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史卢赵列传（四）
卢植
卢植（139年～192年），字子干，涿郡（今河北省涿州市）人。他身高八尺二寸，说话声如洪钟，在年少时和郑玄一起师从于马融，能通古今学，喜欢精研细，但不拘泥于寻章摘句。马融是皇室外戚富豪，他在讲学时，在前面安排很多女倡歌舞。卢植侍讲多年，从来没有正眼观看，马融因此对这个学生非常敬重。卢植学成返回家中，闭门教授学生，他生性刚毅有大气节，经常怀有济世安天下的志向，不喜欢辞赋，平时能饮酒一石。
这时，窦太后的父亲、大将军窦武拥立汉灵帝继位。窦武在刚开始掌握大权后，想要商议加封功臣们爵位。卢植只是普通百姓，却知道窦武平时非常有声誉，就奉献书信规劝窦武说：
“卢植我听说，寡妇从来不担心闺房中的事情，却担忧宗周的衰落，鲁国漆室女子倚柱长啸，悲伤国家遭遇苦难。忧深思远，可以称得上具有君子的固有情怀。士人结交诤友，贵在能相互切磋。《尚书》中说：‘谋及庶人’，《诗经》中吟诵道：‘向樵夫问计。’卢植我诵读先王之书，砥砺节操，敢问大将军，是否愿意倾听谏言呢？现在，大将军就像当年的周公、召公一样辅佐周朝圣主，四海安危系于大将军一身。廷议者都认为，大将军的功绩贵在辅佐汉室。天下人凝神观望，侧耳倾听，对照前朝应该有大的改观，祈求天下享有太平。按照《春秋》中的大义，帝王没有子嗣，应该选择宗室中的年长者继位，年龄相仿的则考虑其德行，德行相仿的则通过卜筮来确定。在大将军主持下，经过对皇室宗亲考察，按照谱牒排序，然后拥立皇帝继位，大将军又有什么功劳呢？难道是想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吗？大将军应该辞掉朝廷的赏赐，保全廉洁名声。皇室连续几代没有子嗣，不得不在宗室中选人，对于朝廷来说，可以称得上危险之极了。再加上四方扰攘，天下还未安宁，盗贼蜂起祸害地方，恒山、渤海一带盗贼肆虐。由此看来，将要发生楚人胁迫公子比、周王室尹氏篡位的变故了。在当前这个时期，大将军应该按照古礼，把宗室子弟全都召集到皇宫中，把诸侯王、列侯的爱子、宗室的贤才聚集起来进行教育，对外能展示朝廷崇尚道义，对内则能平息狂徒的野心，通过教育，按照能力和贤德授予官职，这是强干弱枝的良策。”
窦武看完信后，并未采纳卢植的建议。
州郡中多次征召卢植，他都不肯应召。建宁年间，汉灵帝又征召卢植封为博士，卢植这才出仕为官。175年，九江郡蛮夷造反，朝廷四府认为卢植文武兼备，封卢植为九江郡太守。在把蛮夷降服后，卢植称身体有病辞职。
卢植著述有《尚书章句》《三礼解诂》。这时，太学中开始设立《石经》，以校正《五经》中的文字，卢植于是上书说：
臣年少时跟随通儒、原南郡太守马融学习古文经学，很知道现在的《礼记》重复杂乱的地方很多。臣以前研究《周礼》等各种经学，发现多起错谬，贸然敢凭借愚浅的学识，为这些书籍作了解诂，因为家中贫寒，没能修缮完成奉献给朝廷。希望能有两名书生，一起在东观中，借助朝廷的财力钱粮，专心研精，整合《尚书》中的章句，考证《礼记》的得失，大概可以能审定圣典，刊正后镌刻在碑文上。古文经书是用蝌蚪文书写成的，接近于原著，散落在民间，贬抑在小学中。光武中兴后，通儒学士班固、贾逵、郑兴父子等人发奋努力，为经书章句作了训诂解读，做出巨大贡献。现在，毛氏《诗经》《左传》《周礼》都各自有经传解释，这些著述与《春秋》相互印证。朝廷应该设置博士，立于学官中，以帮助后来者学习，广大圣朝尊崇儒学之意。”
这时，南夷又开始反叛，因为卢植曾经在九江具有恩信，汉灵帝封卢植为庐江太守。卢植深切了解施政务必简约，所以力求清静，只注重弘扬国家大体。
一年多后，汉灵帝又征召卢植封为议郎，和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韩说等人一起位列东观，校正其中的《五经》记传，补续《汉记》。汉灵帝认为这并非当时的急务，转封卢植为侍中，后升任尚书。178年，发生日食异象，卢植呈报密封的奏报劝谏说：
