叫宁长安,另一个每天叫着:“长安,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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