臣我在《五行传》中读到：‘太阳昏暗月亮无光，称之为朓，这是表明君王施政过宽，大臣行为放肆的。’君王施政过宽，太阳就会发生日食，昏暗无光。《春秋左传》中说：‘天子避开正殿办公，以回避日食。’意思是说，月亮这时遮蔽太阳，时间不会太久。近来，日食在巳时出现，直至午时，日食过后云雾弥漫。近年来又多次发生地震，彗星和流星横贯天空。臣听说，汉朝属于火德，教化重在宽厚仁恕。亲近女色和轻信谗言是汉朝忌讳的，这是因为火畏水的缘故。从近些年的变故看，都是阳弱阴盛，消除灾异应该采取正确方法。臣大略陈述八件要务：第一是用良，第二是原禁，第三是御疠，第四是备寇，第五是修体，第六是遵尧，第七是御下，第八是散利。所谓“用良”，是说陛下应该诏令州郡举荐贤良，根据其才能量才录用，加强举荐制度。所谓“原禁”，是说凡是受到党锢的官员，大多并非真的有罪，可以宽恕赦免，允许申诉自辩。所谓“御疠”，是说宋皇后的家属并无大罪，家族很多人无辜被杀，横尸荒野，不能收殓埋葬，疫疠的原因都在这上面，应该令家属收殓埋葬，以安慰游魂。所谓“备寇”，是说诸侯王、列侯之家，应该削减赋税收入，百姓一旦穷苦潦倒，社会就会动荡，社会动乱的起因都起源于此。朝廷应该让百姓家给人足，以防患于未然。所谓“修礼”，是说陛下应该征召有道士人，比如郑玄等学者，他们熟悉《洪范》，懂得攘除灾异，能按照《尧典》中的记述行事。现在的郡太守和州部刺史，一个月多次调动，应该按照制度，决定官员的升降去留，是否可用，即使任职不满九年，至少也要任满三年。陛下对身边的近侍请托，要坚决拒绝，官员升迁和举荐之事，要交给有关官员负责。其他的如赏赐等事，陛下则应大权紧握，朝廷不应有私门请托。陛下要抓住大事，忽略细微不急的小事。”
汉灵帝根本不予理会。
184年，黄巾军起义，四府举荐卢植封为北中郎将，持节，担任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的副将，率领北军五校士，征调天下各州郡军兵征讨。卢植接连作战，击败黄巾军首领张角，斩杀俘虏一万多人，张角等人退保广宗。
卢植命令军修筑战壕，层层设置包围，制造攻城云梯，大有一举破城之势。汉灵帝派小黄门左丰到前线观察敌军形势，有人劝卢植送贿赂给左丰，卢植坚决不肯。左丰返回后报告汉灵帝说：“广宗的贼寇其实非常容易攻克，但卢中郎只是固守营垒，休养军士，专等上天来诛灭贼寇呢！”
汉灵帝听完大怒，命人用槛车征召卢植，判处减死罪一等。车骑将军皇甫嵩征讨平定黄巾军后，盛赞卢植的行军方略。皇甫嵩都是采用卢植制定的用兵规划谋略，最后才取得成功。卢植在当年又复出封为尚书。
汉灵帝去世后，大将军何进谋划诛灭宦官，征召并州牧董卓率军入京，以压制何太后。卢植知道董卓本性凶悍，难以制约，肯定要生成后患，坚持劝阻，何进不听。董卓入京后，果然肆虐朝廷，在朝堂大会百官，商议废立皇帝之事。群臣都不敢说话，只有卢植独自抗议不同意。
董卓大怒停下会议，想要诛杀卢植，其事情记载在《董卓传》中。卢植平时和蔡邕交好，蔡邕之前被流放朔方时，只有卢植上书为他求情。蔡邕这时受到董卓亲近，所以前去替卢植求情。另外，议郎彭伯劝阻董卓说：“卢尚书是海内大儒，受到天下人尊重。现在如果加害他，天下人会震动惊恐的。”董卓这才打消悲法，只是免掉卢植的官职作罢。
卢植以年老身体有病请求返回家中，害怕仍然不能避免被害，就悄悄地从轩辕道潜回家乡。董卓果然派人追赶，追兵一直到达怀县，最后没有追上。
卢植隐居到上谷，不和人们结交。冀州牧袁绍聘请他出山封为军师。192年，卢植去世。他临死前，敕令他的儿子对自己用土穴俭葬，不许使用棺椁，只附带随身的单衣就行了。卢植著述的碑、诔、表、记等，共计六篇。
建安年间，曹操率军向北征讨柳城，经过涿郡时，告诉太守和县令说：“原北中郎将卢植名震海内，为一代儒学宗师，更是士人楷模，国家栋梁。当年周武王进入殷商，先封表商容的街巷；郑国国相子产去世，孔子悲伤流泪。我现在来到此州，欣赏嘉奖卢植的遗风。按照《春秋》中的大义，贤良者的后人，对其应有特殊礼遇。要立即派丞掾祭除其坟墓，抚恤其子孙，并送上微薄礼物，以表彰其美德。”卢植的儿子叫做卢毓，也非常知名。
画饼充饥
论曰：风霜最能辨别出草木的本性，危乱之中才能显现贞良节操，卢植为国尽忠之心昭然显现。蜂蜇起于怀中，震耳雷霆响于身旁，就连勇士孟贲、夏育、荆轲、专诸，也会忍不住战栗，犹豫间失去常态。当卢植拔出利刃，不惧危险，在黄河、小平津追赶汉少帝时，他面对戈矛为国赴义，哪里有过一点犹豫呢？忠义的贤士，在危难时才能显现出英雄本色，颠沛流离时，才能显露出君子应有的姿容。
卢植
黄其军
作于2023年4月6日（古历癸卯年闰二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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